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色岑寂,不大的卧房更是安静。
秦黛黛错愕地看着小岑望,好一会儿才失笑问道“阿望听谁说的”
小岑望的神情格外严肃,思绪清晰“阿姊带我去市集那日,吴阿嫂同阿姊说的。”
秦黛黛没想到他竟还清楚记得多日前的事,便是她也好生回忆了一番,才模糊记起那日和小岑望自市集返回时,偶遇了文清砚,被吴阿嫂撞见,便揶揄了她几句。
许是见她许久未曾开口,小岑望认真的神色带了丝紧张“我不喜欢那人,阿姊也不要喜欢他可好”
秦黛黛回过神来,看着小岑望难得失态的模样,玩笑道“怎么难道阿望也信了常安那番话”
那日常安口口声声说“文大夫不是好人”。
“不是,”小岑望沉默了几息,垂下眼帘“那人配不上阿姊。”
秦黛黛没想到会是这番回应,存心逗弄“那阿望说,我该与怎样的人才相配”
小岑望真的仔细思索起来,许久才得出答案“须得是这世上最好之人。”
秦黛黛轻怔,蓦地想起曾在百花山庄听人提及,岑望亲口说过,配得上他的,须得是这世间最美最好之女子。
而今,小岑望却说她配得上最好之人。
“阿望当真这样觉得”秦黛黛问。
小岑望用力点了下头。
秦黛黛弯了弯唇,不再逗他“文大夫是医者,见我受伤为我上药而已,那日也是文大夫为你上的药,对不对”
小岑望想了想,眼眸深处如有萤火点点“阿姊不会与他成亲”
“自然不会,”说着,秦黛黛想到什么,揶揄地看向小岑望,“倒是小岑望你,莫不是想成亲了,这么关心此事听常安说,这几日总有女孩想同你一齐读书”
小岑望着急地抬头“吴常安告诉阿姊的”
秦黛黛颔首。
小岑望拧紧了眉头,严肃道“阿姊,我不想成亲,也无人找我一齐读书。”
而后又想到什么“往后,阿姊也不要轻易与人成亲,”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眼睛,再次强调,“便是最好之人,也只勉强同阿姊相配。”
秦黛黛无奈“好好好,若往后阿姊真的碰见心中的最好之人,定先来征求阿望的意见,如何”
小岑望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郑重地应了一声,看向她的腿“阿姊的伤,还会痛吗”
秦黛黛佯作生气“阿望竟才担心我的伤”
“自然不是,”小岑望忙道,“方才我已探过阿姊的伤势,知道阿姊伤势渐好。”
他竟在她未曾察觉时,便探过她的伤势
秦黛黛惊讶“阿望,你过来。”
小岑望乖乖地走到她面前。
秦黛黛抓起他的小手,尝试着将灵力注入他的灵脉。
低境界者会臣服于入侵的高境界者的灵力,然而高
境界者对于低境界者的侵入却带有与生俱来的排斥。
只是未等排斥升起,便已被小岑望压了下去,也让秦黛黛得以顺利探视到他的丹田。
如今的小岑望已是筑基境后期,若非灵脉压制,恐怕已升金丹境。
“阿望,你马上就要升境了,修为也会越发高深,”秦黛黛松开他的手,认真道,“但是,往后你不可随意探视阿姊,知道吗”
小岑望皱眉“为何”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与人言说的秘密,”秦黛黛看着他的眼珠,“阿望也会有。”
“而我们能做的,便是尊重彼此,不是吗”
小岑望抿了抿唇,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好。”
秦黛黛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去学堂。”
小岑望这一次乖乖应下,爬上了床,未曾再睡在最里侧,只静静躺在离秦黛黛不过半人宽的距离处。
直到夜色渐深,身侧人进入睡眠,岑望方才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她。
今夜是他想多了,他该信阿姊的。
阿姊说过,他既叫了她“阿姊”,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将他们姊弟分开。
可是
他没告诉阿姊,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了。
阿姊的灵根是损坏的。
岑望静静地伸手,抵着她的眉心,灵力直抵她的灵根处,温和至纯的灵力包裹着损伤的灵根,竭力想要修复,却始终于事无补。
