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无比真实且漫长的梦境。
从睡意中睁开眼时,沈浮发现自己站在黄昏的楼道口之前,四下寂静得仿佛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被一致捂住了发声来源。
往日的这个时间段正是滨江小区最热闹的时候,孩子放学了,老人要出来接孩子,上班的人也在往家里赶,就算是在家里呆了一天的宅家人,这会儿也到了应该觅食的时候,一波波目的各不相同的人凑在一起,再加上滨江小区是个老校区,彼此之间大多认识,便总是少不得要聊上几句。
但今天的黄昏出乎意料的安静,静得仿佛这暮色中只有沈浮一个活人了。
他并未多想,抬脚朝着家里走去。
楼道里黑漆漆的,甚至比往日这时候还要黑上不少,沈浮下意识加重了脚步声,想让声控灯亮起来,但不知为何,声控灯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经过般,依旧黑着。
灯坏了吗沈浮下意识这么想。
好在他对回家的楼道十分熟悉,就算摸着黑也不影响他回家的速度。
站在朱红色的防盗门前,他很快注意到了防盗门的不同,比起往日,门把手上多了一小块黑布和一朵绢布做成的小白花。
它们被固定在门把手上,随着沈浮开门的动作微微飘摇。
是家人新买的什么装饰品吗沈浮想。
在旋开门把手的瞬间,沈浮总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开始剧烈跳动这是他的身体下意识的举动,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原因。
随着咔哒一声,门开了,露出屋内的景象。
原本尚算宽敞温馨的沈家客厅里挤满了人,他们全部都穿着暗色的衣服,手腕上或者是胸前佩戴着与门把手上的黑布白绢花一样的东西。
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沈浮在书中见过有一些同盟人会用勋章之类的信物来表示彼此同盟的身份。
那现在这些戴着绢花的人聚在这里,是因为他们缔结了什么同盟吗
客厅里原本亮眼颜色的家具都被一块块黑色或者白色的棉布遮蔽,最大的那一面墙上,有无数黑白二色的布料挂成两个平行的半圆,半圆中间,是一朵巨大的黑色的由布料扎成的花。
黑花下的茶几上摆放着同色系的日历,上面写着xx年2月9日,正是沈浮在现实世界中的后一年。
人群二二两两地站着,这里面的人沈浮都不认识,所以他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明明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仪式和装扮,但整颗心就是莫名其妙地垂坠下来,如坠冰窖般寒冷,他脚步匆匆地穿行在客厅里,期间差点撞上人,但对方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冒犯般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谈话。
但沈浮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见他嘴唇不断张合,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他听不到这里所有的声音,仿佛他只是碰巧闯进这里。
但这里分明是他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家,他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生活
在这里,他们一起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心脏的垂坠感变得越发明显,甚至隐隐开始变得疼痛,与此同时,他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沈山海与蓝斯思同样穿着黑色的大衣,胸前挂着那不知道象征着什么的黑布与白绢花。
每一个人路过他们时都嘴唇开合,与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沈浮听不见。
这样的信息差让他越发觉得烦躁,他快步挤开几个阻隔在自己与爸妈之间的人,冲上前去。
就在他走到他们身边时,他愣住了,脚步就那样直挺挺地停在那里。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沈山海与蓝斯思的模样。沈山海往日虽然总是表现出强烈的疲态,但他其实从未真正邋遢过,每天都是收拾得清爽干净了才出门,但现在的沈山海看起来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表情麻木,机械地同朝他说话的人说些什么。
蓝斯思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长发散乱地垂着,一双眼猩红,往日的温柔荡然无存,她像是只受了重伤的野兽,磨牙吮血,痛苦几乎在她身边化作了实质。
沈浮忽然就明白了这里举办的并不什么同盟仪式,而是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
他推开了所有挤在他身前的人,朝着客厅那朵巨大的绢花跑去,他跑得很快,没注意脚下,踉跄着险些摔倒,但还是快速爬起来,跌撞着继续往前。
绢花下,是一口深色的木棺,棺材侧面有个大大的奠字,很显眼。
沈浮隐约猜到些什么,红着眼强忍着心头悸动走上前去。
他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一张无数次对他说过“我家浮浮真聪明”“我家浮浮果然是天才”的脸,那曾经是一张做出过很多飞扬鲜活表情的脸,现在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透露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白色。
