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分钟前。
结束了颁奖仪式,桑秋在指导老师的引导下,和几位领导握手。
几所初中的校长都向他发出邀请,希望桑秋初中能考虑去他们那里就读。
其他地方的竞赛老师,也和自己的指导老师确认,自己会去参加真正国家级的奥数赛。
指导老师总是和桑秋一起出行,进行这些竞赛项目,其实已经很熟悉。
她看桑秋对这些社交场合有点不耐烦,便笑着和举办方说了几句,拿着一个信封给桑秋。
“我请你们俩吃一顿,把你弟弟也叫上。”指导老师就是之前叮嘱桑秋的李廷玉班主任,她笑眯眯地道,“这里是你和李廷玉的奖金,里面分开写了奖项金额,你给他带过去吧。”
桑秋扫视场内,看到人已经走了大半,便向老师要了李廷玉的地址。
指导老师让桑秋趁着天色还早,把李廷玉叫过来。
至于顾星河,指导老师提前和那边的老师说过,由那边的老师下班后送过来。
她则在这里,处理后续事宜。
桑秋拿着老师给的地址,一路找过来。
到居民楼下的时候,还遇到了同学校的人,穿着校服在下面打篮球。
桑秋在校内,尤其是同年级里人气很高,同学一看到他,就抱着篮球跑过来,得知目的后还过来帮他开了单元楼的门。
“李廷玉住我家隔壁,”同学说,“我听我妈说,好像看着他回去了,肯定在家。”
桑秋谢过他,往上面走。
李廷玉家在三楼,他三步作两步,没几下就到了二楼。
刚进单元楼里,他其实就听到点吵闹的动静。
只是走到二楼,准备往上的时候,争吵的声音才更为响亮,叫喊的是一个声音粗犷的成年男性。
桑秋听了一耳朵。
“你中午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把他们打一顿,跟你妈一样”
“我想起来了”
桑秋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到二三楼中间的楼段时,便见一道声音重重地摔下来。
“嘭”
一道人影摔在他身边,伴随着酒臭和血腥味。
桑秋心中猛跳,仰头看去,就看到李廷玉的脸。
对方的脸看不出表情,眼神平静得厉害,高举着碎了一半的啤酒瓶,缓缓放下手。
“叮咚”一声。
酒瓶被李廷玉扔在身边。
桑秋“”
对方扔下啤酒瓶,微微侧身,从不再背身逆光,他才借着光线,看清了李廷玉袖子上的一大块黑色。
那不是正常摔跤会造成的脏污,而更像是被踹了一脚后,留下来的鞋印。
上边仔细看,能看到一点鞋子的纹路。
桑秋几度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但对上李廷玉死气沉沉的眼神,他嘴
边的话还是吞了下去,最后说道“他踹你了”
李廷玉眨眨眼。
他眼睛里的死气似乎散了点,轻轻点点头。
“那是我的爸爸。”李廷玉静静道,“他在发酒疯我砸了他。”
桑秋蹲下来,把手指放在一声不吭晕死过去的李父鼻孔。
他感受到了呼吸的微弱气息,李廷玉还没有酿下大错。
桑秋顿时缓了口气,用手机打了急救电话。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李廷玉只是静静地看着桑秋,既没有抬腿走下来,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
似乎刚刚拿起酒瓶后,他心底那股激烈的情绪就散去了。
一直到桑秋打完电话,走上来,他才抬起头,眼里有了点神色。
虽然不说话,但表情无端有点可怜。
很像是刚把餐桌上的菜打下来,局促紧张的流浪小狗。
桑秋联想到这里,心一软。
他抬起李廷玉的手,检查了一下胳膊。
果然看到一大片乌青。
顺着胳膊的动作,桑秋猜想着想去掀李廷玉的衣服,看看腹部有没有伤口。
被李廷玉按住胳膊,不让看。
桑秋无奈,只好暂时放弃现在检查伤口的动作“把门打开。”
“嗯。”
李廷玉无比顺从地打开门,还好里面的门没上锁,他随手一摁就打开了。
不用桑秋多说,他主动进去,翻找出了自己和父亲的身份证件,以及银行卡之类的物件,装进一个小袋子里,交给桑秋。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连桑秋都愣住了“不怕干坏事”
他心情复杂地往李父的方向看一眼“如果我打电话报警,你很可能会进去。”
李廷玉没吭声。
他把东西交给桑秋,就像只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桑秋。
李廷玉知道未来。
他其实来自高中阶段,拥有全部记忆。
因此他记得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桑秋不会这么做。
他记得幼年的自己,和桑秋的对话。
“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行为,但是我会。”
“别怕。”
