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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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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他说那句话是为了安慰陆濯。

    可是现在却是真的觉得不疼。

    不过是冬日里生的一个小小冻疮而已,放在陆濯的大衣兜里捂一捂就好了,又怎么比得过这漫长岁月里每一次钻心的绞痛和无力的痉挛。

    他还想说很多话,比如问一问陆濯还好吗,比如问一问陆濯为什么在这儿,再比如问一问陆濯这些年有没有想过他。

    可是话到嘴边,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电影里那些久别重逢的人们总是会相顾无言。

    因为想说,却不敢说,怕一旦开口,那些经年累积下来的疼痛思念和爱意就会撕破他努力伪装出来的成熟表象,汹涌而泄,直至一发不可收拾。

    他只能红着眼,看向陆濯,发现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原来真的已经长成了成熟大人的模样,眉眼深邃冷峻,像远处积雪的高峰。

    只是这样冷峻的眉眼怎么会也微微泛了红。

    陆濯就那样微红着眼,伸出手,如同年少时一样,习惯性地拨了拨他的额发,说“长高了。”

    “嗯。”江序抽了下鼻尖,说,“一米八了。”

    言语里还有些小小的骄傲。

    果然还是那个对身高有着执念的南雾第一大帅比江爱国啊。

    陆濯轻笑“嗯,快赶上我了。”

    他们说着最稀松平常无关痛痒的话,江序却莫名地想哭。

    明明这些年他都已经变得不爱哭了,怎么会一见着陆濯又不争气地被打回到从前。

    他怕被陆濯看见自己通红的眼角和鼻尖,低着头,收着那把伞,说“哪有,你比我高那么多。”

    而且以前陆濯高,但身形还是少年人特有的瘦削,并没有那样十足的压迫感,可如今的陆濯撑着伞往他跟前一站,他竟再也没被落上一点风雪。

    江序还想说些什么,陆濯却先开了口“你还戴着这枚戒指”

    江序动作微顿,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左手中指上。

    他都差点快忘了,他的手上还有一枚戒指。

    因为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来没有摘下过,慢慢地就好像变成了身体骨骼的一部分,以至于他竟然以为自己的伪装还完美无瑕,其实没想到早就被这样的细枝末节出卖了自己。

    而陆濯撑着伞的那只手上,冷白修长的指节却显然空空荡荡。

    江序顿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无措的窘迫和难堪,就好像一对已经分手的恋人,其中一个还念念不忘地想要复合,却发现另一个早就已经向前看了一样。

    他慌张地想要编出一个合理得体又不至于给对方徒增愧疚和烦恼的解释,但可能是太久没有和别人拌过嘴,他一时间竟然慌乱地不知道从何开口,

    直到突然听到清脆一声“陆总,你怎么出来了,刚上菜,大家都还等着你呢”

    他才像骤然被解放出来一样,抬起了头。

    来叫陆

    濯的是一个穿着正装和羽绒服的女孩子,竖着高马尾,素颜,很干练,一看就很聪明。

    等她隔着陆濯的肩膀对上江序视线的时候,她先是惊艳地愣了一下,然后立马问“陆总,这位漂亮小帅哥是谁我们的新同事吗”

    陆濯还没有开口回答,江序就先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只是他的”

    江序说到一半,就又卡住。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和陆濯的关系。

    只说是以前的同学,好像又显得太冷漠。

    可是如果说是前男友,未免又显得尴尬。

    他好像既不想打扰陆濯现在的生活,但也贪心地不想只归于从前的一个“同学”或“朋友”,他抿着唇,重新低下了头。

    只有陆濯撑着伞,回过头,淡淡应了句“他叫江序,是从小和我关系最好的人。”

    陆濯用的“从小”,却没带“从前”。

    江序紧抿的唇泛白。

    女孩则恍然大悟“哦,发小啊你们这是偶遇那要不一起进来吃个饭”

    女孩邀请得热情。

    江序赶紧就想拒绝。

    但他架不住对方的又拖又拽和陆濯的纵容,于是最后莫名其妙地就坐进了那个包间。

    包间里大概坐着十来个人,各个看上去都是一副年轻又聪明的样子,看见陆濯进来的时候,却又都很服气地笑着叫了声“陆总”。

    年纪轻轻的,毕业还没到一年,怎么就当上“总”了。

    江序被按着在陆濯的主座旁边坐下时,有些不适应地在心里小声嘟囔了句。

    陆濯却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给他倒了杯热茶,说“只是一个名头,公司不大,账上没钱,一穷二白。”

