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俯瞰,能看到城中一片六角形的院落挨挤在一起,像极了蜂群的居所。
“这、这”
“所以,不是毒蜂来侵扰你们,而是你们直接住到了人家的蜂房里。”
“这、这怎么可能呢”那人终于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我们真金白银买的院子,怎么会是什么蜂房”
“你们是从何人手中购置的府邸”薛宴惊正询问间,忽听得地面上一阵惊恐的尖叫,其中夹杂着对仙师急切的呼唤,连忙带着人飞回地面。
一个身材略有些发福的男子捂着左眼,指缝中渗出血迹,嘴里正惊骇地大喊着救命。
“蜂子破体而出了”薛宴惊一见便猜到了情况,立刻指挥其他人,“把他按住。”
众人咬紧牙关一拥而上,把男子四肢按了个严严实实,薛宴惊低头细看,见一白色蜂子蠕动着从眼球正中穿出,眼看这只左眼是保不住了,她伸出手,男子下意识害怕躲避,一旁的老妇一伸手,按住他脑袋,干脆利落地扒住他的上眼皮“仙师,请”
薛宴惊出手如电,准确地抓住了虫子已然钻出眼球的那半截,蜂子上沾着眼球的黏液,身体滑腻,在她指尖挣扎着,似乎随时要脱手重新钻回那人的脑袋里。
男子叫得凄厉,眼里不断流出泪水。
薛宴惊也没想到自己接了个这样的任务,事先没有准备,只能随机应变,此时连忙示意其他人放手,自己拎起男子,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硬生生靠着惯性把虫子甩了出去。
蜂子被甩到旁人脚边,那人咬着牙,恨得一脚将那蜂子踩死,又恶狠狠地碾了几下。
这一刻,地面似有震颤。
薛宴惊连忙拿出灵药给男子止血,眼球结构毕竟复杂,就算上了药也未必能恢复如初,她只能尽力而为。
不料那男子嘴里忽然唤着痒,抬手拼命去抓挠胸口,薛宴惊顿了顿“你被叮咬过多少次”
“四五次吧,我、我记不清了。”男子声音发着颤。
薛宴惊看了一眼瘦削的丫鬟和垂暮之年的老人,反应过来“毒蜂判断你体内的养分充足,所以在你身体里产卵过不止一次。”
男子面上涕泪横流“仙师,我不想受这份罪了,杀了我吧”
“慎言,”薛宴惊柔声安抚他,“小心我真的照做。”
男子张了张嘴,到底是不敢再求死,改为哀嚎“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垂髫幼子,仙师”
仙师将他拍晕了过去,手掌按上他的胸口,闭目探视其内腑,想找个方便些的方式驱虫,也好让这群人少受些罪。
胸口的虫子钻得太深,薛宴惊毕竟不擅医术,不敢胡乱给他开膛。
业火寒冰薛宴惊想到几个主意,转念间又一一否定,转而想起自己与琅嬛一战时曾动用过的土法,心念一动,一掌劈开了一旁的大理石桌面,将一块碎片握在手心碾成极细的粉末,把它们塞进男子口中
,手指点在他胸口之上,用灵力带动那些大理石粉末一点点透过血肉向那蜂子汇聚,把它包裹得严实,再运起土法,重新将那些粉末凝成坚固无比的大理石。
“有没有懂医的”薛宴惊询问周围众人,“指甲大小的石头,凡人可以自然排出吗”
“不、不能吧”其他人也不是很确定,“再小些的兴许可以”
薛宴惊想了想“那我只能把虫子杀死在他体内了。”
她重新探入灵力,操控着那些大理石粉末一点点收紧,将虫子挤压而死,又如法炮制,寻到了其他几只,一一杀死。虫子死在体内,的确是恶心了些,但至少可以活命。
最后抽出大理石粉末之时,薛宴惊顺手把男子血脉内的结石也抽了出来,拍醒对方时,还提醒了一句“今后少吃些大鱼大肉吧。”
“是、是。”男子讪讪点头。
“下一个。”
其他人亲眼见过虫子破体的恐怖后,哪里还敢退避老老实实地排了队,请仙师诊治。
