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蝼的眼瞳之中是癫狂。
隐含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癫狂,哪怕丧失了所有的甚至也无法掩盖这一层浓郁的痛楚。
幡灵到底出身于招魂幡,对于妖类的共感能力极强,她的手全身都跟着这样的痛楚颤抖了起来,直到凝禅意识到不对,飞快地以招魂幡将她强行召回。
回到招魂幡的时候,凝禅怀中的招魂幡恰好触碰到了佛琉石一瞬。
凝禅恰好捕捉到这一隅流转的绯红,她愣了愣,旋即重新看向了面前还在失智般撞击灵息之墙的土蝼妖。
“土蝼妖丹,可以掩盖妖气。”她喃喃开口“即便如此多的妖丹集中于此,此处的妖气依然冲天。那么,这些妖兽们的境界抵达了几重天”
虞别夜的手已经放在了腰侧的剑上“我来试试”
凝禅却按住了他的手“借点笼火给我。”
她已经在众人面前展露了自己的玄武脉,蝉目的运转悄无声息,她并不打算暴露自己觉醒了两条灵脉的秘密。
虞别夜掌心燃起了笼火,那些肆虐的火乖巧地蛰伏在凝禅的掌心,再被她一掌按在了灵息之墙上。
于是原本透明的墙开始燃起了一层通透的绯红。
“这是”桑灵兰慢慢睁大眼“朱雀脉的笼火,竟然也能燃烧在灵息之墙上吗”
万旬忍不住嘲讽一句“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这妖兽还能如普通野兽那样畏火”
回应他的,是灵息之墙上的笼火,在下一瞬倏而暴涨
土蝼妖来不及反应,巨大的角依然撞击在了灵息之墙上。于是笼火刹那间便顺着土蝼妖的角蜿蜒而下,眨眼间火色大盛,将整个土蝼都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一声悲鸣响彻,土蝼妖仰天长啸,笼火突破了它的护身妖气,将它的皮肉灼烧成了一片焦炭。
“这、这怎么可能”紫衣男修眼瞳骤缩“若是笼火就可以烧穿土蝼妖,那么此前我们那么多人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朱雀脉都能燃笼火,为何你的笼火就格外霸道”
焦炭簌簌而落。
土蝼妖的身躯轰然倒塌,它的皮肉绽开,血色满地,那些包裹在它腹中的土蝼妖丹在火色之中,裹着焦炭,于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坠地。
妖丹离体,凝禅的手依然平静地按在灵息之墙上,仿佛墙另一端的笼火与她毫无关系,但事实上,那些笼火在她的操纵之下,将逶迤于地的大片妖丹密不透风地笼罩了起来。
她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妖丹周遭的最后一丝缝隙也被笼火烧遍。
紫衣男修的话语才落,原本随着土蝼妖的轰然倒地而变弱了一瞬,让所有人都悄然松了口气的妖气,突然开始暴涨
妖气漫天,这一刹那,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在场众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妖气本身,便可以粘稠有如沼泽深渊,让人深陷其中,甚至难以生出反抗的念头。
“发生什么了”紫衣男修艰难开口“为何妖气突然变浓如果是这种等级的妖兽,我压根不可能进入这个秘境”
桑灵兰一直紧紧盯着凝禅的动作,方才撑住灵息之墙对她来说透支过大,此刻妖气漫天,她被影响颇深,呼吸也变得比其他人更加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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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蝼妖土蝼掩盖了这些妖兽的妖气。”桑灵兰大口喘气,一边已经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什么“这些妖兽,分明就是借由土蝼妖有遮掩妖气的作用,掩人耳目”
“不可能如果妖兽学会了利用其他妖兽来遮掩什么,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妖兽已经拥有了神智。而拥有了神智的妖压根不应该是这样妖兽的外形”万旬低声反驳道“更何况,妖若是要杀人,何曾需要这样的遮掩,这说不通”
“怎么说不通。”凝禅的声音冷冷响了起来“若是一开始你就感知过这么强劲的妖气,你还会来这里吗”
万旬一愣。
其他所有觉得万旬的话有道理的修士们,也是一愣。
“凡事哪里有早知道”万旬还想开口。
“这还需要早知道你的灵识是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吗”凝禅打断他的话“你自己看看现在的天,但凡从远处看一眼呢”
众人方才被过于震撼的妖气摄住,此刻被凝禅提醒,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天穹。
却见原本清朗的天色此刻已经是一片浓稠的妖紫色,妖紫的正中有一片巨大的漩涡,如此倒挂在空中,漩涡正中便像是一只睁开的恶魔眼瞳,正在冷漠地注视他们。
桑灵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然后毫不犹豫地直接捏碎了此前一直攥在掌心的求援符,再自爆身份“我来自太琴天象,看在寻音卷的面子上,或许能有其他门派的前辈能来支援我们一二。大家不要恋战,只要我们足够谨慎,未必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紫衣男修脸色煞白,手中紧紧握着剑“吾乃散修,命也没多值钱,但我不甘心死在这里,总要先战再”
至于此前还在慷慨激昂的万旬,这位一直显得略有些单薄病弱的白衣青年正在悄然后退。
显然想要趁着凝禅掌心的灵息之墙还撑着的时候,保命溜走。
“万旬。”凝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她分明没有回头,却像是脑后勺长了眼睛“你想去哪里”
万旬的脚步顿住,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凝禅的话语落在了他的身上。
万旬脸色难看,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狠绝“不过萍水相逢,你管我去哪里”
凝禅终于转过头来,她带着面具,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万旬却从那火焰面具上看出了一丝寒意,下意识后退半步“你想干什么”
“我确实管不了你要去哪里,也并不觉得大家此刻不能大难临头各自飞。”凝禅看着他,笑了一声“其他人怎样我不管,只是我和你之间,还有点私仇。”
万旬愣了愣,只觉
得荒谬“什么私仇如果你觉得方才我说的那几句话冒犯到了你,那我道歉,我现在就道歉只要你让我走”
此前一脸宁死不屈的是他,此刻毫无负担道歉只为逃走活命的人,也是他。