    陆濯概括得淡然简洁。

    旁边那个叫陈薇的女孩子却明显不同意“陆总,你跟你发小还哭什么穷”

    说完,就转头对江序兴奋道“我给你说,我们陆总可厉害了,当时可是带着三十万奖学金进的我们学校,一进校就玩命学习,大三的时候就提前修完了双学位,暑假直接拉着我们研究生的学长学姐做项目,就做了一个暑假,转手打包卖给大公司,直接现金分到手大几十万”

    陈薇言辞里丝毫不掩饰对陆濯的夸赞和崇拜“而且几十万到账后也没有摆烂,直接带着我们创业,大四一年,加毕业半年,硬是做出了一个突破性的程序研发项目,到处都抢着要买,这次我们来日本,就是有个大公司看中这门技术专利,想要高价收购。要是成了,我们公司就算再业界站稳脚跟了,我们也都成初创团队了。所以你别看我们好多人其实年纪都比陆濯大三四岁,但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地叫他一声陆总。”

    “就是。”一个带眼镜的男生笑道,“反正我进北大之前,一直觉得我是人中龙凤,但认识陆濯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天才。”

    “那光是天才的事吗。”旁边的板寸男一脸服气,“那是天才还拼命的事,我就没见过陆濯

    这么拼的,我跟他做项目以来,五百天,他总共也就睡了两千多个小时的觉,还是睡在机房里的,饭就吃快餐方便面,吃完继续干,干完还要干,这种拼命程度,我这辈子真的是没见过第二个。也就我命硬,但凡娇气点的,估计早就给卷死了。”

    “没有陆总带头卷,咱们能有今天以后你拿着上市公司原始股的时候,就搁那儿笑吧”

    “啊对对对感谢陆总带我发财”

    “但是光发财也不行啊我这卷得我女朋友都和我分手了,陆总这不得赔我一个”

    “得了吧,我们陆总自己都是单身狗,他上哪儿赔你一个女朋友再说,我们陆总性取向男你又不是不知道”

    “放屁谁给你们说陆总是单身狗了,我们陆总绝对不是单身”

    “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偷看到陆总给他男朋友发微信了,虽然没看见内容,但备注非常明显的三个字,男朋友,我绝对没看错”

    下着雪的冬天,暖和的日式包间里,热腾腾的寿喜锅在桌上冒着烟,言谈吵闹间,几杯清酒下肚,话也变得不过脑子起来。

    都是差不多那两年毕业的同学或研究生的学长学姐,主研的也是技术,笑闹间自然没有职场上的那些需要顾及。

    他们只当一个八卦笑话打趣揶揄着陆濯。

    然而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江序抱着那杯热茶的双手,指尖已经紧紧抠着瓷壁,抠成了没有血色的白。

    原来陆濯已经有男朋友了。

    难怪没有再戴那枚戒指,也难怪没有再来找他。

    可是明明陆濯给他的糖他马上就要吃完了,也明明他一直在守着那朵耶利哥玫瑰,等待着他的复活。

    怎么五年不见,陆濯就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了呢。

    也对,他当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去了法国,还删了陆濯的微信,这么多年没有见面,没有联系,陆濯这么好的人,身边出现新的太阳,也很正常。

    反正他们也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了,不会再去固执地相信什么承诺和童话了。

    “那什么,我身体不太舒服,就不打扰你们兴致了,你们吃好喝好,玩得愉快。”

    江序几乎是接近于仓惶地从坐垫上起了身,再落荒而逃。

    他沿着那条落雪的走廊,走得飞快,像是怕再晚一步就会哭出来。

    陆濯则在他起身的一瞬间也连忙跟着起身,却被一旁的陈薇拉住,不明所以地问了句“小漂亮这是怎么了,是罗重他们说错什么话了吗。”

    陆濯只扔下一句“回头再说”,就匆匆推门跟了出去。

    一直到江序在自己的套间门前停下时,陆濯才终于追上了他,拽住他的手腕,说“序序,你听我解释。”