于是薛宴惊扮演了一回大夫,逐个探视内腑,遇到胆子大些的,就清醒着给其诊治,胆子小些的直接拍晕再治。不怕疼的,直接割开血肉取虫子,怕痛的,就把虫子杀死在体内,任由其缓慢排出,堪称非常人性化。
屋外排了很长的队,排在后面的有些焦虑,生怕这位仙师逐渐失去耐心,但见她表情未有丝毫不耐,一直不急不躁地询问每个人的情况,联想到城中药铺里,也是新学徒会更认真更勤恳,心下不由都有些感慨,庆幸来的是位初出茅庐的小仙师,才会这样不厌其烦。
有人殷切地给薛宴惊带来的驴子喂了草料,见它嫌弃,又连忙换了新鲜的果子来,灵驴这才大快朵颐,还拱了拱他们,示意要将其中一种鲜果子打包带回去喂沙蟒和傀儡,可惜众人没能体会它的意图,以为它在与自己玩闹,还惊呼曰“不愧是仙门的驴子,实在灵性得很”
那当然,不够灵性的是你们,灵驴又啃了一块甜瓜,既然打包不得,只能自己替沙蟒和傀儡多吃几口。
尚未诊治完毕,黄昏便已降临,众人惴惴不安,把门窗通通关紧,那毒蜂群却仍径直飞向他们,仿佛十分清楚哪个房间有人聚集似的,大家连忙躲避,但毒蜂却无孔不入,从窗纸、瓦片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仙师”想到被叮咬的后果,众人头皮发麻,连忙呼救。
薛宴惊一扬手,那群毒蜂便扑簌簌地落了地。大家一呆,连忙追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她笑了笑,展开手掌给他们看手心剩余的大理石粉末,原来刚刚就是这些细微的碎石击穿了毒蜂的身体。
薛宴惊耐心诊治完毕,又去敲了所有蜂房的院门,把那些尚不知情的家伙敲了出来,不待她开口,紧跟着她的一群人就七嘴八舌地将事情解释清楚,那些人家将信将疑,在眼睁睁看着虫子被从体内取出后也变了脸色。
她给所有人驱了虫,连院子里的黄狗都掰开牙口细看了一遍。
大家着实感慨这位小
仙师的温柔细致,待她结束诊治,洗净了手,便围上前询问她的名姓“仙师,多谢您了,请千万留下姓名,我们定为您在庙里奉一盏长明灯传颂。”
在下薛宴惊。”
众人一愣“哪个薛宴惊”
“就是你们听过的那一个薛宴惊。”
“”
“不必在庙里为我奉长明灯了,”薛宴惊抬手一指,“我的雕像就在那边。”
众人持续呆滞“魔、魔尊”
“是,”他们眼中很温柔很细致的小仙师,对他们笑得如三月春风拂柳枝,“请诸位暂且退避,我要开始屠妖了。”
“好、好。”
薛宴惊浮至半空,身周绕着业火,表情也沉了下来,看向连绵的六角蜂房当中最高大的那一间院落,如一颗流星般俯冲砸了下去。
这一疾掠,终于有了点杀神降世的意思,围观众人终于回过神来“还真是魔尊”
大家面面相觑,谁想得到灭蜂的小任务居然引来了魔尊本人,他们还以为这牵着驴子的女修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呢。
想到魔尊此前和善温良、细致入微的模样,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如梦似幻。
薛宴惊砸在院落中,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后又立刻恢复平静,她举步进入大堂,大堂两侧悬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堂内桌椅摆件俱是当下风靡的款式,立柱雕花古朴,轻纱窗帘薄如蝉翼,窗外种着一层茸茸的青草,正是一小富之家的正常装饰,看不出丝毫异状。
整个大堂都散着一阵蜂蜜的香甜气息,不过这户主人是做蜂蜜生意的,兴许只是储存的蜜糖散发出的味道。
薛宴惊拿起一只摆件放在手心细看,仔细碾了碾,总觉得木质不该有这样茸茸的手感。