虞别夜沉默地看着这位自己昔日以为是好友的人,只觉得此前与他曾经并肩过的短暂旅途都像是一场笑话。
枉费他也曾真的信任过他。
甚至在被捅了刀以后,还自欺欺人地想过或许他有什么苦衷。
他这一生没有交过什么朋友,最接近有朋友的时候,也因为对着自己心中的天上月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而愧疚逃走。
他曾经当做是朋友的人,竟然原来,是这样一副面容。
虞别夜觉得自己应该愤怒的,就如同刚刚被他捅了那一剑时那样。
但他的心底却出奇地平静。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原来他的所有伤痛,都已经被凝禅抚平。
“好啊。”虞别夜倏而开口,他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愉悦。
这一路走来,他一直缄默,直到此刻。
他没有变幻声线,所以他一开口,万旬的脸色就变了。
“你是”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因为下一瞬,虞别夜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万旬后退了半步,骇然道“你竟然没有死我明明你明明”
他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就要大声喊出虞别夜的身份。
但凝禅已经先一步向着他遥遥点出了一指。
万旬所有的话语都噎在了嘴边,他想要说话,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虎封喉。
“此人以血源脉力妖言惑众,我暂且封了他的喉舌。”凝禅淡淡开口“还请诸君接下来看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这两句话前后并没有任何关联。
但所有人在看到凝禅一边维系着抵住彼端无数可怖妖兽的灵息之墙,一边还有余力回头来封住万旬时,心头都多了几分天然的畏惧。
她那句“暂且封了他的喉舌”,在此时此刻,就像是在轻描淡写地说“暂且拔了他的舌头”。
前后连起来,就像是凝禅意有所指,若是他们敢乱说什么,那么下一个被拔舌头的,就是他们。
哪里还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更何况,所有人的心头在此刻都升起了一丝希望。
“我不走,也什么都不会说。”桑灵兰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惊惧地看着被灵息之墙挡在后面的妖兽们“如果不仅仅是这一处的妖兽们是被土蝼妖遮掩了妖气,变成了让我们觉得自己可以匹敌的等级,而是整个极雾秘境里的妖兽都已经变成了这样的状态呢”
“留在这里,我或许还有一丝生的希望。但如若逃走,我也未必能活到有支援前来。”桑灵兰轻声道“我愿起心魔誓,保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说出去。”
凝禅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此前桑灵兰已经自保了身份,太琴天象的弟子虽说战力普普,但消息和分析能力最是出众。她的这一番话语正戳中了大家心中隐约感觉到却没有完全说破的想法,众人面色沉沉,闭眼再睁开。
片刻后,满场都响起了立心魔誓的声音。
万旬眼中的绝望之色更浓。
然而那一记封喉不仅封住了他的言语能力,甚至封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如此封住所有人的嘴,毫无疑问,这私仇必须血债血还。
他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如此向着,万旬看向虞别夜的目光更加愤然,他的咽喉之间发出了无声的嗯啊,显而易见似是有话要说。
凝禅看他片刻,在所有人的心魔誓都立完后,解开了万旬的封喉片刻。
便听万旬大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我背后是”
他没能说完,凝禅已经重新又把他的话封住了。
还能是谁。
她完全懒得再听一遍那个名字。
此刻,她更关心的事情在于,面前这些妖兽究竟是什么来头,身上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想要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这么近距离的看,是没有用的。
幡灵的眼睛不管用,所以她打算活捉一只,再以灵法侵入它的记忆,亲自看看,在它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它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进入极雾秘境时,她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六合天。
要杀掉这些妖兽,六合天也不是不可以。
但要活捉一只heihei
凝禅周身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
笼火随着她的气势升高,越来越盛,直至整面灵息之墙上的绯红都从透明变成了一片有如实质的红。
那些浓稠窒息的妖气仿佛被这样冲天的火色烧碎,凝禅站在火色背后,长发被火带起的风吹拂起来,她脸上的火焰面具也终于耐不住如此激烈的灵息,出现了一丝裂缝。
桑灵兰心头的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盛,直到凝禅将手按在腰间永暮剑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面具,终于被缭绕的剑气彻底震碎,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heihei一拳师姐”桑灵兰脱口而出,然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冒犯,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凝禅弯了弯唇角,侧头看她一眼,用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在桑灵兰惊喜又带了更多担忧的目光里,向前一步。
她的面前就是灵息之墙。
向前一步,自然便是穿墙而过。
她没入自己燃起的笼火之中,穿过拿到她为身后的人铸起的灵息之墙,长发翻飞,站在了妖气冲天的奇诡妖兽面前。
妖气扑面,血气腥臭。
凝禅皱了皱眉,扣在剑鞘上的拇指轻轻向前推出一寸。
永暮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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