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赣迎上身侧少年的眼神,后背一凉,不解自己说错了什么,刚要反问“秦师弟,怎么”
话还未全然说出口,便被少年冷硬地打断“你不行。”
李赣满眼困惑地看着他,又看向秦黛黛。
秦黛黛纳罕地看了眼终于肯开口的岑望,又想到之前因她唤姜宁“阿宁”都会心生不安,心中不由轻叹一声,而后看向李赣,自然看出他的疑惑。
岑望一贯冷漠的性子,如今终于有同龄人与之来往,秦黛黛不愿他们关系闹僵,缓和了语气笑看着李赣“如今既都入了神玄宫,便是一宗之人,你唤我师姐吧。”
李赣倒是无所谓,闻言立即笑呵呵地改了称谓“秦师姐。”
岑望本冷凝的脸色微松,眸光动了动,定定地看着秦黛黛,察觉到她眼中的疲倦,不觉动了动唇,刚要说些什么。
“秦师姐可是累了”李赣自来熟地开口问道。
少年一滞,睨了眼李赣,唇紧抿了起来。
秦黛黛无奈颔首“一路从山脚爬上来的,真有些累了。”
“秦师姐走完了全程”李赣惊讶。
秦黛黛点头。
“好生厉害,和秦师弟一样,”李赣赞叹,而后忍不住抱怨道,“真不知为何要让人爬上峰顶,十几个剑修,空抱着自己的灵剑,却偏偏只能用脚爬山,还有千乘峰的威压在,累死人了”
秦黛黛只觉李赣说话分外有趣,不由打趣道“既已累极,为何还要来此处”
李赣脸颊一红,不好意思道“我爬到半山腰便上了飞舟,不算太累,还是秦师弟厉害,走完全程竟未曾叫一声累。”
秦黛黛看向被夸奖的少年,后者紧抿着唇,看向她的眼神竟带着几丝被忽略的失落。
“阿望走完了千乘峰”秦黛黛主动开口。
岑望眼眸深处隐约亮起微光,点了点头。
“累吗”
少年轻轻摇头,看着她眼中的疲乏,伸出手“阿姊将手给我。”
秦黛黛不解,依言伸出手“怎么”
岑望垂眸看向她的手腕,这是上飞舟时,那个叫明敛的男子扶过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覆上手腕皓白的肌肤,指尖触到温热肌肤的瞬间有片刻停顿,随后恢复如常,灵力源源不断注入秦黛黛灵脉,直抵丹田。
秦黛黛只觉自己如浸泡在温泉中,本干瘪的丹田渐渐被精纯的灵力充盈,渐渐恢复了元气。
她忙将岑望的手挥开“我休息片刻便好,你怎能将灵力轻易渡给旁人。”
“阿姊不是旁人。”少年纠正道。
秦黛黛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多了丝异样。
李赣歆羡地感叹“你们姊弟二人感情真好,不像我同我兄长,自小便没少打架。”
秦黛黛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岑望,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理所应当。
她不由
在心底失笑,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阿望哪懂那些有的没的,只是当她是姊姐罢了。
接收到她的目光,岑望回望着她,又飞快地扫了眼她的手腕,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我送阿姊回庭院。”
一旁的李赣也反应过来“秦师姐快回庭院吧。”
秦黛黛并未推脱,一行三人一同朝九真峰分派的庭院方向走去。
约莫走了一刻,几人来到后山处,隐在山清水秀之中的屋舍格外宁和。
秦黛黛的庭院并不小,依山傍水,院中有花草有池鱼,门上贴着五方卫灵符,于精纯的灵气中幽幽散着微光,护卫着庭院安宁。
屋内虽空荡荡的,看起来却分外干净宽敞。
