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冷山雁下令全府食素的第一个月,如今外界并不太平,各地官员都玩命似的榨取民脂民膏,底层的百姓别说吃素了,就连一天想吃个半饱都是奢侈,甚至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但都城毕竟是都城,繁华得更她们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样,连在富贵人家卖身的仆人们过的都是吃喝不愁的日子。
外院伺候兰姐儿的下人,趁着带兰姐儿出去吃饭的功夫,自己也吃了一大碗羊杂汤,嘴唇上还沾着点点莹亮的油腥。
他擦了擦兰姐儿嘴角残留的痕渍,说道“兰姐儿,羊羹喝饱了吗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不然晚了府苑落了锁,咱们就回不去了。”
兰姐儿意犹未尽,指着羊肉店门口挂着的一个烤得油汪汪的炭烧羊蹄子说道“那咱们把这个羊蹄子带回去吧,回去当宵夜吃。”
下人连忙捂住兰姐儿的嘴“兰姐儿这话可不能说,郎君的说了,他正在抄写经文府里是不能见荤腥的。”
兰姐儿撒闹了起来“可是我就是想吃嘛”
下人连忙哄道“那我们明日再来吃好不好郎君也说了,您还小正在长身体,什么时候想吃肉咱们直接出来吃就行,账直接记在咱们府上,只是别在家里吃就行,所以今天咱们先回去,明儿再来吃大羊腿。”
谁知兰姐儿还是不依不饶“不行,我就是要吃,我不但要吃,我还要带回家吃,你敢不听我的,我就打你板子”
她是沈家唯一的孙女,一根独苗,沈庆云、胡氏、阮青鱼都宠她宠得不行,即使家里穷得节衣缩食,也不曾短了她的吃穿。
尤其举家来投靠沈黛末之后,不但有奴仆伺候,还有吃不完的好吃的,穿不完的好衣裳,再加上胡氏、阮青鱼的无节制溺爱,简直将兰姐儿宠坏,忘记自己一家寄人篱下的事实。
下人无奈,可眼看时辰真的来不及了。
冷山雁治家向来严厉,手段又厉害,下人们对他又敬又怕。
他要是带着兰姐儿回去晚了,兰姐儿是亲戚不会受什么影响,可他一个下人,肯定会大板子的。
“行了我的小祖宗。”下人实在受不了被大板子的恐惧,也不管兰姐儿如何哭闹,直接抱起她就往家跑。
可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刚放下兰姐儿,她就直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兰姐儿用惯了这一招,每次她往地上一躺一哭,阮青鱼和胡氏就都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要什么给什么。
这会儿她的哭囔声,直接引来了屋里刚吃完饭的两个男人。
“兰姐儿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啊,是不是下人欺负你了”胡氏宝贝地将兰姐儿抱在怀里。
“他欺负我他不给我饭吃”兰姐儿指着下人说。
下人吓坏了,立刻跪在地上澄清“冤枉啊,是兰姐儿想把羊腿带回家来吃,我没同意就抱着她回来了,我哪能不给兰姐儿饭吃呢她明明才吃了一碗羊羹,一个肉饼,还有一碟烧鹌
鹑。”
阮青鱼横了他一眼,摸着兰姐儿的眼泪孩子正在长身体,不就是个羊腿,让她带回来怎么了2”
下人嗫喏着“郎君有命令,我可不敢违抗。”
阮青鱼走过去狠狠地用指甲尖戳他的脸“你这个蠢东西,偷偷带进来能怎么着晚上兰姐儿饿了找不到吃的,要是把她饿坏了,看我不打死你”
自从来投靠沈黛末之后,阮青鱼不用再累死累活的替人洗衣服做针线干杂货,也学那些富贵人家养起了指甲,显示自己的优越生活。
那尖尖的指甲仿佛削尖了的獠牙,往下人的脸上一戳就是一个月牙状血红红的印子,疼得下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下人一时脾气也上来了“大姑爷要是这么有本事,就去找郎君给您们一家破个例,准你们在家吃荤,刁难我一个下人算什么”
“嘿,你这个小贱人还敢跟我顶嘴了”阮青鱼拽着下人的头发,双眼瞪圆,眼珠子几乎要快曝出来,
下人也咬着牙,幽愤道“我是贱籍,可我也是被娘子买下来的贱籍奴才,娘子能打我,郎君也能打我,可你凭什么打我在这府里待久了,就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你”阮青鱼被他怼的恼羞成怒,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刮子“原来他冷山雁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你等着,看我不把你卖到窑子去”
下人被吓得脸色一片惨青,哭着跑出去就要跳湖,幸好被其他下人给拦住。
“我只是吓吓他而已,怎么还跳河了呢。”色厉内荏的阮青鱼看事情闹大了,再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躲在屋子里当缩头乌龟。
虽然下人跳河未遂,但这件事还是传到了冷山雁的耳朵里。
冷山雁将那下人安抚了一番,然后派白茶去请阮青鱼来。
阮青鱼自知理亏不敢出门,却反而将兰姐儿一个孩子推了出去。
“兰姐儿,你去,就照爹爹教你的话说,都是下人的错,就是他不给你饭吃。你小姨夫一直嫉妒爹爹,他恨不得把爹爹赶出去饿死才好,但你可是女儿,咱们沈家的独苗宝贝,连你小姨都还没孩子呢,他绝对不敢对你怎么样的,快去”
兰姐儿自信地点了点头,来到了冷山雁的居所。
