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绥没能问出他疑惑的问题,商诀也没能回答他的问题。
浴室里的水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没有氤氲的热气扩散,镜子里的水雾渐渐褪去,模糊的倒映出对面的人影。
商诀微微低着头,细微地喘着气,眼皮上盖着一层粉,眼尾狭长,勾着一层赤红。
郁绥懵懂又茫然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商诀垂着眸,水流挂在他的睫毛上,半挂不挂。
他好像被抛在空中,就连心脏也悬着,落不到实处。喜欢这种情绪太过莫名,总叫人患得患失,却又无法抑制,像是扎根于骨血之中肆意生长的藤蔓。
商诀走出浴室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一盏昏黄的灯,他瞥了一眼,微弱的光源虚虚从郁绥的桌子上探出,恰好能照亮这一小段路。
这是郁绥专门为他留的灯。
商诀心下了然,没在底下看见郁绥,眸光往上一挑,就看到了床铺位置上鼓鼓囊囊的一团,郁绥把头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
床下的灯悄然熄灭,只剩下从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被切割成几何形状投映在沉睡的人的脸上。
商诀坐在床头的位置,眼睛没入阴影,眸光很深,他用食指勾起郁绥的一缕头发,缓慢地缠绕着,过了很久,才戳了戳郁绥的脸颊上的软肉,轻轻嗤了声“小没良心的。”
睡梦之中的郁绥仿佛听到了商诀在骂他一样,不满地翻了个身,唇瓣擦过商诀停在他脸颊上的手。
商诀没有躲。
郁绥皮肉白,衬得饱满的唇肉颜色越发深,像是一颗柔软的、脆弱的樱桃,只要稍稍用力,就会盈出饱满深红的汁液。
商诀眸色渐深,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很浅的弧度,随后恶劣地将指尖抵进了郁绥的嘴里。
郁绥的舌头怯怯地藏在口腔里,指尖菇滋菇滋地往他的嘴巴里挤,他无意识地皱眉,想要把闯入的不速之客挤出去,却越发徒劳。
有透明的唾液从他的嘴角溢出来,郁绥越发不满,商诀微微松开他,缓慢地将自己的食指收了回来。
他的手生得好看,指骨白皙修长,格外瘦削,此刻缓慢脱离郁绥唇齿的时候,拉出一根银色的丝线,指尖的位置裹了一层透明的水液,商诀脸上却没有半点嫌弃。
“绥绥,亲亲你好不好”他问,嗓音模糊在夜色里,低沉而沙哑。
郁绥没能给他回答。
商诀侧头沉思着,锋锐的轮廓在夜色之中隐约可见,有些沉默。好半晌,他才喃喃自语了一句“下一次再问你这个问题,你就不能拒绝我了。”
最后一点月色沉入厚重的云层之中,寝室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商诀俯下身,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郁绥的发丝。
沉默而内敛。
事实证明,白酒这种东西和啤酒简直没法处于一个量级,郁绥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忍不住伸手摇了摇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缓慢地回忆了一遍醉酒之前的场景,脑海里只走马观花地闪过宋臣年起哄着让他喝酒的画面,至于后面的东西,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的手指在身侧的栏杆上缓慢敲了两下,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确认是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之后,无声地唾弃了一番自己,酒量差成这样还敢一口闷,他是不是疯了。紧接着又吐槽了一下宋臣年,和这厮呆久了真的会降智,他甚至怀疑宋臣年带来的是假酒,不然他也不至于大脑空空。
随手在床上捞了一把,郁绥抬眼看了下窗外刺眼的阳光,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
果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两节课都过去了,郁绥暗骂了一声靠,匆匆翻身下了床。
他火急火燎地套上t恤,一拧头,衣柜上贴了一张便利贴,是很少女的粉色,上边的字迹清隽,一看就是商诀写的
“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不用担心迟到。喜欢绥绥的商诀v”
郁绥皱着眉看完这张纸条,目光停留在那个颜文字上好半天,都想象不出来商诀是怎么用那张冰山脸写出这种卖萌的东西的。
担心宿管来查寝时看到这张暧昧不清的纸条,郁绥把它从衣柜上撕了下来,刚想丢进垃圾桶,动作又猛地顿住。
妈的,万一丢进垃圾桶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上边还写着他的名字。
