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太墟宗。
常年被灵力温养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灵花灵草,初次黯淡了下来,灰蒙蒙地布满了数座山峰,一眼难以望尽。
远处,数百太墟宗弟子正一点点重新修缮着被毁掉的缥缈峰及周遭峰群。
较为完好得醉玉峰,灵力最为精纯的寝房外,一片寂静,恍若连树叶飘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秦黛黛垂着眼帘,静静地伫立在寝房外,目光定定看着前方地面上的一群正搬运昆虫尸体的蚂蚁,久久没有开口。
她不知自己在此处立了多久了,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乐游长老与闻人宗主正在里面为岑望疗伤,灵力忽明忽暗。
平日与太墟宗交好的宗门也派人前来探望,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嘱托了一句“愿安好”便叹息着离去。
善渊长老、莲心长老与石屹长老未等伤势完全恢复便匆忙而来,几次欲探里面的境况,却又在探查后脸色逐渐失望。
秦黛黛心中隐隐清楚,以闻人宗主的大乘境修为,若是都无能为力,那岑望大抵便真的危险了。
“黛黛,你也在此等了五日了,回去歇会儿吧,”善渊长老看着发呆的秦黛黛,叹了口气走上前,“玉麟少君如何说也是为了救我们而伤。”
秦黛黛沉默片刻,声音竟分外平静“他是为救我而伤。”
善渊长老还欲说些什么,莲心长老轻轻摇摇头,阻止了他。
秦黛黛的神情反而没有一丝异样,她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麓眠城的妖已被驱离除尽,我与商云也已布下符阵相护,长老可曾查出,妖族为何突袭麓眠城甚至将秦家人灭族”
善渊长老被秦黛黛过于冷静且清晰的思绪惊了一惊,几息后凝眉道“事实上,此次妖族侵袭麓眠城,派来了两只大妖。”
秦黛黛轻怔。
“其中一只,被我查探山下境况时撞见,捉了来,施了催心决,”善渊长老似在思索着措辞,“在你出生前,三界曾有一神女,也是这三界仅剩的仙人,名唤辛夷,被世人尊为辛夷女君。”
“然而辛夷女君陨落后,将大半仙力都藏于一样宝物中,当年左诀长老曾卜过一卦,那宝物在西南秦姓人手中,妖界不知何时知晓了这个消息,派人前来抢夺此宝物,麓眠城秦氏一族,这才得此无妄之灾。”
秦黛黛的呼吸不觉僵滞,识海飞快翻涌,最终现出一个清晰的荒谬念头。
好一会儿她哑声问“当年太墟宗遇袭,和今日那人来缥缈峰”
“这三界秦姓的天赋之人,不过你父亲一个,”善渊长老皱紧眉头,“当年事内情如何已不得而知,可今日,那人确是冲你父亲而来,想来是这些年未曾寻到宝物,索性便斩尽杀绝,幸而我门中弟子发现异样提前报备,也幸而玉麟少君舍命相救,否则今日”
善渊长老说着,摇头轻叹一声。
秦黛黛的指尖一颤,手不觉抚
向自己的芥子袋。
这世上,她只见过两人的灵力是如火如血一般的赤红色。
一个是岑望,金色灵力被先魔之力染成赤色。
一个是在岑望的识海中,那个将先魔打入岑望体内的人。
岑望的父亲。
靖华道君。
而辛夷女君,正是岑母的名讳。
当初嗜情妖一事,在离开梦境时,她曾见过辛夷女君一面,那时女君与靖华道君看起来仍十分恩爱。
可不过转瞬,女君的神情悲悯又哀伤,她给了她一根凤羽,最初凤羽仍有华彩,可后来看来就像一根普通羽毛,她也便未曾在意。
如今想想,岑望的敕血咒所化,也是一只浴火的凤鸟,是否意味着,那凤羽并非寻常凤羽
秦黛黛只觉自己的思绪一片纷杂,险些难以克制翻涌的灵力时,寝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闻人宗主与乐游道人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闻人宗主神情复杂“玉麟少君早已升大乘境。”
几位长老皆是一怔,不知玉麟少君为何隐藏真实境界,继而心底又升起一阵骇然,若大乘境修者都被伤成这般模样,那日袭击太墟宗之人,修为会有多深厚怕是将要飞升也不一定。
闻人宗主继续道“我与乐游已将他的灵脉寸寸接好,只是他体内的那颗金丹仍黯淡无光,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秦黛黛呆了呆,透过闻人宗主朝她身后看去,只能望见少年长发凌乱的躺在床榻上,侧颜煞白,全无血色。
不知为何,秦黛黛想起二人在麓眠城的最后一晚,他问她可还喜欢焰火,还问他准备的那场焰火,与闻人的那场谁更好看。
她说了闻人那次。
那时她未曾转身,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想来应当不是高兴的。
许是耗费灵力太多,闻人宗主与乐游长老皆回去调息了。
秦黛黛想了想,缓步走进自己的寝房。