小岑望脸色发白地收回灵力,良久伸出小手握住她的手指,沉沉睡去。
秦黛黛的伤第二日一早醒来时便已痊愈,知县特意前来送来了赏银和牌匾,又命人敲敲打打地将牌匾挂在了院落大门上。
秦黛黛难以推拒,只得接下,本以为此事便掀过了,未曾想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村民,见到她便要下跪。
秦黛黛搀扶不起,询问之下才知,这些都是被狼妖伤害过的人家。
看着这些人眼眸中质朴却真诚的感激,秦黛黛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数年的修炼,不应该只为了配得起一段姻亲。
六合镇的隆冬渐渐来临,小岑望也逐渐长成七八岁的模样。
村民似乎早便认定了修士后人成长飞速的道理,未曾觉得奇怪。
秦黛黛正愁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乐见这般误解。
她这段时日又为镇子捉过几次妖,都是些还未完全化形的小妖,无需费力。
每当她因捉妖晚归时,总能在六合镇的石碑处看见下学的小岑望,小小的身影没有丝毫不耐,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她出现,便上前主动将小手伸到她手中,一同回家。
只有一次秦黛黛执剑时,剑意混乱,不小心被其中一道剑气伤到,小岑望抿紧了唇要她不要再去捉妖了。
秦黛黛玩笑道“捉妖有赏钱啊,有了赏钱方能养阿望啊。”
小岑望沉默了良久,将袖口挽起,露出白净
的手臂“若阿姊想要钱,我的血肉可以换钱。”
秦黛黛愣了好一会儿,看着他已光洁如初的小臂,那些身上尽是伤痕日子,其实不过才过去两个月,竟好似过去良久。
许是她沉默太久,小岑望着急道“阿姊,我说的是真的。”
秦黛黛回过神来,将小岑望的袖口落下,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阿望,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人伤的你”
小岑望怔了下,仔细地回忆着,好一会儿脸色微白“我只记得一个牢笼,很黑,有人叫我乖孩子,却每三日便割一次我的肉,后来阿姊救了我”
秦黛黛察觉到他紊乱外泄的灵力,忙抬手捧着他的脸颊“好了,阿望,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
小岑望感受着身前的淡香,逐渐平静下来。
秦黛黛复杂地看着小岑望,他当年的记忆只怕与如今的记忆混杂在一起了。
当年她还年幼,不可能去救他。
那些备受折磨的过往,是他自己生生熬下来的。
转眼间已临近新正。
人界的新正比修界的要繁闹得多,自进了腊月门便已有人家开始准备了。
秦黛黛往年时总会去苍梧林陪阿娘,今年却是第一次在人界过节。
有爱张罗的吴阿嫂在,秦黛黛也随之买了不少热热闹闹的小玩意儿。
除夕这夜,秦黛黛和小岑望是和吴阿嫂及常安一块过的。
几个人换上了新裳,吴阿嫂在包着饺子,小岑望绷着小脸叫住想要来找秦黛黛的吴常安,说要教他修炼丹田存气,秦黛黛则在一旁帮吴阿嫂打着下手。
一直到夜色渐沉,秦黛黛才牵着小岑望回了自家。
未曾想刚进家门,漆黑的天幕蓦地出现一声响,紧接着漫天华彩绽放。
秦黛黛抬头看着五光十色的焰火。
以前为何从未发现,真的很好看啊。
她干脆召唤出飞白剑,和小岑望一同朝焰火盛放的地方飞去,而后悬停在半空。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静静地坐在白如玉石的剑身上,看着焰火绽放在身畔。
“阿姊喜欢焰火”小岑望抬头看向她。
秦黛黛仔细沉吟了一会儿“只是今日才发现,这看了多年的焰火,原来这般好看。”
小岑望仍是不解。
秦黛黛笑“往年新正,我总会去苍梧林看阿娘,”看他神情懵懂,她解释道,“苍梧林是太墟宗埋葬亡灵的地方。”
小岑望怔了怔,许久小手用力地抓住她的手。
“在想什么”秦黛黛察觉到他略有失控的力道,垂眸看他。
小岑望抿紧了唇“阿姊,我在想天道不公。”
“嗯”
“它让如今的我有了阿姊,却没有给那时的阿姊一个阿望。”
