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学徒拎着以红绸为提绳的铜锣走到了台前,三记锣槌下去,台下吵闹的人群渐渐收起了音量,推攘着找回原位坐下。
台上的说书人摆好开场的架势,歘一下抖开手中的纸扇,“云迷雾锁”四个大字瞬间出现在了每一位视力良好的前排观众眼中。
“书接上回”
“新春佳节夜,阖家团圆时。话说这海灯节各家都喜气洋洋地与家人团聚之际,曾经风光无限的摇光星宅邸却悄悄遣散了所有家仆。时人皆知这家的主人出手阔绰,想上门谋一份差事的仆工多如牛毛,可当他们寻到这家门口,却发现今年的云府那叫一个古怪”
“具体怎么个古怪法大门两旁不仅连灯笼都没挂上一盏,门上甚至从外绑了数条令人生畏的粗铁链。别说是过年了,这还哪有一点过日子的样子众人无不猜测这家究竟发生了何事,找到了几位曾在云府做事的工人,也不知是那笔丰厚遣散费的缘故,还是秉着良心不愿多说前雇主的闲话,工人们对云家之事闭口不谈,但越是这样,众人的好奇心越甚”
“原本海灯节那会大伙儿走街串巷,也顾不上别家的闲事,可云家家资巨富,府邸又坐落在繁华的大街上,门前人来人往,明晃晃的锁链着实引人注目。久而久之,各式的流言蜚语在茶馆、酒楼间传播,其中传得最广的说法,是说那云崖任摇光星期间贪赃枉法,府邸已被查封了,只等年一过就会有总务司的人前来没收府中的金银珠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传言一出,不少人坐不住了。一伙盗宝团盯上了大门紧锁的云家,认为宁可白走一趟,也不能放任这些能让他们下半辈子吃穿不愁的财宝被总务司收走。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云府高高的围墙”
“这财宝,云家的确有,哪怕很大一部分在封府前分了出去,留在墙上的那些张价值连城的字画也将盗宝团带来的几口麻袋填得鼓鼓囊囊,更别提别的宝物了。收获如此不义之财的几人自然欣喜万分,大概是由于行窃的过程过于顺利,竟打起了在这座宅邸留宿一夜,等到白日再好生搜刮的主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云府哪里是能久留的地方。其实早在翻进院墙的时候,盗宝团众人心中就泛起嘀咕,这偌大的宅邸看着完全不像外界谣传的那样被查封了,房门上没有一张封条,反倒是挂满了白绫,一副操办白事的布置。而当他们起夜寻找茅房,意外摸进灵堂的时候,这座大宅恐怖的一面才向他们真正展开”
“灵堂自古是哀肃之地,要说几人怎么是盗宝团,居然缺德地萌生了偷盗陪葬品的想法,然而灵堂中的一幕,却叫这几个心术不正的贼人吓得魂飞魄散,对这个地方产生了终身的阴影那边起哄的观众老爷说对了一半,这灵堂中没鬼,却坐着个半人半鬼的男人,即便他没有看向摸进灵堂的盗宝团,只是痴痴地抚摸着棺木,但不管是这鬼气森森的场面,还是那口贴满符纸的棺材中
传出的咚咚声,都足以让盗宝团屁滚尿流地向外逃去”
“被吓破胆的几人慌不择路,在黑漆漆的大宅中瞥见一缕灯光后,本能地向光源跑去。那是一间上锁的卧房,昏黄的灯光在窗纸上投出一个女人的剪影。几人互相壮胆,摸到墙角,发现房中的女人似乎在推动着什么吱嘎作响的东西,边抹泪,边用凄婉的乡间土腔哼唱着哄人入睡的歌谣”
“为首之人听清了,她唱的是,我可怜的小少爷啊,为何还不睡觉,那守着棺木的是你犯下大错的爹,那棺木里锁着的是你可怜的娘,可你还有不愿离去的乳母,你可一定要快快长大”
说书人将手上的扇子一挥,扇面的文字变成了“大梦初醒”。
“说到这里,想必大伙儿都明白了,这灵堂中不人不鬼的男人正是我们上半场的主角云崖。在得知化作妖魔的妻子伤及无辜百姓的性命后,他终于痛下决心,发誓要与她做个了断,于是在将其抓捕后,含泪亲手将剑刺入她的胸口,所以盗宝团在府邸中看到的那场白事就是为她办的。”
“有人要问了,妻子既然已经死了,那棺材里的咚咚声是怎么一回事第一次听到棺中声响之时,云崖也像在座的诸位一样震惊。他的心怦怦直跳,心想,难道杀死了妖魔,他温柔善良的妻子便回来了吗抱着这样的期待,他屏住呼吸,打开棺木,只可惜再看见的不是记忆中的妻子,而是死而复生妖魔。”
“妖魔是杀不死的。直到用铁链将反复复生的妖魔锁入棺木,云崖才彻底明白妖花所给予的「长生」究竟是什么原来「不死」即是「长生」。”
“云崖不想去思考这样的「长生」是否正确。因为经历了从妻子难产之后的一切,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离开灵堂,累到日夜麻木地守在棺木旁,绝望地妻子所化的妖魔抓挠棺壁,发出嘶喊。他想,这样的「不死」简直是一种无解的诅咒。”