她跳到屋顶细看院落布局,见大堂后紧连着一条幽暗的长廊,长廊棚顶的纹路似乎有些奇怪,不是常见的山水祥云一类的雕花,也不是木头原本的纹理,反而有些像某种活物身上自然生长的纹路。
长廊里摆着两排圆形凳子,白得近乎透明,像是略有些劣质的玉器。
踏入长廊后,薛宴惊感觉到皮肤有些微微的刺痛,似乎有水雾萦绕身侧。
她的视线凝在一块青砖上,大概是这家里的小孩子调皮,把青砖撬起了半块,一旁还画着笔触幼稚的花草。
薛宴惊干脆把这块青砖整个撬起,蹙眉看着下面泛着黄色的地面,抬指戳了戳,只觉得柔软又略带弹性。
这是什么薛宴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她足尖一点地面,向外飞掠,但下一刻地面再度震颤起来,整个大堂仿佛一张巨口逐渐闭合,堂前两根立柱化为触角,横梁变作螫针,一对儿大红灯笼化为猩红双眼,轻纱窗帘变成蜂翼,茸茸青草化为蜂身上的茸毛,一张血盆大口将薛宴惊吞咽了下去。
桌椅摆件也变成了数只她黄昏时所见的那种毒蜂,正四散飞起。
长廊是身
体,圆形凳子是蜂卵,她感觉到的微微刺痛,大概是由于踏入了它负责消化的肠胃。
“蜂后”
原来这群百姓不是住在毒蜂的房子里,而是干脆住在了蜂后口中。
够刺激的。
耳边有隆隆的声音响起“我可很久没有吞过修真者了,比凡人滋补得多。”
“不自量力。”薛宴惊金剑一旋,伴着火光冲天而起,直接将蜂后的肚肠洞穿,飞至高空。蜂后发出了一阵十分奇怪的低鸣声,随即周围六角形的院子里,所有房屋都抬起头来,向这边望着,这场景实在诡异,那群围观的百姓早已看呆了,又有人扑通扑通地栽倒在地,大概是想到自己在蜂口中居住许久的事实,被吓得晕死过去。
蜂后又是一声急鸣,那些房屋听得它召唤,也一一化为大型毒蜂,向薛宴惊围攻而来,其间还夹杂着遮天蔽日的小毒蜂群,见缝插针地向她叮咬,还有的要试着从她耳鼻中爬进脑袋。
薛宴惊哪会给它们这样的机会,周身业火炽热,来一只烧一只,来一双烧一双。毒蜂并不是蜜蜂,也未必会采蜜,却不知为何,烤熟了之后会散发出一种极香甜的气息,分外蛊人神智。
灵驴急得要飞过来帮她,被她一个手势制止,只能焦躁地在地上尥蹶子。
长空中业火已经织成了一条长龙,于暮色之中分外显眼,几乎整座城的百姓都为之驻足观看。
自和琅嬛一战后,薛宴惊得到了极大的突破,业火也已如臂指使,专挑着大毒蜂们防御较低的翅膀去烧,有的毒蜂的翅膀被烧了大半,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重重地摔在地上。
有胆子大的百姓们好奇地凑过去围观,见那大毒蜂不断在地上挣扎,尾部甩了不少蜂卵出来,又被恶心得嗷嗷跑开。
蜂后身子最重,飞不起来,便指使着部下进攻,薛宴惊用出瞬息千里的功夫,手上动作不断,左手揪住毒蜂翅膀,右手持剑切割,于是百姓们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一场毒蜂雨,巨大的毒蜂们不停地从空中坠下,甩出一肚子的蜂卵,有的蜂卵已经略略成型,一落地便四散奔逃,灵驴急得上去一蹄子踩死一只,薛宴惊却仿佛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似的,示意它退后,一道罡风弹出,把蜂卵们席卷其中,瞬间撕裂。
她高居空中掌控全局,身侧是几个被她点燃的毒蜂群,它们振翅飞往不同的方向逃命,带着火光在天空中掠过,竟恍若几道银河环绕于她身周。
这一夜,青阳城百姓们的梦中都是那条业火星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