秦黛黛怔愣地看着小岑望干净的眸子,良久方才移开视线,抬头看着头顶的焰火。
其实,上天给过她另一个少年岑望,只是,那个岑望并不想留在她身边。
总有一日,小岑望也会长成为那个少年。
这夜临近子时,二人飞回院落休息。
秦黛黛本打算醒来便再同小岑望一块去人界的庙会看看,没想到还未等她完全清醒,便听见砸门声响起。
秦黛黛捻了清尘诀走出门去,刚打开院门,吴阿嫂脸色苍白地抓住秦黛黛的小臂“黛黛,常安不见了”
昨夜吴阿嫂因要守岁,几乎没怎么睡觉,临近清晨才浅眠了一小会儿,未曾想就在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常安便不见了。
吴阿嫂起初以为常安去了周遭沾点亲故的亲戚家拜年,未曾想都没见过常安的身影。
吴阿嫂这才着急忙慌地来找秦黛黛。
秦黛黛心中同样担忧着常安的安危,忙让吴阿嫂去取常安较为贴身的物件,而后叮嘱小岑望“阿望,在家中乖乖等我好吗”
岑望蹙着眉,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点了下头。
秦黛黛想到他已近金丹境的灵体,此地无人能伤他,飞快走出门去。
吴阿嫂已找来了常安平日戴着的旧护身符,放入寻灵司南中,出人意料的是,司南上所显示的地方,竟是上次那个走失孩童所在的废弃宅院。
秦黛黛来不及细思,和吴阿嫂说了一声,便先行御剑前往。
片刻后,她跃下飞白剑,荒废的宅院早已被府衙贴上封条,唯有里面传来的孩童的大哭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
秦黛黛忙飞身跃入庭院,依旧是上次的地窖,常安脸色煞白地蜷缩在地窖中,无助地哭泣着。
“常安,没事的。”秦黛黛宽慰一声,将常安救上来,仔细察看着他身上的伤势。
却除了跌落地窖的摔伤,再无任何伤口。
秦黛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觉蹙眉。
“黛黛姐姐,我娘在哪里啊”常安带着哭腔问。
秦黛黛回过神,抱起常安便要跃上飞白剑,却在下瞬脚步一顿,轻嗅了下,仿佛嗅到了似有若无的草药香。
“黛黛姐姐”常安唤她。
秦黛黛回过神,御剑飞起,刚飞至山下,便见吴阿嫂和周遭几名村民正朝这边跑来。
看见常安,吴阿嫂腿一软,若非人扶着,早已跌倒在地。
直到常安唤了声“娘”,吴阿嫂猛地将他抱入怀中。
秦黛黛看着相拥的母子二人,神情怔怔,心中诡异的感觉始终挥之不散。
若真的要劫持常安,那未免太过潦草,除非
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陡然一声霹雳,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聚在上空。
下瞬一阵轰鸣,远处传来房屋坍塌的声音,至纯且熟悉的灵力亮起澄澈的金光,地脉都随之颤动了下。
生祠
秦黛黛大惊,御剑便朝那边飞去。
待她到时,生祠已经倒了,地面被生生劈开,一道裂缝蜿蜒着贯穿整座祠庙。
秦黛黛走进残垣断壁之中,挥开飞舞的灰尘,沿着裂缝走进生祠内。
而后,在漫天阴云蔽日的昏暗中,在生祠的下方,她看到了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牢笼。
牢笼中,堆积着数十具幼小的白骨。
而牢笼前,满脸沟壑、须发斑白的老者躺在那里,浑身是血,只有那双并不浑浊的双眸圆睁着,眼中满是不甘。
本该在家中等她的小小身影站在老者面前,手中泛着金光的灵力仍在翻涌着。
“阿望。”秦黛黛低声唤。
那道身影颤动了下,手中的灵力逐渐消弭,良久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苍白,瞳仁泛红,精致俊俏的脸庞尽是漠然,沾了几点血珠。
“阿姊,”他唤她,声音仍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异常平静,“如果我说,这是他第二次死在我面前,你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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