“怎样才能让她获得解脱自打决定为妻子求得长生起,云崖就将那本古籍中的所有文字都记得烂熟于心,他知道带来诅咒的魔神陨落于帝君之手,可他犯下如此大错,也卸去了摇光星一职,实在无颜无权登上玉京台向帝君请示。最后还是一位仙人入梦指点,才为这一盘死局带来了转机。”
“走投无路的云崖顾不得梦境的真假,依照梦中仙人的指示,背着关有妖魔的棺木再度进入了沉玉谷。穿越浓浓大雾,他竟真找回了那片噩梦般的谷底。谷底的妖花早已焚毁殆尽,这次没有了幻境的阻拦,他直接抵达了水潭之畔”
“沉重的棺木和锁链浮出水面,棺中脱出的黑影却在水中不断下沉。云崖看到他心爱的妻子变回了他记忆中的模样,在水中朝他微笑,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发了疯般想要拥抱她,可巨大的浮力永远地阻隔了二人,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消失在了清澈的潭水中”
“云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沉玉谷。返回璃月港后,面对满目疮痍的宅邸,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摘下的是一朵并蒂之花,妻子吃下一朵,另一
朵似乎是存放进了仓库。他不愿妻子的遭遇再发生在后来人身上,决定前去毁掉那世上最后一朵会带来祸患的妖花,可翻遍了整座仓库也没找那只存放妖花的玉匣。”
“大伙儿要知道,富贵人家的恭桶指不定还是黄金做的,堂堂摇光星家里随手的一只玉匣自然也价值不菲。定是那伙人当作宝物拿走了云崖想起了那日闯入灵堂的盗宝团。当时他心如死灰,觉得他们拿去的不过是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无心阻拦,却不想这群无知的盗贼拿去了这库房中最不能拿的东西”
“后来的很多年里,云崖都在派人搜寻那只玉匣的踪迹,最终只找回了匣子本身,里面的妖花早已不知所踪,直到他病重时也没能找回来,使得一代富商抱憾而终。而那朵妖花究竟是流落民间,酿成了又一桩隐秘的惨剧,还是同谷底的同类一样在烈焰中化作灰烬,或许就又是一个为后来者说道的全新故事了。”
惊堂木拍案,震耳的声音响彻三碗不过岗,坐在最前排的一桌人首当其冲。
“唔,这算不算是开放式结局”
从故事中回神的派蒙看向同桌的二人,做了个叉腰的动作,似乎是想证明自己肚子里除了美食,还是有几滴文化精灵的墨水的。
博学多才的客卿先生回应了她一句,云苓走后他便受邀坐到了派蒙身旁。而坐在另一边兼具伙伴和损友双重身份的旅行者就没那么卖小精灵面子了,故意揶揄道“这么恐怖的故事,派蒙居然不害怕。”
“知道评书都是说书人编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可派蒙不觉得这个故事很真实吗”
“真实好像是有那么点。”小精灵抱起胳膊,扭头向在座唯一靠谱的成年人求证,“钟离,你来说说,这个故事可能是真的吗”
对此颇有见地的客卿朝她笑了笑“评书就是评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即便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为了照顾观众以及评书本身的故事性,也会在做适当的艺术加工”
什么叫即便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一金一蓝两双圆眼睛对上视线,得出了一个共同结论“有内幕。”
面对二人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客卿先生倒也没藏着掖着,简单地满足了他们的好奇。
“如你所想,这场评书的确由现实改编而来,三百年前的璃月有过一任名叫云崖的摇光星,更早的过去也有一位叫做「阿玛耳忒亚」的魔神,但祂并非评书中描绘的那样弱小。”
“所以那个魔神不是被钟咳咳,不是被岩王帝君一击击败的吗”差点说漏嘴的派蒙将小手背到身后,有点心虚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身为当事人,他的回答是绝对权威的。
“是一击不错。”
自称“钟离”的凡人望向杯中的倒影,摩挲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扳指,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这样象征着权威与统治的饰品在常人身上并不多见,他的左右手却各佩戴了一枚,懂行的人能看出那是一对文武扳指,而璃月传统
