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君,归墟水族们来到陆上已经有月余，虽然暂时分散安置在各处淡水水域中，但很多水族对淡水与海水的不同还是难以适应，如今镇海铜柱经过几次加固修补,已经稳定下来,归墟水域也重归平静，臣想可以安排归墟水族们陆续返回了。”

    陆时鸣家的书房里,窦元跟江阳商讨着水族的事务。

    嗯。”江阳翻看着窦元递给他的水族名册资料,点头应允了此事。

    看了片刻，他又道“这样多的水族,准备如何返回归墟”

    窦元说“自然是用传送阵最为方便,此事已经跟万象局商讨过，由双方共同组织搭建,建立陆上与归墟的临时传送阵连接。”

    江阳面露思索,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子说“这传送阵能长久保留吗如今归墟已经不再对外封闭,有固定的传送阵通道，来往会更方便些。”

    “臣正要跟小龙君说这件事。”窦元现出赞许的笑意，“归墟水族虽然不能长久适应陆上的环境,但短期居住还是可以的，在陆上这段时日，水族们也是接触到了不少人类新奇的物件文化,对此依依不舍呢,我今日前来，也是替众人问一问小龙君的意思，是否愿意跟人族正式建立通商往来。”

    “当然。”江阳想也不想地应道，他一直都是持开放互通的态度，不过,他此刻认真思量了会儿，又说，“但归墟水族与陆上脱节已久，骤然来到陆上，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虽然水族中也不乏有逞凶斗狠的妖怪，但江阳此刻不是指这件事，他想的是水族的这些妖怪很多观念都还停留在千年前，对现代的诸多习俗文化都不了解，即便变作人形，也很容易因为举止怪异在表世界引出一些骚乱，一个两个的万象局能处理，但数量一多的话，恐怕管不过来。

    “是的，所以虽然要开放互通，但还是要一步步来，臣的想法是先开放部分，准许两族通商，让人族的文化习俗通过物品的交流慢慢流传过来，同时对水族进行表世界知识的教育和考核，建立类似签证的形式，能够通过考核的，就可以来到陆上，这只是臣的一个想法雏形，具体细节条例还是要慢慢商讨的，待最终定论了，再拿给小龙君过目。”窦元说。

    江阳应允后，窦元又道“另外，小龙君准备何日重新入主龙宫”

    “唔，我在陆上处理政务不行吗”江阳说。

    “此地终究不太合适。”窦元看了眼四周，此刻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个，比较空闲，不像之前几日，书房里站满了来觐见汇报的水族臣属，俨然成了水族在陆上的临时议事殿，幸好陆时鸣家是别墅，空间比较富裕，不然这么多人站都站不下，但饶是如此，却也十分拥挤。

    见到江阳脸上的犹豫，窦元补充说“重新入主龙宫其实主要是走个仪式，象征小龙君正式执掌水族，而且也并不是说就一定要让小龙君久居于龙宫，只是每月固定抽出一些时间，来参加水族的朝会，见见臣属们就可以了，眼下归墟龙宫还在修缮中，正好

    传送站也在新建，等到一切办妥，小龙君重新入主龙宫时，往来陆上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好。”江阳这下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干脆应下。

    窦元又跟江阳谈了谈其他杂事，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窦元终于把最后一件政务交代完，江阳往椅背上一倒，正要松口气，却见窦元又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江阳疑惑地看着窦元手里的打印文件，水族办公目前用的都还是笔墨，这一看就不是水族的政务资料。

    “是小龙君您的作业。”窦元笑眯眯道，“马上一月中旬，万象大学就要正式复课了，上学期的课程未能正常结束，也未能正常考核，所以很多课程都把成绩评判方式改成了交作业的模式，小龙君这段时间忙于政务，一定没关注班级群里的通知吧所以臣特地为您整理汇总了一下，来提醒您，要交作业啦。”

    江阳“”

    他接过看了一眼，果然是各科的作业，战后至今，江阳每天都很忙碌，他要接掌水族，就必须要学习熟悉水族的诸多事务，即便有窦元辅佐帮忙，他也忙得没什么时间休息，眼下这么多科的作业一起压过来，且期限将近，江阳不由看得头皮发麻，从文件纸后抬头问“不交会怎么样”