冷山雁看到竟然是兰姐儿一个人来了,不禁好笑“真是个欺软怕硬的,竟然将一个小孩子推出来顶罪。”
兰姐儿牢记阮青鱼的话术,颠倒黑白,非说是下人故意不给她饭吃,还苛待她,强烈要求冷山雁将他给赶出去。
“兰姐儿,你母亲也是饱读诗书的人,难道就没有教过你不能污人清白的道理”冷山雁一下就听出是阮青鱼的指使,看她是个孩子,又是沈黛末的亲侄女,于是耐着性子教她。
“你今天去了几家店,吃了什么东西,店家都把账单给送来了,想必店内的小二对你也应该有印象,你说他不给你饭吃,那我就要三方人当面对峙了。”
兰姐儿脸一红,但还是强撑着说“我吃了
又怎么样可是我没吃饱啊,我讨厌吃府里那些清汤寡水的菜,我要吃肉我就是要吃肉下人不给我吃饱,你还向着下人,肯定是你指使的,你要饿死我”
白茶都震惊了“兰姐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简直没良心自从你们来哪天不是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而且虽然府内禁荤,可从没拦着你在外面的吃喝啊,你看看你来的时候,瘦得跟猴似的,现在双下巴都有了,你要是觉得我们苛待你,那你们就回苏城老家,过你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吧”
兰姐儿高傲的扬起下巴“我凭什么走我可是沈家唯一的独苗,将来这整个家都是我的,我就是这里的主子”
白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冷山雁瞬间锁紧了眉,低沉的嗓音透着强压的愠怒“白茶,送兰姐儿回去。”
“是。”白茶忙不迭地将兰姐儿抱走。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是阮青鱼教的,但敢在冷山雁面前说这种话,往后她们父子俩的日子是别想好过了。
就算公子现在没有孩子,但不代表以后没有啊,就算他生不了,后院里不还有两个小侍,他们总能生吧到时候过继在公子的名下,当嫡出的小姐来养,好歹也是娘子自己的骨肉。
一群白眼狼,竟也妄想继承娘子的家产。
白茶心中大为恼火,将兰姐儿往阮青鱼的院子门口一丢,连门都没进,就直接走了。
回到主屋。
冷山雁坐在书案边,黑沉沉的衣袍垂落堆叠,肃穆地仿佛黑暗笼罩,一片寒寂中唯有他冷白修长的手露在外面,十指交扣着落在膝上,寒狭的丹凤眼里晦暗深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冷冽危险。
这种时候,白茶从不多言。
因为他知道,兰姐儿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冷山雁的软肋逆鳞。
冷山雁可不是一个会因为对方是孩子就心软忍让的人,他冷漠、自私、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浑身带刺,靠着满肚阴狠算计活到成年。
只是自从嫁给沈黛末之后,沈黛末用最柔软轻盈的羽毛给了冷山雁一个温暖的家,让他心甘情愿收敛起张牙舞爪的尖刺,小心翼翼地和沈黛末一起维护这个家。
但若有人想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那冷山雁就会立刻原形毕露。
“白茶。”冷山雁淡淡开口。
“公子,有什么吩咐。”白茶问。
冷山雁轻倚着扶手,冷艳的凤眸低垂,带着不动如山的威慑“兰姐儿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应该多几个妹妹跟她作伴才好。”
“是。”白茶立刻会意过来。
不多久,沈庆云在一次外出中,发现了一个卖身葬母的男子。
男子名叫怜依,身形纤瘦羸弱,衣裳也单薄,但肌肤白皙细腻,五官虽不是顶级大美人,但却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眸中常含泪水,颗颗似珍珠般滑落,我见犹怜。
那双颦颦的眉眼,朝沈庆云一望,就立刻击中了她的心脏。
沈庆云家里只有一个泼辣刁钻的阮青鱼,何时见过这样菟丝花般的男子,立刻被迷得神魂颠倒,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对方,帮对方葬了母亲。
男子感激不尽,表示愿意跟随沈庆云,为她做牛做马报答她。
沈庆云虽然对怜依心动,但好歹读过书,自诩淑女,绝不做乘人之危的事情。
于是她跟怜依坦言,自己家里已经有夫郎孩子,而且为了帮他已经耗尽了钱财,跟着她也没有出路。
谁知怜依一听,更加感动,表示自己比起钱财,更加倾慕沈庆云高贵的人品,哪怕往后食不果腹,都愿意跟谁沈庆云绝无怨言。
这样贤惠识大体的做派,立刻跟成天在家里抱怨的阮青鱼形成鲜明对比。
沈庆云感觉自己遇到真爱了,不管不顾地将他带回家中。
阮青鱼见到怜依,自然少不了大吵大闹,扯着怜依的头发就打。
怜依被打也不出声,就咬着唇默默忍着,只是眼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仿佛一朵被风摧雨打的娇花,这样一来,反倒更激起沈庆云的怜惜之情,同时加深了对阮青鱼的厌恶。
她为了保护怜依,直接跟阮青鱼干了起来,整个院子跟杀猪似的嚎叫了一夜,连冷山雁的院子都能听见。
听着悦耳的惨叫声,冷山雁的心情终于好了些,他轻抚着沈黛末留下的琉璃银莲簪,冷白清艳的面容下勾起一抹笑意,流露出惊心动魄的光艳华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