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诀低敛下眉,眼底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他将头埋进郁绥的颈窝里,声音里满是难以言喻的痛楚“郁绥,我只是不知道,我该不该原谅商佑。他很喜欢我,从小就是,会追在我的身后喊我哥哥,会把他喜欢的东西全都分给我一份,会在他们不记得我的生日的时候,偷偷给我准备生日蛋糕和惊喜,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们强调,要把给他的爱多分给我一点”
“在很小的时候,我的确很喜欢这个弟弟因为他聪明、活泼,甚至还给了我从没得到的爱,我也努力着把我的爱给予他一些可是他得到的爱太多了,多到像一片会盛满溢出来的海,而我却被排斥在这片海洋之外,我总是想,为什么同样是他们的孩子,两个人的待遇却天差地别,一个活在爱里,一个却活在厌恶里”
“那个应该被我称之为母亲的人,对我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公平的待遇,你知道吗,她甚至无法容忍和我出现在同一片空间里,有些时候,血脉这种东西,也会成为最被人碍眼的存在”
商诀阖上了眼睛,眼睫根部是些微的湿润,像是要将这么多年里所挤压的情绪全都宣泄而出。
“所以长大之后,我越来越排斥和他们相处,也越来越排斥商佑的靠近,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出于不甘,又或许,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我不想去获得一个,我已经不再奢望拥有的东西。”
在看到商佑屈膝蹲在他的门前时,商诀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临近年关,他的父母却没有丝毫回来过年的消息,只是托人送回来了一些进口的零食和玩具,但大多数都是老人用品,能分给商诀的寥寥可数。
年幼的他高兴坏了,钻进爷爷的被窝里,一遍遍问着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们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没有想他
商诀的爷爷总是会笑眯眯地摸摸他的柔软的额发,不厌其烦地回答他的问题
“商诀的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只是工作太忙而已,所以爷爷把我们的照片邮寄过去了,爸爸妈妈肯定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也很想你”
他高兴坏了,也没质疑这话的真实性,开开心心地进入梦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幼儿园的同学炫耀,还把那些珍贵的糖分给了他们,以此来反驳,他并不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小孩。
他的糖被丢的满地都是,没有人拿走他的糖,还嘲笑他是撒谎精,那天商诀坐在幼儿园的花坛边哭了很久,却并没有告诉爷爷,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把老人家的手机藏了起来。
等到爷爷睡着了,小商诀才抱着藏起来的手机偷偷钻出了卧室的房门,怕吵醒爷爷,他下了楼,藏到了外边的储物室前,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电话。
他记得,爷爷每次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都是按了这个键。
午夜的风冷得渗人,商诀抱着腿,坐在雪堆里,屏着呼吸听着电话里
嘟嘟嘟的声响,紧张得心脏狂跳。
终于,在他一阵嘟嘟嘟之后,电话被接通了,一道温柔又严厉的女声从电话里传来“oh,hey。”
小商诀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紧张地开口“heooy,ishangjue。”
他当时还没学过英文,开场白的这一句还是去请教了幼儿园的老师,学了一天,反复练习了无数次,担心表现的太差会让妈妈失望。
他的妈妈并没有失望,只是在意识到这个电话是怎么来的是,冷淡地回复了他一句“商诀,我很忙,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耽误我的时间。还有,我会让你爷爷保管好他的手机的。”
说完这话,她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电话里只传来一阵阵忙于,消散在寒冷的雪夜里。
那个晚上,商诀难得没有哭,他只是沉默地回到了卧室,把手机放回了原处,然后盖着自己的小被子睡了过去。
爷爷撒谎,妈妈一点都不喜欢他,也不思念他,更不想回来见他。
爷爷撒谎。
爷爷撒谎。
商诀反复地想着这一句话,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在梦里,妈妈很喜欢商诀,爸爸会在下班之后给他买很多玩具,会在周六日的时候带他去游乐园
商诀不是没有人要的小孩,商诀是爸爸妈妈最喜欢的小孩
商诀哭着醒来,被爷爷抱在怀里哄了很久,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问过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也没问爸爸妈妈有没有想他
他明白了,商诀的确是没有人要的小孩。
所以在看见商佑的一瞬间,商诀的第一反应是震惊,而后便是逃避。
他不想探究商佑越过千里来到这里的原因,也不想探究其他人对于他的态度,更不想探究,远在彼岸的那个没有他的未来会发展成怎样的光景。
他不厌恶商佑,也不憎恨商佑,他只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一个孤独却怯懦的自己,一个心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己。
少年的背微微弓着,宽阔的肩线往下延伸,脊骨清瘦,呈现出几分瘦削的落拓感。
他做孩子的时间太短,总是压抑着自己拼命长大,拼命冷漠,拼命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漠不关心,却也忘了,孩子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存在、
郁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声音带着安抚“不想要就不要了,反正爱这种东西,你现在有我的,喜欢这东西,更是数不胜数,班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你,就宋臣年那人,眼高于顶,都没忍住他偷偷跟我夸你,说你牛逼,简直是个开了挂的怪胎,啊不对,应该是天才。”