熟悉的寝房,如今却沾染了陌生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抬了抬手指,阑窗微开,一股清风吹了进来。
秦黛黛走到床前,看了好一会儿,抬手探向他的眉间。
这一次不像寻莲池水的那次,那次他体内仍残留着些许灵力,这次却全身岑寂。无半丝波动。
当真如闻人宗主说的那般,只能看他的造化。
“傻子。”秦黛黛呢喃。
阿望不是傻子,他才是。
“黛黛,先回去歇着,我与几名长老再试试能不能渡玉麟少君些灵力。”莲心长老走上前,温声道。
一旁的石屹长老亦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往日他对她颇有偏见,从未想过那日她会冲上前来想要替他们挡下那致命一击。
“少宗主还是快些回吧,若是身子垮了,太墟宗何人能理”
秦黛黛垂下眼帘,这一次未曾回绝。
她回去后,在镜中休息了两个时辰,察觉到体内灵力渐渐恢复便
从中出来,又去了寝房。
长老们见到她,摇头叹了口气,再未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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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几日,秦黛黛与几名长老轮流来察看他的灵脉丹田,只是他始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这日,秦黛黛忙完宗门事务,前去探望岑望,如往日一般,为他施了清尘诀后,拿起温水,以灵力化作涓涓细流,滋润了下他干涸的唇,又送入他的口中。
忙完这一切,她便安静地坐在床榻旁,手中仍翻看着这几日宗门修缮的卷宗。
未曾想还没翻阅几卷,便听见门外修卫报“少宗主,幽月宗的闻人真君来了。”
秦黛黛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未曾多想,站起身便朝外走。
床榻旁的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似乎轻轻地动了下,秦黛黛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只看见岑望如常的面颊,灵力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机。
她复又回过头,自嘲自己想多了。
闻人敛正在外间站着,仍旧一袭白裳,被门外的山风一吹,恍若一缕烟雾。
这是自那日定亲宴被毁后,二人第一次见面,秦黛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闻人敛率先打破沉默,唇角温柔地弯起一抹笑“前段时日外出办事,昨日方归,未曾想”
秦黛黛扯了扯唇角,轻轻摇头“无碍。”
又是一阵静默。
秦黛黛垂眸轻声道“可要去看看他”
闻人敛微微颔首。
秦黛黛在前方引路,走到近床榻旁便停下了脚步。
闻人敛走到床前,看了许久,这段时日,因成亲那日之事,他逼迫自己忙碌起来,对岑望心中说不怨不恨是骗人的,可看着他眼下这般,听闻是为护黛黛而伤,却又觉得心底失落,只觉那一丝希望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良久他轻叹一声“没想到竟发生此事,以岑兄的修为,竟受了如此重的伤。”
秦黛黛看了眼岑望,没有说话。
闻人敛看向她,声音低了下来“瘦了。”
秦黛黛一怔。
“也很好看。”闻人敛笑,“途径麓眠城,察觉到了你的气息,便落地察看,自然知晓了你做的那些事。”
“不过是我分内事而已。”
闻人敛摇摇头“你接下去打算如何”
秦黛黛认真道“岑望是我的恩人,也是太墟宗的恩人,等他醒来再说吧。”
闻人敛迟疑片刻“神玄宫灵力更为充沛,何不将他送回”
秦黛黛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说什么说打伤岑望之人,极可能就是受万人尊崇的神玄宫宫主靖华道君
幸而闻人敛没有多问,只走到他面前“黛黛有事随时唤我。”
秦黛黛轻轻点头。
闻人敛看她几息,方才转身离去。
“闻人。”秦黛黛突然唤住了他。
闻人敛疑惑地回眸。
秦黛黛抿紧了唇“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希望你是开心的。”
闻人敛一愣,良久弯唇“我信。”
秦黛黛站在窗前,看着那道白影踏风飞于半空,直至消失不见,她仍未收回目光,只是有些放空地看着阴沉沉的天象,这些时日疲惫繁杂的心绪,得到短暂的放松。
“就这么舍不得他吗”嘶哑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吃力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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