棺材里的人是沈嘉乐。
他死了。
这么多的人来到这里,原来是为了参加沈嘉乐的葬礼。
沈浮踉跄着退后两步,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装饰,去看人群中痛苦麻木的爸妈,又看看棺材上那个巨大的奠字。
他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一眼沈嘉乐的脸。
明明刚才还笑眯眯地教他打游戏,怎么人就没了对,假的,这些都是假的,这些只是他午后做的一场梦
沈浮这么想着,分花拂柳般拨开挡在他与防盗门前的那些黑衣人,直直朝着门外跑去。
梦境结束了。
沈浮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顾不得擦拭,他顶着已经哭花了的脸直直跑到隔壁房间,也没有敲门,直接冲进去“哥哥”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而随着这声带着哭腔的哥哥,他眼中再次积蓄起泪水随着脸颊滚落。
沈嘉乐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沈浮如此委屈的哥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都没睁开就急着问“怎么了浮浮谁欺负你了”
看见安然无恙的沈嘉乐,
沈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边流泪一边笑起来“哥哥,你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很少对着家人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但这会却直接扎进沈嘉乐怀里,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沈嘉乐听到他的话心头跟着一颤,下意识觉得浮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应该只是做了个噩梦。
“我没事,浮浮你做恶梦了吧。”沈嘉乐揽着沈浮的肩膀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在沈浮看不到的角度里,他的眼角同样泛着红,但还是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声线,“梦里那些都是假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躺在这里吗”
沈浮颤抖着从沈嘉乐怀里抬起头,一双杏眼抬着,盯着沈嘉乐的脸和脖颈,看见他白里透红的健康肤色,看见他隐隐跳动着的脖颈经络,情绪终于慢慢缓和下来。
“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沈浮眼角湿漉漉的,声音蕴含着惊魂未定。
“都说白日梦白日梦,白天做的梦肯定是假的,这样吧,哥去给你买杯奶茶压压惊啊,要白桃乌龙口味的还是别的”沈嘉乐准确地说出了沈浮最近的新宠。
但这次沈浮却没有笑着说谢谢哥哥,而是用力地摇摇头,心有余悸地抓着沈嘉乐的手腕“我不要,我不要奶茶,哥哥你再陪我一会就好。”
方才的梦境实在太过真实,沈浮实在无法很快就将自己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好好好,哥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都不去。”沈嘉乐还是第一次见到弟弟这么依赖自己的模样,当即哪里都不想去了,只想再好好的陪着他。
许久后,沈浮终于强迫自己从那个黑白两色的灵堂中走了出来,对着沈嘉乐道了谢,沈浮刚回到房间将自己收拾整齐,就听到屋外传来了开门声。
沈浮下意识探着脑袋去看,就看见提着只礼品袋回来的蓝斯思。
“浮浮,”蓝斯思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她与梦境中那副困兽的模样截然不同,沈浮用此再次加深方才的一切只是噩梦的印象,而后从蓝斯思手中接过礼品袋,为她减负。
蓝斯思欣慰沈浮懂事,笑眯眯道“这是妈妈一个单主送的小礼物,感谢我为她拍出了好看的照片,说是她手作的这个月到明年的日历,刚好我们家也没日历,不如就放在茶几上吧。”
沈浮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就像在梦境中打开那扇门之前的预感。
他伸手将礼品袋中的日历拿了出来,而后脸上的血色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的白。
那是一款很有特色的日历,黑白色。
就与沈浮在梦境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世界在沈浮眼中天旋地转,一瞬间,黑白色的灵堂仿佛与现在装饰温馨的客厅重合了,那些他没能在梦里听见的声音也连带着一起翻涌上来。
那是一声声的“节哀”与“走好”,还夹杂着沈山海与蓝斯思声音沙哑的抽泣声。
沈浮想起梦境中他们干涸的眼角,他忽然明白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的麻木,因为他们所有的眼泪早已在仪式之前流干了。
沈浮颤抖着手,扶住茶几一角,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下午时的灵堂不只是一场梦,而是在今年过后的二月九日,真正会发生的未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拥有了预见未来的能力,只知道自己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哪怕是付出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