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不理他,聂照就抱着一摞折子去她屋子外头蹲着,他说“今晚的月亮好圆好亮啊,你看不到,那我替你看。”
抚西的军务能处理的大多都不会递上来,近些时候要来拜谒的官员也都被他以忙碌为由暂且拒绝了,所以能留到他手上的,大多都是要他亲自处理的。
聂照在雪地里朝着手心哈了哈气,对着雪光看折子上的字。
姜月搞不明白,他们两个现在的紧要任务不是找回记忆吗他为什么要跟自己看月亮,但窗外传来他翻动折子时候哗啦啦的响声,她不能当作听不见,还是不忍心,便开了门“进来吧。”
她披着外衣又倒回床上,聂照亦步亦趋跟进来。
姜月问“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和我看月亮。”
这时的聂照还没有九年后的心思百转,直言不讳地看着她“我自然是在追求你啊,追求姑娘,就是要给她采花,带她看月亮。”
他晶亮的眸子被烛光照得透亮沾上韫色,少年的赤诚在其中袒露着,一览无余,姜月眼中是赤裸裸的他,他把赤裸裸的自己展现给姜月,他的情绪,他的想法。
她下意识抓住被单,偏过头“可是,可是我们才认识不久。”
聂照上前一步,却怕身上的寒意侵染她,忙停住脚步,道“所以我才在追求你啊,不是直接向你提亲,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吗”
姜月眼前突地闪过一片五光十色的混乱画面,世界都跟着扭曲晃动起来,她摇了摇头,把混乱甩出去,她的脑子现在远比聂照这番话要复杂“你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我不知道,”聂照对她的话认真想了想,忽然抬眸,把外面的氅衣脱下来,祛掉了身上的大部分寒气,蹲在她床前,从下至上认真望着她,“我只知道你在马车上哭起来的时候,我很难过,想帮你擦眼泪,想保护你。如果这叫做喜欢,那我应当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如果他告诉姜月他们之间有婚约,那么她做出的选择便有迫于其中压力的存在了,聂照想要她真的喜欢自己,才做出选择,在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已经很对不起姜月了,他不愿意再令她难过。
至于自己是否爱她,这个问题过于深奥,但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不讨厌的,他会给她用随身的帕子,也不抗拒未来与她携手这件事,在他把剑刃挪开她脖颈寸远的时候,大抵就有些心软喜欢了。
姜月低下头,她未想过聂照会如此直率、坦诚,她即便什么都记不得,却也为之震撼,直觉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里,应当从未遇到过如此利落的人,他要做什么,要说什么,都不会在心里绕长长的一圈,最后化作一声沉闷的叹息。
她握着心口的平安锁,说“你让我好好想想。我感觉有些奇怪,你现在记忆都停留在十二岁,我答应你有些奇怪”
“我虽然记忆在十二岁,但我在努力学了,”聂照举了举手里的折子,“而且
我的身体和大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会很快成长起来,然后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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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月问。
聂照把袋子解开露出里面热腾腾的栗子“给你煮的栗子。我打算带你看月亮时候吃的,天冷,和热的板栗最相配了,”他说完,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你爱吃吗”
姜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点点头,他得到她的肯定回复,也笑起来,连忙把胳膊搭在床上“那我给你剥。”
“我自己可以。”
聂照挡开她要伸过来的手“不可以,我在追求你,这种事情不可以你来做。”
姜月趴在枕头上,有种背德感,好像在和一个小少年调情。对方热忱、赤诚,一腔热血对她好。
她看着聂照的脸,觉得熟悉又陌生,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定然,绝非是这样的。
他该像一口喷涌多年却被尘封的寂静古井,井面常泛波澜,而水下却寒寂不见底,压抑而孤冷,他愿意在一个艳阳天把表层晒得温热的水掀起淋在她的手腕,却不愿意把余下的冷水让她沾染分毫。
现在的聂照,是一潭完完全全清澈见底,且被晒得暖融融的温水,热烈而缥缈,充满了不真实的生命力。
聂照没多一会儿,就利落地将栗子全都剥好了,像小山似地堆在她面前,笑吟吟地弯起眼睛“好了,”他又问,“你的肚子还痛吗”
姜月摇头,复又点头,手指捏出一小寸“有一点点。”