遵从的是左文右武。
回忆换来的是一声无言的慨叹。
虽然世人都认为那位「愈」之魔神是在他手下败亡的,他的岩枪也确实刺穿了祂的身体,但他太清楚了祂真正败给的是什么了。
毕竟他不着痕迹地抬眸,望向蔚蓝的天空。
哪怕在众神厮杀的魔神战争期间,不死不灭的「治愈」也是一种极其难缠的强大权能。
“能被一击击败的敌人强得到哪里去”派蒙疑惑地摊开手,片刻后恍然大悟,用拳头砸向掌心,“我知道了一定是岩王帝君太强了,所以显得那个魔神很弱。”
对于可疑精灵的可疑马屁,客卿先生不置可否,低头抿了口茶。
“说起来,如果一切都发生过,那故事里的云崖和妻子好可怜,被一本来路不明的书给骗惨了。”
“古籍没有欺骗云崖,只是他得到的那本并不完整。”
“什么难道吃掉那个花原本真能让人长生不老吗”
“以普遍理性而论,是的。”
“空,你说我们要是找到那个花,把它卖给想要长生的人,以后的旅费是不是就不用发愁了呀”
旅行者给酷爱做发财梦的小精灵泼了盆冷水“变成杀不死的怪物也是「长生」。”
“要是书完整了肯定不会变怪物呀”
“可惜我们既没有花,也没有完整的书。”
“唉这么一想,我们可以靠别的方法发财,但那些人的长生梦好像直接破碎掉了。”
“呵呵,派蒙此言差矣。就算没有魔神的馈赠,渴望长生的人类也会想发设法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只不过自古以来,失败者为多。”
“哎”
“依照钟离先生的意思,是有成功的案例吗”
见证了璃月千年历史的活化石放下茶杯,就在好奇二人组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的时候,不加掩饰地转移了话题。
“刚才与你们一同听书的云苓小友去哪了”
“话题转移得未免太明显了。”派蒙不客气地吐槽道,说明了少年中途离场的原因,“他刚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去找很重要的人分享喜悦了。”
“很重要的人”
“说的是白术吧,怎么说他都是把云苓养大的人,对云苓来说一定相当重要。”
“的确如此。”客卿先生看了一眼不卜庐所在的方向,起身道别,“天快要黑了,就先告辞了。”
“是哦,听书听得太入迷,居然忘了时间。”
头顶色彩逐渐加深的天幕,二人这才发觉他们所提到的那个少年,离开的时间似乎久得过分了一点。
“你可算醒了”
药庐学徒的悠悠转醒,让忙活了半天的一大一小暂时松了口气。
大约两个小时,亦或是更久之前,迟迟等不来人的旅行者和派蒙决定亲自前往不卜庐寻找少年,结果就是少年没找着,找着了一
只遗落在地板上的信封,以及一个倒在柜台之后生死不明的阿桂。
他不会死了吧忧心忡忡的小精灵对学徒的身体情况做出了糟糕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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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阿桂尚存的鼻息光速推翻了这种可怕的猜想,但从未煮过醒神汤的二人在弄清这一状况是迷药所致后,一致认为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熬制汤药的漫长等待时间里,那只信封中没被取走是关键物品已经给予了他们一点事情的头绪,而要想了解一切的真相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眼前这个揉搓着眼皮的璃月青年身上。
“我的头,好痛旅行者,派蒙”
“是我们。”
“你怎么会昏倒在这里呀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靠在柜台上的见习药师扶着发昏的脑袋,努力回溯了事情的经过。
“师傅前些天同我打过招呼,说最近要外出问诊,让我把店看好,可今天下午他却突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愚人众的债务处理人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形容,他们几人进店的时候我压根没感觉是师傅回来了,直到看到他的脸才能确定不仅这样,师傅的举动也很反常,平时他回来第一时间会问我店里有没有来寻医的病人,可今天却只问我云苓去哪了”