    陆濯是很少叫他小名的人,为数不多的那几次都是在极认真和极郑重的时候。

    江序不禁停住脚步,回过了头。

    他本就生得漂亮,几年过去,眉眼间

    的青涩稚嫩褪去,天真和明媚却依旧,红着眼角,带着委屈地这样一抬眼,陆濯心里蓦地就骤然一紧,疼得快要停止呼吸。

    他难得地带了着急的解释道那个男朋友是heihei

    想看林七年的别碰我同桌吗请记住的域名

    话音未落,江序面前的房门被打开。

    亚历克斯刚泡完温泉,还没换衣服,裸着上半身,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就开了门,看到门外这一幕时,眨着他那双清澈又无辜的蓝色大眼睛,问了句“jiang,hoishe”

    江序也没想到一开门就是这么香艳的一幕,一时愣住。

    陆濯攥着他手腕的指节在那一刹那骤然收紧,而后便松开,滑落,双手重新收回大衣兜里,淡淡说了句“我是他以前的同学,本来以为他是一个人,想请他一起吃个晚饭。很抱歉,打扰了。”

    说完,就转身走回走廊,步履沉稳平淡,直至消失在雪色纷飞的拐角,淹没进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里。

    所以到了最后,陆濯也没有给他解释那个男朋友。

    可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在他删掉陆濯微信的这几年里,陆濯给谁发了微信,给谁备注了“男朋友”,为谁摘下了戒指,他都不得而知。

    但总归不会是他。

    他应该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的。

    陆濯本来就值得被爱,也应该去爱更好的人。

    或许那个人离他没有那么远,不会让他那么辛苦,那么累,也不会像他那么娇气任性又不懂事,更不会像他那样远走高飞,还可以在陆濯忙碌的日日夜夜里给他最好的陪伴和慰藉。

    道理他都明白。

    可是他的心脏为什么就是那么痛呢,痛到他的大脑麻痹,四肢百骸失去感官,只知道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木质地板上莫名出现的一滴又一滴碎裂的水珠,想着,屋檐底下,怎么也会漏雨呢。

    “jiang,你哭了。”

    直到亚历克斯这么说了一句。

    江序才意识到,哦,原来他哭了。

    他抬起头,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说“亚历克斯,我失恋了。”

    亚历克斯“”

    江序嗓音哽咽得更厉害了“我被人甩了。”

    亚历克斯“”

    江序已经哭成了泪人“但我好像还是不可能喜欢上别人,所以我该怎么办”

    亚历克斯“”

    在江序上次明确地拒绝过他后,他就已经非常自觉地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再也没有过任何逾矩的想法和动作,因为他也非常地尊重江序心里那份珍而藏之的感情。

    可是就是这么一份被江序珍而藏之的感情,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而且还是江序被甩,世界上会有人甩江序

    亚历克斯一脑袋的官司根本绕不明白。

    他又从来没有见江序真的哭过,而这会儿他印象中那个总是美好笑着的成熟又温柔的江序,突然之间就哭成了个幼稚无措

    的小孩模样,顿时更加手足无措了。

    偏偏他的中文还只是那个蹩脚水平,想安慰也安慰不个明白,只能慌忙地把江序拉进屋里,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满房间地找起了酒。

    他只记得中国有个成语叫“借酒浇愁”,他不是很清楚完全的意思,但从字面意思上看,应该就是中国人发愁了就需要喝酒的意思。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江序先喝酒。

    可是找遍了整个房间也只能在酒柜里找到一瓶葡萄酒。

    这种低度数的酒不知道有没有用。

    亚历克斯也管不了许多了,往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就慌忙给江序递去。

    江序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流着泪,既没顾得上看,舌尖也好像失去了味觉,他只知道麻木地接过,麻木地递到嘴边,再麻木地一饮而尽。

    很苦,很涩,还混杂着咸。

    和他五年前在烧烤摊上喝的那杯葡萄汁一样难喝。

    可是那时候他喝了那样难喝的葡萄汁,又哭又凶地任性大闹,还有陆濯哄他,背他,送他回家,温柔地照顾他。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陆濯有了别的男朋友了。

    说什么糖吃完了他们就再也不分开了,说什么耶利哥玫瑰会永远跟着风追随水源,说什么再也不会骗自己,说什么他会永远喜欢自己。

    骗子,骗子,陆濯就是个大骗子

    他本来觉得就算他和陆濯分开了,他们也总会再见面,总会再重逢,总会再相爱,所以他从来没有说过分手,也从来没有从心里认为他们真的分开过了,他的心里总有一个盼头。

    现在却连那个最后的盼头也被打碎了,他和陆濯的这五年,好像就成了一个笑话。

    江序的心痛得厉害,他再次从亚历克斯手里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亚历克斯还没来得及劝,他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最后已经顾不上亚历克斯的阻止,一整瓶红酒就那样生生地灌了下去。

