罗浮关。
凝禅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觉得自己好似才睡着没多久,耳边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
铃声清脆且熟悉。
她猛地张开眼。
天光还未大亮,窗外是朦胧的蓝与白交织的薄雾。
按照合虚山宗的规矩,每个合虚弟子的门前,都会挂着一枚檐下铃。
此刻将凝禅吵醒的,正是檐下铃的声响。
甚至并非她檐下这一枚,而是整个罗浮关合虚山宗的这一片领地的所有铃声绵延成了一片,交织成了细密的网。
凝禅心底徒然一顿,她来不及穿鞋,赤脚起身,便要推开门去摘下檐下铃,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走到门口,已经有弟子挥舞着手中的檐下铃,如疾风般掠过她的门前,留下半句话“望阶仙君出死关了”
凝禅的手都已经落在了门把手上,闻言却又停住。
如果望阶仙君真的寻求突破成功,确实可以成为清晨时分,所有合虚弟子的檐下铃响彻天穹的理由。
门外的奔走越来越多,大家的声音里也带着巨大的喜悦。
近些年来,合虚山宗积弱,加之合虚掌门都闭了关,宗中无人,无极境的仙君寥寥,成为了三大宗门之中力量最弱的一门。
而倘若望阶仙君出关,则意味着本就是朱雀无极的这位仙君,真的在所有人的不看好之下,摸到了凌驾于无极境之上的可能性。
如若真是这样,那么合虚山宗的无极境少于其他宗门,又有何妨呢
这些年来,行走于浮朝大陆之时,大家多多少少都收到过来自其他宗门的冷嘲热讽和排挤白眼,如今一朝扬眉吐气,一时之间,整个合虚山宗辖区的气氛都变得热烈灿烂了起来。
唐花落还没穿戴整齐,就已经跑了出来,她兴奋地停步在了凝禅的门前,显然第一反应便是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自己最喜欢的师姐。
只是手都抬起来了,却被人从后面拦住。
唐祁闻眼中也是喜悦,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温声道“从大阵中出来以后,师姐肉眼可见的疲惫,此刻她未必醒来了。”
唐花落欲言又止,她觉得唐祁闻说得没什么问题,只是
“可是檐下铃声音这么大,我猜师姐肯定已经被吵醒了。”
她小声道。
凝禅在门内听到,弯了弯唇角,却极难有真的笑意。
因为她想起来了。
前世望阶仙君也并不是真的从头闭了死关到尾的,他中途也曾出关过一次。
彼时她正在北宿陀罗道,刚刚取到虞别夜需要的元一虚灵草,又恰逢有邪修与她争夺,她人生地不熟,合虚山宗在北宿的据点力量并不足够庇护她,她只能靠自己一路搏杀,又受了点伤,自然无暇去打听其他一应事情。
等她回到乱雪峰,几乎前脚才进门,后脚就被要求速去沧魁山,她到了那边以后,消息不通,还是看了天象,才惊觉应是有无极境的仙君坠落,然后才得知了望阶仙君的死讯。
再后来,她才在茶余饭后无意中听人说过一句,是说彼时寻道大会,合虚山宗的弟子们险些被卷入妖潮,是望阶仙君临时从死关中破关而出,这才保住了合虚弟子们全须全尾地回到宗门之中。
当时听完,只觉得望阶仙君真不愧是一宗之主,饶在死关闭关中,依然心怀天下,真是当之无愧的合虚宗主。
但事到如今,凝禅却对这一切已经有了另外的看法。
如果,这一世,她依然事不关己,是否也会被卷入那妖潮之中,成为迫使望阶仙君破关而出的棋子之一。
是的,凝禅怀疑,前世望阶仙君的出死关,本就是一场设计好的、针对他的阴谋。
幡灵已经验证了她的直觉,那妖潮确实并非来自妖域,甚至其中的妖兽也与寻常不同,它无法以自己的拘魄眼看到它们的六魄,也无法以招妖幡号令。
这本就是一件很奇异的事情。
至于那个七星地煞大阵
世人见了自然无不说一声周全,并且叹服虞画澜的未雨绸缪和通天手段,如是才将一场本应饿殍千里浮尸遍野的妖潮压灭在了襁褓之中。
凝禅却在想,那七星地煞阵的布置绝非一日之功,没道理前世不存在。
可前世却闹到了非得望阶仙君出手才能挽救合虚弟子的程度,甚至连同样也是朱雀无极的止衡仙君都不管用,可见那妖潮恐怕已经到了极难控制的地步。