    “当然是不及格。”窦元语重心长，“小龙君，您现在是水族的表率，要是挂科了，可不太好看呐。”

    “那占卜课的作业我能不交了吗”江阳试图挣扎，这一沓作业里，甚至还有窦元布置的占卜课作业，江阳不擅于占卜，大一的必修课都是勉强及格，之后的占卜进阶选修课自然也就没准备选，不过大一暑假时发生了许多事，江阳得到了九星照命盘上的预言，他那时虽然对这个预言不理解也不太相信，但多少还是有点忐忑怀疑，因而大一的第一学期中，他又选修了窦元的占卜课，想着对占卜的原理再了解得多一些，弄明白命运与现实的关联。

    “不可以。”窦元笑得很慈祥，拒绝得也很决然，“小龙君您说的，在外，我们是君臣，在学校，我们仍然是师生，占卜课的三千字论文，要手写，小龙君记得按时交给臣，否则会算做不及格的。”

    江阳“”

    窦元走后，江阳看着堆满书桌的作业和政务文件，很想振作起来，抓紧时间把它们做完，但越看越是感觉千头万绪，哪样都很要紧，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为什么救世主还要交作业啊他在心里抓狂，崩溃地往椅背上一倒，视线随之往后一飘，正好看到窗外道路旁，一个正往家走的熟悉身影。

    江阳于是一个咕噜爬起来，“蹬蹬蹬”地往客厅跑，身体在半路中就已经变换回龙形，在屋外愈近的脚步声中，他以背脊着地，一个滑铲，正正好好，在钥匙窸窣的开门声中，摆好了姿势。

    陆时鸣拎着一袋子新买的时蔬，将将推开屋门，便见到玄关的地板上，江阳四爪朝天，一条龙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

    饶是以陆时鸣的定力，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愣

    了愣，他端详片刻说“怎么了”

    “我已经是条废龙了。”江阳还是维持着直挺挺的姿势，闭目道。

    “公务太多了”陆时鸣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将身上沾了雪霜的外衣脱去，换好鞋，走到江阳身旁。

    江阳一副已经瘫痪死掉的僵硬样子，但在陆时鸣接近时，朝天蹬起的爪爪却又再次蜷起，像是陆时鸣身上有吸铁石一样，两只后爪自然而然地往对方裤腿上一抓，龙躯紧跟着蜿蜒抬起，姿势熟练得盘到了陆时鸣身上，脑袋搭上对方的肩膀，在耳边叹气说“作业也很多。”

    陆时鸣顺势揽住了江阳缠绕于自己身前的腰嗯，那长长一截姑且算是腰吧，他抱着龙，拎着时蔬，往厨房走，说“慢慢来，中午想吃什么”

    “吃番茄牛腩吧。”江阳点完菜，又抱怨说，“慢不了，开学就要交了，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

    “我等会儿陪你一起做。”陆时鸣洗手准备做饭，被龙盘着动作很不方便，不过他已然习惯怎么在这种干扰下做事。

    “帮我写作业吗”江阳期待地问。

    “不。”陆时鸣看他一眼，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也跟窦元一样让龙心里发凉，“我的意思是在旁边陪着你，作业和政务都要你自己做。”

    江阳眼睛一闭，龙身软绵绵的，往地上滑去。

    陆时鸣及时捞住他，但也只捞住了一截，江阳的尾巴已经落到了地上，他不主动使力时，这么长的一条龙实在是很难抱起。

    陆时鸣抱着半条龙，面上现出些许无奈“有些事我可以帮你，但有些事你总要自己做。”

    “我知道。”江阳闭着眼，还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帮你总结归纳一下，提炼出文件重点，但具体的决定批复还是你做。”陆时鸣又退一步，哄着说，“好吗”

    “好”江阳于是又活过来，重新盘到陆时鸣身上，以增加负重和干扰的方式，跟对方一起做午饭。

    饭后，两人来到书房，房内只有一张书桌，以前陆时鸣给江阳上课时，都是陆时鸣坐桌后，江阳搬个板凳坐桌前，但因为现在主要是江阳要处理事务，桌上摆的也都是江阳的东西，所以两人换了个位置。