郁绥眸光闪烁了两下,慢吞吞地收回了手,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离开学校的时候在把这张纸条给毁尸灭迹。
他把纸条塞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里,随即推开了寝室门。
门外,宋臣年和史晓明盯着一头比鸡窝还乱的头发慌忙推门而出,看见他的时候也是一愣。
“绥绥,你也睡过头了啊。”宋臣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萎靡不振。
郁绥含糊应了一声,三个人结伴往教室赶,现在这个点是自习,崔喜军查班的速度慢,从后门偷溜进去,应该不会被逮到。
他们这么盘算着,倒也没有多慌张,结果刚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呼喊声,一转头,才发现跌跌撞撞地朝他们三跑了过来,因为太过着急,左右脚的鞋子都穿错了。
郁绥和宋臣年缓慢对视一眼,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太好的预感,迟到的人数,可能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多,毕竟昨天晚上玩儿的太疯,大家最后都是神志不清了
果然,都不用进门了,刚一进走廊,郁绥就看见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实验班十来个学生正低眉顺眼地站在走廊里罚站呢。
郁绥匆匆扫了一眼,没在里边看见商诀的身影,无端觉得松了口气,可惜这口气没能松太久,许岚踩着高跟鞋从后门走了出来。
“呦,还不进来,等着我请你们四个进来呢”许岚冷笑。
郁绥掩着脸,笑得讪讪,不敢再造次。宋臣年也耷拉着脑袋,大家一副良好认错的态度并没能获得许岚的赦免,许岚手里拿着一套卷子,在手上拍了两
下。
她语气很冷“宋臣年,你这人缘挺好的啊。”
宋臣年猝不及防被点名,头都没敢抬一下。
“我今早过来发个试卷,班长带头翘课,学委也不知所踪,就连我的语文课代表都少了一个,班里更是空空如也。一问才知道,都去给你过生日了,没时间来考试。”
“怎么,觉得语文是从小到大都在学的东西,就能随随便便糊弄了你们当糊弄谁呢,糊弄我”她嗤笑了一声,教训起来人毫不客气“这是给我学还是给你们自己学,心里没点数吗真要考不好到工地上搬砖的人是谁,难道是我”
宋臣年垂着眉眼,声音细弱蚊蝇“许老师,我错了。”
他难得没嬉皮笑脸地叫岚姐,许岚没搭理,只是呵呵冷笑了两声。
隔着一层透明的窗户,对面的商诀转过了身,他盯着许岚的背影,站了起来,想要帮忙开口。
郁绥眉心一跳,想起了早上那张纸条,当即明白了商诀的意思。他帮他请过假了,可请假总得有个正当理由,他自己分明是跟着宋臣年出去鬼混才迟到的,现在商诀再提这件事,和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于是赶在商诀之前,郁绥大声地认了错“岚姐,我们真的知道错了,迟到就是迟到,没别的理由,你罚我们吧。”
许岚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面带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心里的气倒也散了不少。
受了一通数落之后,四个人光荣地加入了罚站队伍里,手上拿着一套崭新的语文大卷,比脸还白。
郁绥站在角落最后排的位置,叹了口气,悔的肠子都快青了。手上没笔,他敲了敲窗子,示意商诀给他一只。
一中的窗户是下悬窗,平常为了室内通风,一整天都是开着的。商诀坐在窗边,很方便就能帮他把笔递过来。
许岚点了下人数,这回人终于都到齐了,她被这群活宝气得胸口疼,干脆眼不见为净,拿起讲台上的杯子打算回办公室接杯热水再过来。
她一走,原本死寂无声的的班级松了口气,逐渐有了窃窃私语的声响。
宋臣年愁眉苦脸,用气音小声道“我的天爷啊,岚姐什么时候来的啊,早上不是靓靓姐的课吗”
他说的靓靓姐是111班生物老师,很佛系一姑娘,只对成绩有要求。除此之外,她对班里大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
所以这群活宝今天迟到了也没多大恐惧,毕竟讨个绕说两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谁承想一觉醒来,从佛系靓靓姐变成战斗圣佛的岚姐,直接引爆炸弹了。
林晓安站在宋臣年跟前,显然也是第一次干出迟到这种事,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有气无力“靓靓姐感冒了,临时和岚姐换得课。结果今天早自习,我们班二十多个人都翘了,第一节课上的时候也还有一半的人没过来。她直接气炸了”
她用眼神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意思不言而喻,大家都是迟到被许岚抓到的。