秦黛黛翻出芥子袋,便要将自己寻常所用家具物件取出,却没等她出手,芥子袋便被人拿了过去。
“我来。”岑望的声音与神情淡淡的,却已有不容置喙之色。
话落,他已从芥子袋中熟练地取出被衾,走到床榻前铺好,而后又拿出妆台铜镜,一一放置在屋中各处。
少年的动作有条不紊,从容有序,举止利落又好看。
不过片刻,本空荡荡的屋子便已隐约有了女子卧房的雏形。
秦黛黛欣慰地看着少年忙碌的身影,再次觉得有个阿望一般的弟弟也很好。
李赣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不断回想起当初秘境中少年一剑斩雪妖时英姿飒爽的身姿;
还有今日千乘峰上,少年被神玄宫弟子围观,甚至连左长老都特意前来停留片刻,而秦师弟却始终神情淡漠骄矜的模样
他不由怀疑那个少年和眼前正收拾女子衣箱的少年当真是一个人吗莫不是被夺舍了
许是察觉到他的胡思乱想,岑望朝他瞥来一眼。
李赣隐隐觉察到威压,立刻回神,不由挺直了腰背,干笑一声“我也帮秦师姐收拾。”
秦黛黛乐得自在,看了眼外面夕阳西下的景色,又想到什么“阿望,将火符与吃食拿与我。”
岑望闻言,顺势将东西取出交给她,俨然比自己的芥子袋还要熟悉。
一递一接,二人分外默契,都未曾察觉到异样,反倒是正搬着脚踏的李赣动作一顿,莫名涌现一股微妙之感,下瞬他反应过来,暗恼自己想七想八,秦师弟不过同阿姊姊弟情深罢了。
秦黛黛不知李赣心中所想,独自去了外间给神玄宫弟子淬炼朱砂的火炉旁,起了火,做了些吃食。
这边方才做好,那边也已收拾完,秦黛黛转身招呼二人过来用食。
李赣还未完全辟谷,今日又徒步爬山,正发愁今夜的晚食,见状惊喜地净了手,飞快坐在桌旁。
岑望睨了眼他的动作,又看向桌上的饭食,眸中隐有不虞,到底没多说什么,安静地坐在秦黛黛身侧。
以往秦黛黛和岑望二人吃得安静,今日多了李赣,饭桌上热闹了不少,连连夸赞饭菜好吃。
秦黛黛被夸得心中欢
愉,胃口也好了许多。
秦师弟原来爱吃胡萝卜啊。李赣看了眼岑望面前的饭菜,恍然道。
岑望拿着竹筷的手微顿,半晌“嗯”了一声。
待用完晚食,天色将暗未暗。
二人也该离开了。
岑望将碗筷收拾利落,并未着急出门,只沉默一会儿后,看了眼李赣。
李赣愣了愣,难得理解了他的意思“秦师弟,我去门外等你,”又对秦黛黛摆摆手,“秦师姐,我先出去了。”
秦黛黛见状,便知阿望有话同自己说,应了李赣一声,而后看向岑望“阿望,你今日怎么了”
岑望沉默了一会儿,瞳仁深邃地看着她“阿姊,今日那个叫明敛的修士,可是阿姊笔试时的考官”
秦黛黛不明所以“是啊。”
少年清瘦的身姿微凝。
他能看出,那个叫明敛的男子与那晚丢了香包的书生、那日抱着阿姊的男子虽样貌不同,周身灵气却几乎一致,是同一人。
而明敛,是阿姊的考官。
那日笔试完,那名随阿姊一同走出大殿的女子说阿姊看考官出了神。
阿姊看的是那名书生,也是明敛。
少年抿了抿唇“阿姊爱慕了他”
问出口的瞬间,岑望心中浮现一丝无措与茫然。
他能看出,明敛与吴常安、文清砚都不同。
不论样貌、修为、性情、年龄,明敛皆无可指摘。
以往他只想着,那些人配不上阿姊,阿姊岂会和那些人在一块往后若阿姊遇到能与她相配之人,他便不会觉得不安了。
可当阿姊真的遇见,他却愈发烦躁。
秦黛黛乍听见“爱慕”二字时错愕了下,下意识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却在望见他俊俏的面颊时清醒过来,无奈地问道“你如何知晓爱慕一事的”
岑望固执地看着她“阿姊在回避阿望的话。”
秦黛黛僵滞几息,再次深刻体会到他成长得当真快,已经能轻易看透她的心思了。