“先办个住院手续吧。”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原本就不太平整的衣服更加皱巴巴,酒臭味和酒精味混在一起,让站在这里的李廷玉有点恍惚,他听着身前白大褂男性说的一系列注意事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没听懂就问我,别一个劲地点头,”白大褂医生看起来却很不高兴,眉头皱起来,“你爸怎么摔的,还有联系下你的家长,你妈妈呢你一个小学生,总不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吧。”
李廷玉没吭声。
李父以前的行径就很恶劣,家境也很复杂,根本找不到爷爷奶奶。
至于生母那边,他主观地不想联系。
正是因为对母亲有感情,他才不想做一个不知分寸的拖油瓶。
“哎,怎么一问三不知的,”医生在自己的本子上划了几道,“接下来住院治疗的费用不便宜,这边医院先给你垫了手续费,但是这两天内你要补足并且把后面的钱也交了。”
“这可不是笔小钱,你一个小学生搞不定的。”
医生打量了一下李廷玉。
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来看,站在面前不吭声的小孩个头有点太瘦小了,单纯从衣服来看,家境似乎也不太好。
他的话语一顿“你爸头顶的玻璃碎片取出来了,那样子不是自己摔的,肯定是给人打的吧”
“你现在去报警,找打你爸的小混混看下,”医生好心提醒,“应该能赔不少钱,可以交一段时间医疗费了。”
医生虽然看出李父头上的伤不一般,却也只以为是这个醉酒的男子和小混混起了争执,才导致的伤痕。
他没猜到面前这个内向沉默的小学生才是罪魁祸首,甚至打算替李廷玉报警。
这样既能找到担负医药费的人,还能找到李廷玉家其他家属。
结果刚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没拨出去,就被其他人拦下。
“医生”一位琥珀色瞳孔的少年赶过来拦住了他,“等等,我们的家长很快就来。”
在这个年龄段,由于李廷玉常年营养不均衡,个子矮小一些。
桑秋从旁边走出来,站在他的身边,高小半个头,就像是他的哥哥一样,带着笑和医生交涉“不用报警,那个小混混我们认识,准备私了,也能拿医药费。”
医生停下要摁键的手,扭头打量桑秋。
他信以为真,以为桑秋真的是李廷玉哥哥。
再加上工作繁忙,作为医院颇有资历的医生,他还处于工作时间,护士那边催他好一会,显然是有急事。
他便来不及多想,点头应下,叮嘱他们后续付款的问题,还让他们两个孩子等监护人来了再走,才整理自己的白大褂,往科室那边匆匆走去。
白大褂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走远,医院走廊的灯光打开,在晚上很是刺眼睛。
医院里人们忙碌地穿梭,不会注意两个站在一边的小孩。
桑秋看了一眼李父躺着的病房,拉着李廷玉的手腕,躲进一旁的应急通道楼梯口里。
“咚。”
窜进应急通道楼梯口后,桑秋把李廷玉往身后推,自己则转过身,迅速地把门合上。
他们要说的事比较隐秘,只能借用这里讲讲。
门一合上,关闭后的狭小楼梯间就只剩下头顶昏黄的灯光。
桑秋靠着门,观察了一会,确定没有人通过,才揉着眉头,看向李廷玉。
这个小孩,还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的瞳孔还是黑黝黝的,脸板得像块僵硬的石头,嘴唇紧闭,个头
矮小,一低头就几乎看不见表情,一如往常般内向的模样。
换不熟悉的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这样内向腼腆的人,在数分钟前,挥起啤酒瓶狠狠砸向自己的父亲。
桑秋看着他,本来要说的话又在嘴边打了个转。
他在处理手续时,得知李父没出大事,至少人还吊着一口气。
但不知道是砸到哪里,和李父本身被酒熏透的身体素质一混合,目前久久都未能醒来。
听到这个消息,桑秋不得不说松了点气。
“下次别这么冲动,”桑秋说,他叹着气,“别毁了自己”
面对桑秋,李廷玉总算张开了他的嘴巴“也不一定。”
桑秋皱眉“什么不一定。”
他看着面前这个嘴硬的小同学,冷声道“他现在昏迷不醒,被认定为重伤都不是没可能的事,就算你是他儿子,他如果醒来后要去警察局告你,你就会坐牢。”
李父现在昏迷,不告还好说。
但他一旦醒来了,打电话给警察报案,李廷玉的前途就算完了。
有了指导老师的铺垫,桑秋知道这是个糟糕的父亲,不久前还在对李廷玉进行家暴。
不能指望这样的人渣有什么亲情。
李廷玉沉默几秒,仍然道“没关系。”
桑秋“什么”
李廷玉平静道“他醒不过来。”
桑秋瞳孔陡然放大“你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我不会的。”李廷玉安抚地笑了下,他重复道,“我有直觉,他大概这几年不会醒来。”
如果是真正的幼年李廷玉,确实会惶恐,害怕哪天李父就醒来了。
但此时站在这里的,其实是高中时期的李廷玉。
他有着未来的经验,很清楚接下来几年内,李父都会躺在病床上。
他高枕无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