郁绥嘴角抽了抽,对着宋臣年毫不客气地嘲讽“你还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宋臣年自知理亏,小声嘟囔“我也不知道大家能喝成那样儿啊”
郁绥懒得和他扯皮,站在窗台前,刚要老老实实地趴着写卷子,面前突然飞过来一个小纸团。
粉红色的,和上午的便利贴一个材质,一看就是很有少女心的商诀同学扔过来的。
郁绥拆开,看清了上边的话。
为什么拦着我,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所以不想和我坐在一起吗
你要始乱终弃吗,绥绥tt
昨天的事情昨天的什么事情
郁绥皱起眉来,但奈何脑子里找不到一点短片后的记忆,他提笔写了几个字,将纸团扔了回去。
你发什么疯,我始乱终弃个屁。
商诀接到纸条之后,欲语还休地瞥了他一眼,像个被抛弃的怨妇
郁绥沉默了一瞬,认认真真地扫了一眼商诀的脸,就发现对方眼睑下那两团明晃晃的青黑色,就连脸上也是一脸疲惫的困倦。
郁绥难得心虚,怀疑起自己喝醉酒后是不是暴打了商诀一通,不然他的脸色也不会这么差,他正在认真地反省自己,那一头,纸条又飞了回来。
你忘记了吗,你昨天摸了我。╭╰╮
郁绥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把手里的纸条拧成了一团,觉得自己还是对商诀下手太轻了。
商诀察觉到他的动作,挑了下眉,又丢了一张纸条过来。
摸的还是我的腹肌,你还说喜欢。
郁绥忍不了了,瞪着商诀的目光像杀人,耳廓也因为生气染了层薄红
商诀毫无所觉,继续往这边扔。
摸了不负责,绥绥,你不想承认了吗
我承认个屁。郁绥在心底骂骂咧咧,商诀没等到回复,还扔,这回郁绥没接住,商诀力道太大纸条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郁绥原本不想搭理,但又好奇商诀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于是忍着脾气,俯身去捡。
刚一触碰到纸团,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黑色高跟鞋,郁绥腾的一下站起来,对上许岚怒气冲冲的脸,心想这下完蛋了。
许岚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扫了一圈,眸光似笑非笑。
“怎么,语文作文那八百字写不下你了,非要用这小纸条和人隔空传话”她晲了他一眼,语气危险“好玩儿吗”
危机转移,炮点直接集中到了郁绥一个人身上,走廊上的其他人松懈下来,贼眉鼠眼地朝这边投来打量的视线。
吃瓜是人类的本能,不仅是走廊,就连教室里的人也都停下了写卷子的手,目光如炬。
郁绥咽了下口水,尴尬出声“不好玩儿。”
许岚挑了下眉,眉眼含笑“我觉得挺好玩儿的,不如你给我们念一念上边都写了什么”
纸条还没
来得及拆开,郁绥想了想商诀平时的说话风格,嘴角抽了抽,讨饶道“要不算了吧,就是闹着玩儿的,岚姐”
许岚漠然打断他“算什么算,你想算了,写纸条的人可不想算了。给我念。”
“大点声。”
郁绥视死如归地拆开了手里的纸条,指尖攥得死紧,指骨隐隐发白。
他一点都不想开这个口。
许岚厉声呵斥“念”
郁绥瞪着上边的三个字,一个头比两个大。
商诀腾的从后排的座位站了起来,语气平静“老师,纸条是我写给郁绥的。”
许岚如刀的目光扫了过去。商诀丝毫不惧,就这么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
许岚犹豫了一下,原先她还以为郁绥有早恋的倾向,刚想敲打敲打,打压一下他的心思,但纸条如果是商诀写的,那就和早恋扯不上关系了。
但早恋这种事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许岚思忖片刻,转而朝着商诀道“那你来念。”
商诀瞥了眼郁绥,神色坦然“负心汉。”
许岚一怔,这回蒙了“什么负心汉”
商诀幽幽瞥了一眼摸完就跑的郁绥,嗓音不咸不淡“许老师,我只是想和郁绥同学讨论一下,怎么看待当代年轻人对待情感不负责任的问题,方便理解您给我的那套辩论题试卷。”
许岚的确给过商诀一套话题比较有争议的辩论题试卷,好培养一下他的辨析思维。这理由听起来也算是天衣无缝,可许岚还是觉得无语,她没好气地问他“你不认认真真写卷子,找郁绥讨论这个干什么”
商诀的指尖轻抬,狭长的眼尾勾出深色“因为好奇郁绥同学的想法。”
郁绥在对面捏紧了拳头,无声唾骂,商诀这狗东西,每次都拉他下水。
许岚对商诀这奇葩的脑回路也见怪不怪了,懒得再追查什么,她摆了摆手,指着商诀皮笑肉不笑道“这么喜欢和郁绥呆一块儿,干脆你也去外边吧。别耽误你们连体婴团聚。”
郁绥想要拒绝,商诀干脆应下“谢谢老师。”他说完,就收拾起自己的试卷和笔往外走去。
教室里再度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地写着卷子。
万籁俱寂的时候,郁绥的小拇指尖突然被勾了勾,商诀的卷子被推了过来。
左上角的地方,商诀补出了没说完的话
“绥绥,就算你是负心汉,我也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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