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第一次操持全府的年夜饭,忙得焦头烂额,那张可爱的脸蛋上都生了两颗痘,吃不下睡不好,人显得十分憔悴,不过在收到姜月送来的七副安神药之后,又听说是聂照嘱咐单给他一个人的,整个人都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了。
“单给我一个人的”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姜月吓了一跳,不理解他那双疲惫的眼睛怎么突然就有神了,点点头“是啊,三哥听到你辛苦,这些天都没睡好,所以特意让我送给你的。”
阿葵眼眶一红,猛地卷起袖子擦了一把脸,抽噎说“我就知道,我们这几个人里,哥哥最中意的就是我了,布料让我先挑,现在和特意让家主单独给我送了药,”他将药接过来,震声说,“我肯定好好喝,绝不浪费。”
然后噔噔蹬又跑去厨房了。
姜月先是震惊于阿葵的脑子有些不同寻常,后是觉得她和聂照委实没心肝了些,不能因为人家好满足就随随便便哄人家是吧。
她怀着愧疚,给这几个月忙得团团转的四人添置了几身衣裳,另支了钱做额外补贴。
明日就是该是大年三十了,九州一派欢腾热闹,即便是再穷苦的人家,都要裁了红纸贴楹联,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但在千里之外的京畿,皇宫之中却没有丝毫的喜色,反而死气沉沉的,来往宫娥皆是惴惴地低着头,寂静在宫墙甬道之内穿梭,皆因前日北伐失利,陛下龙颜震怒。
极元殿亦是落针可闻,前来议事的大臣们低着头,不发一言。
“众爱卿平日里不是都能言善辩吗怎么今日一个个都哑巴了现今有什么高见不妨都说说看。”
众人垂眸,暗涌流动,气氛愈发闷热焦灼,不少大臣额上都沁出了细汗。
殿中只有炭盆里发出微弱噼啪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
当今陛下自幼天资愚笨,非有经国之才,这是先帝亲口所言,陛下也“不负众望”,果真长成了一个醉心丹道的闲散亲王,只是天命一说果然玄之又玄,谁能想到先帝诸子皆在夺嫡之中身殒,他彼时正在家中炼丹,竟被人进门披上了黄袍。
殿中诸臣都是清元帝近年宠臣,若谈经论道尚能说出一二,若让他们谈论政事,当真强人所难了。
正当所有人心脏提到嗓子眼之时,黄门弓着腰,匆匆进门叩拜“陛下,公孙既明老将军请见。”
公孙既明是大雍四朝元老,战功赫赫,与太祖皇帝有过八拜之交,若论功绩无人能出其左右,是忠心不二的良臣,也是难得能颐养天年的武将,清元帝面色一凝,连忙起身“快请。”
当年聂沉水与聂积香皆是公孙既明门下弟子,聂家出事后,公孙既明为聂家请命未果,才心灰意冷隐退,颐养天年,朝廷为其加爵荣养,此后公孙家也无后辈入朝为官。
他此番前来,令清元帝看到了希望,只是他心中不免忧虑,公孙既明年过古稀,还能披甲上阵吗
待人进
来,清元帝的心凉了半截儿,公孙既明形销骨立,颧骨高突,鬓发雪白,全完不复早年的威风,好在目光炯炯,声如洪钟,依旧有神。
公孙既明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特权,也仅是向清元帝一拱手“老臣为子请命。”
除夕当夜,姜月与聂照团聚在炉火前,一起看窗外绽放的绚烂烟花,等待子时的到来。
姜月在聂照的连哄带骗下,终于还是穿上了那件被他缝了兔子耳朵的斗篷,缩在靠窗边儿上的火盆旁,聂照时不时捏捏她的兔子耳朵,被姜月拍掉手,他心情好,也不生气,用红枣夹核桃给她吃。
子时的梆子敲响后,聂照将包好的红包交给她,姜月捏了捏,硬邦邦的,没有规则形状,大概不是银票之类的,自己也同样送给了他一个红包,强调“你不要嫌弃。”
聂照喝了些酒,有些迷醉,眸子里盈着潋滟的水光,温和柔软,远没有平日里的精明犀利,甚至还有些涣散,单手撑着脸,晃了晃她给的红包,里面叮当乱响,是几十枚铜钱。
“过年要送压岁钱,才会平平安安,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梦想有钱之后给三哥包一个很大很大的红包,但现在钱对我们来说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无论多少的金子包进去,也显得我不够有诚意。”
聂照捻起一抹铜板“所以”
“这些是我亲手写信赚的,和别的钱不一样,是我一分一分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虽然有些少”姜月又从身后拿出另一个鼓鼓的红包,“如果三哥你嫌弃少的话,那我还准备了另一个。”
聂照在她把铜钱换回去之前,抢先一步把它们藏了起来“不,我就喜欢这个,”他笑着把它们藏进怀里,“再贵的礼物再多的钱,我都不要,只要你对我有心,只要有心,就算一根草一片叶子都好。你看看我送给你的,喜不喜欢”