    虽然陆时鸣会帮江阳整理归纳，但这点工作量相比江阳真正要做的，却也还是微不足道，一个小时后，陆时鸣已经闲闲得拿了本没看完的书来看，江阳却才刚刚定好论文题目，写了个开头。

    又过一个小时，江阳因为想不到论点展开的角度，“扑通”一声，脑袋往桌上一磕。

    “很难写”陆时鸣把江阳脑袋扶起来，看了下额头，确认没受伤后，又把江阳在写的论文拿过来阅读查看。

    江阳用脑袋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巴巴地看着陆时鸣“你帮我。”

    陆时鸣跟他对视片刻，像是受不住似的，移开视线“你要自己写。”

    “我不是说帮这个。”江阳坐正身体，冲陆时鸣张开双臂，“要充电。”

    陆时鸣配合地绕过书桌，走过来，俯身给了江阳一个拥抱。

    江阳正要往对方颈侧一埋，又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额头，抬头一看，是陆时鸣左耳的羽坠。

    以前他总是蠢蠢欲动地想摸这个羽坠，却又不敢真的动手，但此刻，他心里冒出这个想法，手就直接伸过去了，陆时鸣也由着他摸，经历过死别与重逢，虽然他们暂时没有明确谈论过彼此的关系，但距离无疑又拉近了很多。

    江阳像小猫伸爪一样拨了一下羽坠，看着其在眼前晃荡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老师，你体内的煞气是不是没有了”他微微松开陆时鸣，询问道。

    以前陆时鸣跟他说会要他帮忙，那时候江阳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他明白了，是要用他的龙力，来试着帮其清除体内的煞气，不过未等尝试，陆时鸣就已然身死进入涅槃，如今的陆时鸣是在江阳与商启决战那一刻，始凤翎燃起的火焰中重生的凤凰，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火焰中燃尽又重塑，按理说，体内的煞气也该净化殆尽了，而陆时鸣重新回来以后，也确实没再表现出被煞气影响的样子，不过江阳这段时间事情很多，一直没顾上询问确认，此刻终于想起来了。

    “嗯。”陆时鸣倚靠在书桌上，抬手理了下江阳耳侧的碎发，轻声应道。

    “你是直接穿过虚无赑风回来的啊”江阳坐在椅子上，仰头看陆时鸣。

    陆时鸣的上一次涅槃，用了三千年，而这一次，虽然江阳体感相当漫长，但实际上一共就五天的时间，短到不可思议，江阳不知道虚无赑风散开的具体周期，但决战中商启也说过，起码在千年以后，所以陆时鸣回来的唯一方式，只能是直接穿过虚无赑风和其附带的千万重劫难幻境，就如他当时像江阳承诺的那样，他将穿越万劫。

    “嗯。”陆时鸣又应一声，显得很随意，仿佛并不将这万劫放在心上，就像他回来至今，也从来没有跟江阳说过其间的困难绝境。

    不过即便他不说，江阳也知道这一定非常艰难，他曾经去过凤凰冢，感受过虚无赑风的威力，虽然最后成功出来，但主要也是因为他并非凤凰，虚无赑风所承载的涅槃劫难并不针对于他，而且他有蜃珠，真正危险让人沉沦难以逃脱的森罗幻境他都未曾遭遇，陆时鸣却不然，这一回归来，他所遭受的比江阳之前难了岂止千百倍。

    江阳没说话，他只是默不吭声地抱住陆时鸣，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腰腹处。

    陆时鸣将手指伸进江阳的发间，轻轻揉了揉，仿佛一种无声的安抚。

    安静埋了片刻，江阳又想起一件事，抬起头说“老师，你怎么知道你正好能在那时候回来”

    陆时鸣说在江阳最需要的时候，他一定会回到他身边，他真正归来时，也确实是江阳最需要的时刻，他以归来的火焰，帮助江阳融合了最后一种原初元素，最终斩出极境的一剑，扭转了战局。