他坐在地毯上,背倚着床,转头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你把手放在我掌心。”
她犹豫不决,聂照又朝她的方向伸了伸“没关系的。”他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着她主动把手放过来,似乎不会不耐烦也不会疲倦,永远有耐心。
姜月小心翼翼把冰凉的手滑进他的手掌里,聂照一把轻轻握住,她觉得有一股奇异的暖流沿着交握的手向全身输送,渐渐浑身都变暖了,甚至还有些热,肚子也不痛了。
“是不是很舒服”他低下头,左手搭在肩膀上握着她的手,屈膝坐着,膝盖上放了本折子,用空着的右手翻了一页,问她。
“这是什么”
“是我的内力。”
这是很珍贵的东西,他竟然用来给自己暖身体
姜月不由得震惊,想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却被他料到,更紧地握住,粗粝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酥麻得令她身体一颤,不再挣扎。
聂照还在沉默着看折子,姜月吃栗子,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他忽然把地上几个折子举起来,挨个给她看,含糊说“事情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复杂一点。”
姜月听得心里一咯噔。
“我以为我功成名就,给我哥哥们挣脸,给家里光宗耀祖了,没想到我
成乱臣贼子了。”
聂照拎起其中一个,指着上面的一行字今西北已定,请主公早谋攻伐中原之事。
“结合这些折子来看,我可能是在抚西,嗯造反了。”
姜月咽了咽口水,合不上嘴“那现在怎么办你要是造反,那朝廷早晚会来讨伐的,到时候你要是还没想起来,那我们岂不是都要死了”
聂照推了推她的下巴,帮她把嘴合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边敲击,发出“嗒嗒”的轻响“其实也没那么悲观,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我做不成的事情只要我尽快把局势弄清楚,总能找到应对之法。上天生我,多加爱惜,总不会令我英年早逝。”
他说得轻快,姜月见他神色飞扬,眉眼间俱是神采,方才确定这话不是用来安慰她的,聂照是当真自信,他自有一番意气,觉得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聂照不以为意“我自出生起,便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人,旁人要背十遍的书,我过目不忘,旁人要练百遍的剑,我三次即流畅。既然能做得这抚西之主,便断绝了伤仲永一说,天命自然在我,即便不在我,我也不输任何人。
半年、一年、两年,即便不能挥师中都,我难道还不能守住这里吗”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虽有轻狂,却委实让人心安神宁,似乎他当真有这样的本事,姜月对他免不得有了信心,往他嘴里又塞了一颗栗子“那你努力。”
聂照冲她一挑眉,复笑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要做个侠客,可如果朝廷无道,那做个乱臣贼子,也是侠客。”
姜月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他说这种话的时候好可爱,她愿意接受他的追求。
按照时辰来算,已经过去整整一天,第五扶引掐算着手指,问烛龙“你确定你没拿错草为什么这么久了,那边还没有消息”
烛龙笃定“肯定没拿错,那天晚上赫连玉也喝了,他现在到处嚷嚷着自己少了一段记忆呢。”
“聂照怎么还没反应你确定他喝下去了”第五扶引奇怪。
说起这个烛龙也奇怪“按理说药如果起效果,不该这么平静,说不定他老谋深算,为保抚西局势稳定,所以隐而不宣。”
第五扶引按了按额头“我亲自走一趟,苍南大小事物若非紧急,无须禀报,由诸位大人自行裁决。”
人找到了,药下了,再拖拖拉拉下去,药效恐怕要过。
烛龙欲言又止“你的伤”
第五扶引“伤有何妨,总是死不了人。”
府上传第五扶引前来拜访的消息时,姜月总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好像与她没什么关系,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发现脑子里多了几段零零碎碎的记忆。
阳光明媚的小院里,穿着白衣的少年坐在院中,挽起袖子,在盆里搓洗什么衣物,见到她头也不抬“饭在厨房,自己去吃,给你留了鸡腿。”
她趴在一张宽阔的肩膀上,由人背着,对方说“带你回家。”
诸如此类。
虽然破碎,但都是极为温暖灿烂的画面,只一回顾,便觉得愉快,浑身暖洋洋的,知道自己是被人悉心疼爱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