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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张大夫拖了张竹编躺椅,躺在医馆外晒太阳,余光瞥见二人,打起精神,豁然坐起身,撩了撩袖,热情道“几位,看病哪儿不舒服”

    前些日子便翻了年,进入了一月。

    一月,这是个最冷,却又最靠近春天的季节。

    寒冷斜入每一座白墙青瓦的房屋。

    为首那个身材高挑,戴着帷帽的黑衣人走近两步,开口说话,声音浸着自码头吹来的湿润的海风。

    “张大夫,是我,沈逆。”

    沈泽兰来医馆看病时,报的假名,沈逆。

    张大夫笑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不来了。这都超出所限时间,好几日了。”

    沈泽兰道“路上出了些事情,所以来迟了,不知张大夫是否有空替我瞧病”

    “有的,请进。”张大夫带着人往医馆内走,走进医馆后,他瞧了唐铖两人一眼,“他们”

    “他们是我好友,已经知晓我有孕之事。”

    张大夫点头,走到一排排药柜前,边取制造堕胎药的药材,边道“腹中结晶成型,有心跳了吧”

    “早几日便有了。”

    “之前同你说过,有了心跳后,打胎极伤身体,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就好,再同你说一遍,那是要加钱的。”

    白白胖胖的徒弟坐在医馆外间靠内墙的地方切药材,闻言,小声吐槽,正是师父你如此小气,所以医馆生意惨淡,跟着你饥一顿饱一顿,我都瘦了五十斤。

    话刚落,制造堕胎药的药材啪一下全拍在案桌上。

    张大夫笑道“张二狗,你很闲啊,一盏茶切不好,把你皮都抽了。”

    小胖子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抓过制造堕胎药的药材,哐哐啷啷地切。

    他切好,手脚麻利地拢入簸箕里,拿到后院,合着清水去熬。

    沈泽兰坐在医馆内间的长椅上,都能闻到从后院飘来的酸苦药味。张大夫也不知往里加了什么药材。

    沈泽兰这一生有二恨,一恨寒气,二恨喝药,二恨仇人未死。

    一恨已绝,二恨恐怕此生都不能避开,修行一途,便没有不生病受伤的说法,二恨迟早要解决的事,倒是不急。

    沈泽兰同张大夫说着胎儿有了心跳后,孕囊的变化。

    孕囊仿佛天然就存在于沈泽兰体内一般,自胎儿有心跳后,便缓缓裹上薄薄的血肉,形成类似胞宫的模样。它本来就具有孕育功能,这下同胞宫几乎没有区别了。

    这一变故,让沈泽兰担心打胎会出问题。

    张大夫思考须臾,道“可有疼痛”

    沈泽兰道“无。”

    张大夫替他检查了一遍身体,道“应当不会出问题。极有可能是你的孕囊极为契合身体,故而,身体将孕囊视作自身器官,包裹了起来。修士的身体素质比凡人强许多,在充沛灵力与丰富营养之下

    ,短短几日就包裹起来是很正常的事,

    “许多置于修士体内,辅助修士正常生活的东西,都有裹上血肉。运转灵力,内视体内,这些东西,粗略一看,与原本的器官、骨头等无异。”

    酸苦药味变得浓郁,张大夫方才解释完,他的徒弟就捧着白瓷碗走了进来。

    白瓷碗内盛着满满当当的乌黑液体。小胖子将药碗放在桌面,道“公子,趁热吃。”

    沈泽兰待药凉到适宜温度,端起药,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张大夫见此,示意他去医馆后院的左厢房找个床躺好,等药效发作。

    医馆后院的左厢房有好几铺床,沈泽兰揭掉帷帽,挑了个靠窗的床,躺了下来。

    冬日阳光透过墙壁上那道琉璃窗落在脸上,微暖。嘴里还残留着堕胎药的苦涩,沈泽兰拧起眉头,碾了碾舌尖,静待药效发作。

    没一会,腹部隐隐作痛,紧接着,便是揪着内脏的剧痛。沈泽兰好久没感受到这般疼痛了,他眼前发黑,蜷曲起身体,冷汗涔涔,细瘦手指攥紧了床单。

    痛得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熟悉的寒气。

    寒气哪来的寒气。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硬生生劈开混沌,沈泽兰运转灵力,查看身体,身体内并没有寒气。

    错觉。

    疼糊涂了,竟凭空感觉到寒气。

    他停止运转灵力,捂住腹部,闭紧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是一瞬间,他嗅到浓郁的血腥味。

    张大夫正在此时,闲闲走了进来。

    沈泽兰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满身是汗,身下床单,像不下心打翻了砚,落了些红墨。张大夫拨开沈泽兰按在腹部的手,按在他腹部探出灵力,道“我看看打干净没有没打干净,我需要你配合我,用灵力把那些残留物排出身体。”

    沈泽兰意识模糊,听到这话,嗓音沙哑,应了声好。

    “不必担心,接下来没有这么疼嗯”张大夫不敢置信地换到手腕,重新探入灵力至腹部。

    “怎么了”沈泽兰虚弱道。

    张大夫道“没打掉,伤到了孕囊。”

    沈泽兰抬起沉重的湿润眼帘,看向张大夫。

    张大夫道“因觉得你腹中这胎儿强健,我特意加重了药力,按理说,不该打不下来。你别急,我用灵力搅碎胎儿,然后助你将其排出身体。”