“所以你看,在正常人的眼里,你的人生路理应是花团锦簇,人人艳羡的。”
“没有人能阻挡,你成为自己的光。”
商诀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可我现在,可能还做不到心无芥蒂地放下。”
郁绥悄咪咪地瞅了
他一眼,很突然地被商诀眼眶微红、“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蛊到了,他喉结滚了滚,竭力回神,用一种老神在在地语气和商诀讲道理“那就不放下,我们只回去看爷爷,把商佑当堵墙就行。”
商诀侧过头,微不可测地点了点头。
终于解决了今晚最大的麻烦,郁绥浑身的重担都卸下去了一半,他无声地松了一大口气,感觉天空的颜色都明亮了很多。
人一高兴,就容易得意忘形,郁绥松开商诀,语气释然“这下你不用生气地板着长脸了吧,我还以为你跟着我回家看见你弟弟了才那么生气。”
商诀眯了下眼睛。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吗”
郁绥不明所以地转过头,面带疑惑“不然呢”
一共就这么几件破事,他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总不可能商诀无缘无故地生闷气。
不对,以商诀的性格,也不难干出这这事儿。
大抵是郁绥的眸光太过澄澈,商诀盯了他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郁绥,我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和你生气,你根本不知道我生气的点在哪里。”
郁绥一个头比两个大,试探性地询问“我以后答应什么事情之前先征询你的同意,也不会和其他人单独去小树林了,这样行了吧”
商诀又深深地看了他几眼,缓缓道“郁绥,我生气的点在于,你并不信任我。知道家附近有人鬼鬼祟祟的行动,你认为是宋朗华,就可以撒谎,避开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过去。如果不是宋朗华,也不是商佑,是小偷或者是别的心怀不轨的人,你出了事怎么办”
“我没有赶到,看到你受伤怎么办”
郁绥从没想过商诀生气的原因会是这个,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不知道如何作答。
商诀还在继续。
“还有今晚的事,我早知道林晓安喜欢你。”
郁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商诀都知道了,他在此之前,还一无所知。
想到宋臣年先前那番言论,郁绥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情感这东西,好像的确比常人迟钝了一些。
“我并不会因为你和谁单独相处就生气,也不会因为谁喜欢你就吃醋发脾气,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只喜欢我,不会给别人机会。”
郁绥听着他前半段话还忍不住点头,越听越觉得别扭,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这人至于这么自恋吗。
“但你却并不像我相信你那样相信你,你总是自己做好打算,想自己一个人妥善处理好一切,再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郁绥被戳中了心思,语气讪讪“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
商诀看着他,眼眶微红,额发凌乱,有种受尽委屈的可怜感。
郁绥自知理亏,唰得一下闭上了嘴。
少顷,他又故技重施,扯了扯商诀的袖子“我以后遇到什么有危险的事都提前给
你说一声,行了吧你别生气了”
“商诀”郁绥拖长了调子,喊他的名字。
商诀沉吟,补充了一点“不止是危险的,很多事情,都要靠两个人一起分担。再退一步讲,如果今天真的是宋朗华,你又该怎么办,被他刺激到情绪失控吗”
郁绥止不住地心虚,不知作何说辞。
商诀的凝视太过骇人,他按住了胃,皱着眉找了个借口“商诀,我胃疼。”
商诀严肃的神情骤然一遍,两个人在外耽搁的时间太久,先前买的东西都快凉了,商诀顾不上再和他在这种事情上扯皮,先拽着人回了寝室。
“下次晚上不许不吃饭。”商诀从医药箱里翻找了半天,冲好了药剂递到了郁绥的嘴边。
郁绥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顺从地点点头。
“所以遇到其他事,也要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商诀又道。
他神色格外认真,那双漆黑狭长的眸紧盯着郁绥,倒映出他的脸。
郁绥唇边的笑意一僵,他还以为商诀能把这事儿抛之脑后,没想到对方压根不肯放过,但这次属实是他理亏,郁绥只好点头,做出承诺“知道了知道了,下一次绝对不会一个人行动,这样可以了吧”
“但是又不可能我们俩能永远待在一起,再说了,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呢”郁绥小声嘀咕,试图让商诀不要这么死板。
男生低着头,晲了他一眼,良久,似是无奈一样叹了口气“郁绥,我只是想,有的时候,你可以依赖一下我,而不是一个人逞强。”
郁绥喝着水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的商诀。
寝室里的灯光微弱,桌角冷白的光从侧面打过来,只能看到商诀一点下颌骨的线条。单薄的白色衬衫包裹着少年逐渐发育起来的坚硬骨骼,竹节一样抽条,昭示着少年走向成熟特有的冷硬。
好像真的可以被信任、依靠,甚至于依赖。
郁绥抿了下唇,心跳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他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不再像方才一样随意,缓慢却认真。
商诀见状,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就像他平常逗猫一样。
郁绥犹豫了一下,难得没有任何闪躲,反而还把脸贴上去,在他手下蹭了一下。
商诀平日里压根没有过这个待遇,不自觉怔了下。
少年抿着唇,眼珠在灯光下像颗剔透的琉璃,耳根微红,很不好意思地说
“商诀,那你也可以,依赖我一点。”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说话时,神色认真,眼尾下的那颗泪痣盈盈,衬得五官更加秾艳,漂亮的不像话。
商诀情不自禁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清隽的眉眼弯起来一点,应道“我相信你。”
郁绥被他这样盯着,耳根发热,突然觉得,情话也不是那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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