她仔细沉吟片刻,爱慕明敛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下瞬竟莫名想到秘境试炼结束后,她从飞白剑伤栽落,明敛飞身抱住她的画面。
自小她为嫁给岑望,身边连侍者都是女子,如今身侧也只有一个将她当做姊姐的阿望,从未与旁的男子这般亲昵过。
平心而论,如果中间没有隔着因岑望身份而交换的条件,明敛确是一个值得人爱慕的翩翩佳公子。
可没有如果。
“阿望,于我而言,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爱慕一人。”秦黛黛看着岑望的眼睛。
“那何物对阿姊重要”
“你,”秦黛黛坦然,“阿望,你的安危,你的成长,对现在的我而言更为重要。即便往后我真有爱慕之人,也无人能取代阿望的位子。”
岑望眉眼间的郁结之气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逐渐消
散,前几日莫名其妙的心思仿佛也随着阿姊的这番话,而暂时安定了下来。
少年含着水色的眸子深深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我也是,阿姊,无人能取代阿姊在阿望心中的位子。”
秦黛黛笑了笑,听见门外几声女子清脆的笑声,朝门外看了一眼,却见有几名女修正好奇地打量着李赣,闹得李赣面红耳赤的,忙道“李赣还在等着你呢,快回吧,晚了千乘峰该闭山了。”
岑望眼中多了几分不舍“我再来看阿姊。”
秦黛黛颔首,站在庭院门口目送着他离去,昏暗的天幕划过两道光影,朝千乘峰的方向而去。
秦黛黛正要回屋,下刻陡然听见几声箫声在远处的山峦之中幽然响起。
她循声看去,只望见九真峰后的一处小山崖上,一袭雪白缎袍的男子正随意吹着竹箫,声音悠悠,隐隐带着几分怅然。
秦黛黛听了几息便已收回视线,径自回房。
神玄宫之上。
李赣边御剑飞行,边恋恋不舍道“千乘峰都是些嗜剑如命的修士,还是东白峰和九真峰好,我当初怎得就选了剑修一道呢”
少年立于剑上,面色自离开九真峰便恢复了漠然,闻言并未言语,心中却起了一丝波澜。
有一瞬,他竟也产生了“为何选了剑修”的念头,只因他方才离开九真峰,便已想折返回去了。
“秦师弟,我如此说,可不是因方才那几名女修啊,”李赣生怕被人误会自己是贪色之辈,忙解释道,而后脸颊微红,“事实上,我平生所愿除了修炼得道外,便是寻得心爱的女子,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岑望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长睫微垂,似在沉吟着什么。
“秦师弟你呢”李赣打趣地问,“千乘峰,东白峰,九真峰,所经之处,不知多少女修偷偷觑你呢,秦师弟便没有喜欢的”
岑望淡淡道“我有阿姊。”
“你阿姊是你阿姊,”李赣笑看着他,“修士一生太长,你总要找到能与你白首不离之人,否则一直一个人,岂不是太过孤寂。”
岑望不解地睨他一眼“我与阿姊也能白首不离。”
李赣语塞,半晌后自我宽慰道“罢了,秦师弟你还小,不懂爱情之妙,待你懂了便知晓自己今日所言有多幼稚。”
爱情。
岑望蹙眉,只觉心中一股烦躁无根而生,蓦地腾风而起,灵剑刹那间凌驾于云雾之上。
少年如流星飒沓,眨眼间已在百余丈外。
“秦师弟,等等我”李赣忙唤。
却见天上唯余一轮弯月,徐徐被阴云遮蔽,天地晦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