    江序这几年肠胃本来就容易应激,这冷酒一灌,胃里直接泛起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扶着茶几边沿,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亚历克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手足无措地就想上去扶他。

    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江序的肩膀,就被江序猛地一把挥开,说“不可以碰我陆濯会吃醋”

    他那一挥里,还挂着眼泪的眼睛显出全然的懵懂,甚至还有几分赌气般的孩子气。

    亚历克斯顿时更懵了“hoishat”

    “陆濯”江序吐字清晰地答道,“陆濯,我们学校最高最帅的那个陆濯,还是年纪第一,特别特别好的一个陆濯,就是我的男朋友,那个陆濯。”

    他的字词清晰,语句却已经颠倒囫囵,但神情依旧认真得像个小孩。

    亚历克斯的cu都要给干烧了“hatyourboyfriend

    ”

    “嗯”江序重重点头,就刚刚送我回来那个,高高的,帅帅的,脸白白的,像坏蛋吸血鬼一样的那个。”

    亚历克斯“”

    刚才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江序那个暂时分开了的男朋友

    看上去确实是个非常英俊的东方帅哥,也难怪江序会这么喜欢。

    可是既然他们都已经再相遇了,为什么江序还会哭得这么难过

    “江序,到底发生了什么。”凡事向来直接的西方男孩,已经彻底被搞糊涂了。

    江序的脑子则也已经在酒精之下变得麻痹,他迷瞪着眼,说“发生了发生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索性就不想了,干脆站起身“哎呀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去找陆濯”

    说完,他就快步往外面走去,结果刚刚起身,脚下就被酒瓶一绊,他直接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膝盖在地面上磕出了剧烈的声响。

    听得亚历克斯心里一惊,连忙就要去扶他。

    却再次被江序一把重重挥开“别碰我我要去找陆濯”

    他坐在地上,仰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亚历克斯虽然什么都不明白,可也能从那一刻江序本能的反应和神情里看出来,他很想很想见到那个叫做陆濯的人,也很想很想要一个属于那人的拥抱。

    哪怕只是作为朋友,那样的神情也足够让他心疼。

    他只能赶紧从温泉私汤里招呼出另外两个同伴照顾江序,然后就匆忙地换上衣服,冲到前台,着急比划着问他们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zhuo”的非常高大帅气的中国人。

    然而一个法国人手舞足蹈地和一个日本人比划着要找一个中国人,整个沟通过程的困难可想而知。

    好在就在亚历克斯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出来结账的陈薇正好碰巧听见,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你要找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个子高高的陆濯吗”

    亚历克斯疯狂点头“yes”

    陈薇连忙回头,对正站在不远处走廊底下抽烟的陆濯,招呼道“陆总这里有个老外找你”

    陆濯淡淡抬眸,在对上亚历克斯的视线的时候,微顿。

    然后就听见亚历克斯着急地大喊“江序江序heneedsyourhe”

    江序。

    亚历克斯话音传来的那一刻,陆濯顿时再也顾不上其他,把手里的烟头直接掐灭,就转身飞快地朝着记忆里的那个房间跑去。

    他不知道江序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亚历克斯来找他,他只知道当他听见那句话的时候,所有的身体骨骼就向本能一样,想往江序的方向奔跑。

    当他终于跑到江序的房间,一把推开那扇半掩着的日式拉门,看见坐在地上,挽着裤腿,抱着通红的膝盖,满脸带泪的江序时,只觉得呼吸一滞,心痛难忍。

    而江序听见门被推开的动静,在风雪的味道灌进温暖房间的那一刻,也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陆濯那张因为剧烈奔跑而终于变得不再那么冷淡的脸,他的头发被风微微吹乱,鼻尖泛着红,唇齿间喷薄出大团大团的热气,眉眼里全是担忧着急和心疼。

    就好像很多年前的某个秋天,他不小心落进了水里,那时候掩藏在淡定平静之下的陆濯,也是这副姿态。

    所以这就是他的陆濯啊。

    那个在南雾对他最好的,最在意他的,最关心他的,最会照顾他的陆濯。

    于是已经坚强了好多年的江序,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时娇气的少年时代,他看着陆濯,委屈地眨了下眼,说“疼。”

    然后张开双手,问“所以陆濯,你背我回家好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