    他取出一枚止痛丹,塞进沈泽兰嘴里,“药流,疼痛程度尚在人体承受范围内,所以不需要用止痛丹,以免止痛丹在身体留下残渣,影响修炼,需要另购洗髓液排出残渣。但如今用灵力流掉,极其疼痛,超出人体承受范围,以免伤其根本,还是使用止痛丹。”

    一枚止痛丹下腹,暖意流遍全身,沈泽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甚至觉得自己能起来蹦跳。

    “你要是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张大夫把手贴到他腹部,关切道。

    沈泽兰垂下眼睑,道“不害怕。”

    他看着张大夫的灵力探入腹部,随后出来了。

    “打掉了”沈泽兰一点感觉没有。这止痛丹效果真好,比他小时候,寒气刚发作时,服用的止痛丹要好许多倍。

    小时候,止痛丹对于寒气产生的疼痛还有止疼效果,等大些,止痛丹便完全失去效果了。因为它入体就被寒气冲得一干二净。

    张大夫脸色难堪,道“你这孕囊是金刚罩”

    “此话怎讲”

    “我的灵力进不去,没办法搅碎胎儿。”

    沈泽兰眉头蹙起,手掌摸向腹部。

    “真是奇怪,为何会这样你第一次来时,我的灵力还进入孕囊,隔着老远,检查了胎儿情况。这次怎么进不去了孕囊裹上血肉的缘故还是胎儿有了心跳的缘故这两种情况,按道理说,都不应该出现现在这么奇怪的现象。”

    张大夫坐在左手边的床榻上,拧起眉头,解决不了问题的烦躁从眼底倾巢而出。他弓起手指,敲击床柱。

    清脆响音,一声接一声。

    忽而,响音停止。

    张大夫匆匆走出房间。

    沈泽兰没被张大夫的烦躁影响,只是打去小怪物的难度远超他想象,叫他心烦意乱。

    他按住腹部,往下狠狠按了下,吃了止痛丹的缘故,并未感觉到疼痛,不过应是压住本就受伤的孕囊了,有血从身体渗出。

    沈泽兰侧头看向血液,血腥味顺着鼻腔灌满肺腑,刺激得他想吐。胃里没有东西,扶住床沿,也吐不出什么。干呕几声,他掐了个洁尘术,摸去床单上的血液,这才好受许多。

    支着身体坐起,沈泽兰背靠在木墙上,他缓了呼吸,垂下眼睛,看向腹部。

    张大夫的灵力进不去,他的灵力还进不去

    这孕囊连同小怪物,都是他的一部分,按理说,他应该能进去。

    沈泽兰内视体内,将灵力探至孕囊外围。

    孕囊果然如金刚罩一般,坚硬无比,既叫灵力无法穿透孕囊,进入其中,搅碎胎儿,又叫灵力无法连同孕囊一起搅碎。

    难不成要放任小怪物长大

    沈泽兰沉下眼睛,将灵力凝成锐利的剑,劈向孕囊。身体是我自己的,难不成我不能控制了我偏要控制又如何

    强烈的疼痛从孕囊飙升,止痛丹也压不住,沈泽兰牙齿咬得咯嘣响,眼尾都红了。只听一道轻如蚊子嗡鸣的声音,沈泽兰的灵力直入孕囊,触碰到那个漂浮在孕囊內的柔软的胎儿。

    他尚且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听到比风微弱的心跳。

    这心跳,似乎有穿透血肉与骨骼的强大力量,硬生生烙在沈泽兰骨膜,一声比一声清晰,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泽兰一时间顿住了。

    他收住锋芒,灵力随心而动,退了一点,像长了眼睛的钩子,围绕着胎儿打转。

    小怪物浑身红彤彤,骨骼正在发育,初具形态的躯干、四肢、脑袋都异常柔软,从哪里下手

    ,貌似都很好搅碎。

    本来,灵力探入孕囊,他的第一反应是弄掉对方,此刻,却有些犹豫,或许是因为触碰到了小怪物,又或许是烙在耳膜上的心跳。

    复杂的心绪难以言明,唯一可以知晓的是,他喜欢小怪物心跳带出的蓬勃的生命力,这让他想到冬雪之下,蓄力待发的种子,想到淤泥下的鱼最后,他想到自己了。

    得天垂怜,他迎来希望,可以好好活下去。

    他如今是小怪物的天,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落下垂怜,留这个几次二番都没掉,走到有了形态,有了心跳的小怪物一命

    单调房间内,沈泽兰定定靠在木墙上,阳光找不到这个角落,他的眉眼都没入了阴影中,显出深邃。

    细细窥来,这份深邃间,藏着几分挣扎。

    在某些时候,日照与潮汐都变得漫长。

    沈泽兰呼了一口气,做下了决定,他退出灵力,摸了摸腹部。

    “小怪物,你要来到人世,那便来到人世。不过先说好,你爹没什么钱,而且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你出生后,要自立自强,不许哭,不许闹,不许惹长辈生气,多多修炼少睡觉,饿了自己想办法。”

    培养孩子,从爹胎开始。

    沈泽兰想清楚留下小怪物,自然担忧他方才闯入孕囊的行为伤到了小怪物,他使用传音术,请医修过来一趟。

    过了一会。

    张大夫带着一声药味走了进来,他扇了扇空气中的药味,道“别急,我请来了我师父。我师父改善了药方,我正在熬药,喝下药,配合灵力,定然能打掉你腹中孩子”

    “不用打了。”

    “你别担心,一定能打掉,就是可能会特别伤身。”

    “我想留下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