换句话说,虞画澜手捏大阵,却显然要亲眼目的自己的目的达到,才施施然胸有成竹地入了幡中世界。
这一世呢
这一世又是什么原因,促使虞画澜这么早就起了阵,才将这一次妖潮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凝禅思绪急转,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是虞别夜。
若非虞别夜也被她带去了南溟幽泉,虞画澜理应绝不会这么早就激活阵眼。
至于他想要困住虞别夜做什么,答案也不言而喻。
他想杀他。
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凝禅在想通这一切后,心底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
只是如今南溟幽泉的妖潮已经被彻底控制住,这一次,逼迫望阶仙君出死关的原因,又是什么
虞画澜,竟然还有其他的后手吗
凝禅思绪千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个答案来,心道自己在这里瞎猜也没什么用,干脆拢了拢散落的长发,上前一步拉开了房间门。
她方才思忖得太过入神,都不知门外何时没了声音,又何时换了人。
凝禅抬头,恰对上了虞别夜的双眼。
他的眼瞳纯黑,是能够遮盖住原本灿金色的深不见底的黑,此刻看着凝禅的时候,却明晃晃倒映出她的影子。
檐下铃还在响,只是没有之前那么急促。
虞别夜手里捧着一摞高低大小的匣子,他抱得稍显吃力,神色却一丝不苟道“昨日的灵草和灵果都已经洗完了。”
言罢,还示意凝禅去拿摞在最上面那一册卷轴。
凝禅打开一看,上面竟然巨细无遗地写了哪一株灵草被放在了哪一个匣子里,甚至标注了灵草和灵果们的品名和药效时限,可谓细心至极,面面俱到,无可挑剔。
凝禅哑然。
她不过一时羞愤,想到了小世界中的一些往事。可虞别夜什么也不记得,她委实算得上是迁怒。
那些灵草中是有名贵的几株,但大多都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罢了,哪里值得被如此对待。
但凝禅转念又一想,迁怒又怎么样
她这样找点事儿给虞别夜做,他这种七窍玲珑的人,恐怕反而才会觉得安稳。
更何况
凝禅看着那一行行她再熟悉不过的、漂亮飞扬的字迹,到底还是有些感慨。
此刻的虞别夜与前世的影子有些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就好像无论她的情绪多么起伏,说出再多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能妥帖地将她抚平,再去将她所说一一实现。
凝禅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随手指了指身后的桌子“放在上面吧。”
等到虞别夜走进去,凝禅才有些恍然地想,刚才她想到哪里了来着
她还在回忆,虞别夜已经放好了匣子,目光在明显燃了大半夜未熄灭的灵石灯上停顿了一瞬“昨夜你睡得不好”
凝禅并未发觉,此前总是一口一个“师姐”的少年,不知为何,有些微妙地避开了这个称谓。
她不是那么敏感的人,也没有非得逼着虞别夜喊她师姐的癖好,更不会发现虞别夜看她的目光比平时更晦涩几分,只随口道“许是有点认床,也或许劳累过度,反而会有点失眠,不碍事。”
又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虞别夜硬生生阻住自己下意识向着凝禅床榻方向转去的视线“两件事,但也可以归为一件事。”
凝禅心底莫名一颤。
“沧魁山妖潮,望阶仙君出死关。”虞别夜轻声道“或者可以说成,望阶仙君为了平息沧魁山妖潮出死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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