姜月拆开红包,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纯银镂空的平安锁,还有一个绣着蝙蝠纹的荷包,银锁雕刻福图案,镂空中咬着铜钱。
工艺与平常外面卖的都不同,她从怀中掏出原本的长命锁对比。
“你啊,就是没什么见识,一个这么普通的东西还日日放在身上,不过桃核雕刻的终究不结实,若有一日碎了,太不吉利,所以我做了新的替换下来。”聂照说着,将新的长命锁挂在她的脖子上,姜月眼尖地注意到他指腹上有新添的刀痕,不由得眼眶一酸。
聂照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轻拍她的背部安慰“行了,大过年的哭也不嫌不吉利。斤斤,比起要你成为什么顶天立地的女中豪杰,文韬武略俱全的能才,我更想你平平安安的,这辈子别再受什么伤了。”
姜月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间,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心里软成一片,她瓮声瓮气地掉眼泪“三哥,要是有一天,我们老了,你步履蹒跚,不能动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会好好对你。”
“你个倒霉孩子。”聂照不由得轻笑一声。
现在是把给他养老送终
这句话换了个说法是吗
不过这次他并未堵住她的嘴,大抵是醉了,聂照抱住她轻轻晃着,和她说“我会好好活着,健健康康活着,等到老了,还是我来照顾你,我不能死在你前面,斤斤。”
姜月问“为什么”
聂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掌抚摸着她冰凉的发丝,轻声说“谁照顾你我都不放心,你自己照顾自己,我更不放心,到时候我闭不上眼。我也不想你体会到挚爱之人离世的痛苦。”
他说完之后,久久没有出声,拍打着姜月背后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他的酒量其实并不算好,只喝一点儿也会犯困。
好在姜月有的是力气,起身将他横抱起来,送回房间。
路上遇到放烟花的阿葵,他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所以花了眼,没想到哥哥还娇滴滴的。
聂照身量太长,姜月抱着的时候并不轻松,低头却看见他贴在自己怀中的脸,瞧见他眉头轻蹙,脸颊染着淡淡的粉红,发丝凌乱地散在面上,一瞬间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爱抱着美人了,这个角度看,确实十分惹人怜爱。
要是每天醒来,面前就是这样的美景,大抵是能延年益寿的,姜月美滋滋地想到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婚期,心里更期待了几分。
第二日清晨,年节的余韵正浓,一清早外面噼里啪啦就是放鞭炮的声音,昨晚收到了互相赠送的压岁钱,聂照和姜月心情不错。
小瓦神色慌张跑进来,身上沾了一层雪,脸色不怎么好看,道“八百里加急,公孙既明前日为子公孙烬请战,他为督军,如今发兵向靖北薛氏了。”
谁人不知公孙既明他可是素有大雍战神之称,征战沙场四十余年从无败绩。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光是公孙既明的名字放出去,就足够不少人肝胆俱裂。
原以为他多年前隐退是被伤透了心,不再过问世事,没想到如今会主动请战,公孙家既然出世,那事情可就难办的多了。
聂照不动声色,姜月却见他微微抿了下唇,心情应当是不大好。
“再探再报。”
小瓦见他不慌不忙,心中意外地安定几分,领命前去。
姜月听过对方的名声,也看过公孙既明编写的兵书,问“现在怎么办”
聂照搁了筷子,说“他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声名赫赫,原本由他督军,已是士气大振,令各方诸侯胆寒,如果首战告捷,那朝廷的军队就势如破竹了。”
姜月也懂得这个道理,为今最重要的就是各方诸侯联合起来共御公孙既明“援兵去靖北舟车劳顿兼之水土不服恐怕不妙,我想赫连玉也不必参加我们的婚礼了,让他即刻出发,押送抚西三千石粮草驰援靖北,但愿他们能联手。”
聂照对她能想到这些很是赞许,不过神色还是郁郁的“五百石就够了,重要的是屯兵在抚西和苍南边境,攻其不备为治兵上计,依照公孙既明的性格,这大概是他的障眼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