    不过外界这一切，在凤凰冢中与世隔绝的陆时鸣又是怎么得知的呢而且五天的时间，

    真的够穿越过这万劫吗

    “凤凰冢是独立于现实的空间，它同时独立的也有时间。”陆时鸣解释说，“或者说，它就没有时间的属性，一瞬和万年都是一样，只有在出口打开的那一刻，它会与现世连接，建立具体的空间与时间节点。”

    “所以虽然在外面只过了五天，但老师你其实在凤凰冢中待了很久吗”江阳听得似懂非懂，但也大致明白了意思。

    “嗯。”陆时鸣说，“而凤凰冢连通现世的空间与时间节点，也一定不是随机的，必然是暗和着某种世界的运势，因而我涅槃归来时，除却商启动了手脚那一次，总是盛世开启的序幕年代。”

    “所以老师你是猜到出口会在我战胜商启那一刻打开吗”江阳说，“万一我输了呢”

    “我相信你。”陆时鸣抚上江阳的脸，温声说，“就如你也相信我一般。”

    江阳看了他一会儿，又把脑袋埋进对方怀里，又钻又蹭地拱了拱。

    陆时鸣由着他闹了片刻，提醒说“四点了。”

    江阳看到自己那写了一半的论文，以及很多还没开始动笔的作业，很想闭眼装死，成为一条直挺挺躺下的废龙，但责任感，以及身为水族表率却全科挂掉的羞耻心又支撑着他起来，他最后又在陆时鸣怀里蹭了两下，终于松开自己的凤凰牌充电宝，认命地继续写作业。

    陆时鸣想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不过江阳却拉住他，让他坐自己的椅子，然后自己再往陆时鸣腿上一坐，振振有词说“老师，刚刚初春，外面雪还没化干净呢，你不帮我写，帮我捂捂手嘛。”

    陆时鸣下意识揽住江阳的腰，江阳都没给他答复的机会，这具带着蓬勃少年气息的身体就已经坐进了他怀中。

    调整好姿势，江阳自顾自埋头写起来，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地轻叹一下，又一次默许纵容了对方。

    他伸手将桌对面的书拿过来，想像先前那样，江阳在写作业时，他在一旁安静看书，只是，这回他却没法像之前一样专注，江阳虽然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写作业，但他动笔停笔，撑着下巴思考时，总是会发出或大或小的动静，旁观时不明显，但是对方坐在自己怀中时，却是每一次动作都能从衣物肢体的触碰摩挲中察觉到，进而一次次打断陆时鸣看书的进程，半天了，他的书才刚刚翻了两页，江阳倒是运笔如飞，仿佛找到了灵感，一口气写了一千多字，正在给论文收尾。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时鸣的视线已经完全移到了江阳身上，他看着江阳伏案时露出的脖颈和侧脸，看着对方时而皱眉又时而因想到了思路而不经意露出的小得意，就像只在人面前打滚玩闹的小猫，小猫只是单纯地在玩，落到旁人眼中，却是每一次伸爪摇尾，每一次情态变化，都夹杂着种让人想要凑近抚摸的勾引。

    陆时鸣揽住江阳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一些，江阳一无所觉，仍在专心写作业，直到他感觉到一股带着幽沉檀香的温暖气息骤然接近，从后方将他包裹，像是蜻蜓点水，一抹柔软在脸颊上轻轻掠过。

    江阳眨了眨眼，等他反应过来回头时，陆时鸣已经靠坐回了椅背上，神色如往常一般淡漠，眉目低垂，仿佛正在专心看着自己手上的书籍，从来没有做过别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江阳还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他从陆时鸣根本没翻动的书页以及刻意不跟他对视的视线中察觉出了端倪。

    “咳咳。”江阳装模作样地清咳两声。

    陆时鸣抬起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江阳的视线。

    江阳也不戳穿他，只义正辞严地声明“不要打扰我写作业。”

    陆时鸣眉梢一挑，江阳这句话纯属恶龙先告状，要说打扰，也是他赖在自己怀里不走，打扰自己在先，不过陆时鸣没有选择跟江阳争辩，只是默默地松开手指，在内心反省和克制自己那一瞬间的情难自已。

    恶龙告完状后，又转回头继续动笔，他背对着陆时鸣，藏住自己嘴角那抹控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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