“最后那些债务处理人想往柜台里走,我感觉不对劲拦了一下,好像闻到了一股鳅鳅宝玉的味道,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鳅鳅宝玉”
“它是一种珍贵的药材,不卜庐也备了点,所以我能闻出来。”阿桂摸了摸还有点疼的后脑勺,依稀记得自己当初是这儿着地的,“所以你们来是为了抓药吗”
他的敬业让二人汗颜。
“该说不愧是药庐的学徒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什么药不药的,我们其实是来找云苓的啦。”
“你们也来找云苓可他几天前就出门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过。”阿桂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人人都在找自家小老板,面露不解,留旅行者和派蒙面面相觑。
在得知少年失踪,并很可能回过不卜庐后,阿桂大惊失色“什么”
“云苓回到不卜庐后,应该是和那个举止奇怪的白术碰上了不对,什么举止奇怪,他应该根本不是白术本尊才对。”
“要么是云苓主动跟他走到,要么是那个人带走了云苓。”旅行者取出了那只遗落在地上的信封,一张金额惊人的支票被倒了出来,“但我想在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把这个丢在地上。”
“云苓他不会出事吧”
派蒙的表情沮丧且担忧,而一旁的阿桂则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二人的分析每多一句,他的懊恼就多一分。
“仔细想想就知道了,那几人就是冲着云苓来的,我不但没有看穿他的易容,还让他们带走了云苓,师傅等师傅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啊”
“不卜庐最近有没有得罪人比如医闹,或是同行竞争什么的”
“师傅救死扶伤无数,从不与人结仇。”阿桂摇头否定了寻仇一说。而且假如是为了打击报复师傅,抓现成的他就可以了,又何必舍近求远专挑有神之眼的云苓下手。
可能是太过心焦,他的头又疼了起来,虚弱地靠回柜台上,唯独手还紧紧抓着旅行者的衣角,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拜托你们,一定,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派蒙看着他这副难受又焦急的模样,心里不是个滋味,安慰一番后,拽着旅行者进入了有闯入迹象的内室寻找线索。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那间房门虚掩的卧室。
这间卧室面积不大,是由两间小仓库改成的,不过东南方向那扇后天打通的大窗户让室内拥有了良好的通风和采光,不显逼仄。
从整体上看没什么灰尘,可以肯定这儿是有人定期打扫的,但局部又十分凌乱,诸如翻倒在地的被褥,大开的抽屉,一半露出的画箱,散落满地的颜料管等等,有明显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细心的旅行者在房间角落拾起一枚摩拉,起初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是从哪里滚过来的。
“摩拉,债务处理人空,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是来追债的”
“债”伙伴的有端联想让旅行者陷入凝思,“我想不卜庐不需要欠谁的债。”
不卜庐的富有从其地理位置和家居装潢就可见一斑,白先生也是璃月港公认的有钱人。
“不是不卜庐,是云苓个人啦。”派蒙晃了晃今天明显使用过度的大脑袋,表现得很是纠结,“额,想想也不对,云苓能收到那么大金额的支票,应该不会缺钱”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人试图在这间卧室里寻找什么。除此之外他们别无发现。
“去别的房间找找吧,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呢”
寻人心切的二人在这时也顾不上什么隐私问题了,转头又摸进了不卜庐的其他房间。
最终,他们在药庐主人的卧室里发现了三本独立存放的厚本子,由派蒙取出了最为陈旧的那一本,拍了拍表皮积攒的薄薄灰尘。
“这是白术的日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