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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薛四明的比试永远这么有观赏性,精彩绝伦,百转千回,看客们想赞叹,又觉得赞美的语句已经在前几场中用尽,只能将潮水般的掌声送上。

    薛四明飞身下台,经过跌落在地的慕容余时,他捂着尚喷血的创口,疼痛难忍,却还是张了张口,挣扎着想挑衅一句什么。但她并没有多分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径自于他面前掠过,连他想象中的奚落都无,仿佛台上刚刚给她造成了很大麻烦、被她用闪亮眼神专注凝望着的敌手,此时已经失去所有价值。

    从某种角度来讲,薛四明也是真的无情,被她战胜过的目标便不再值得她多看一眼。

    比试台上,成者为王。

    败者自然未必为寇,但慕容余这种人仇家甚多,此时又断了一臂,传出去会有多少人找上门寻仇、他又会有什么下场,都是未知之数。

    单这看台之上,此时便有人蠢蠢欲动,不过是给主办方一个面子,不好在华山会场出手,准备等到他离山后再伺机而动罢了。

    薛四明在梨树下挖了个坑,埋掉了她的两柄剑。剑修们对剑总是有些特殊感情的,哪怕只是陪伴过她短暂一程,也该得到认真的对待。

    不少人站在不远处看她埋剑,薛四明虽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围观的,但也只能由得他们去。却不知他们正在心下惋惜,这两柄长剑如未被毁,也许本可以在二界兵器谱上占据一席之地。甚至伴着薛四明越走越远,在史书传奇上镌刻其名。

    他们想得实在太多,其实就连薛四明这个身份,在试剑会结束后,也未必还会再次露面。

    薛宴惊有多擅长制造一段传奇,就有多擅长让这段传奇随时光消逝。

    她认认真真埋好了剑,起身时梨树枝头恰恰落下一朵梨花,点缀在剑冢之上。

    晚膳时分,掌门挤进薛宴惊的房门,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心力交瘁地瘫倒在她和燕回面前。

    燕回古怪地看他一眼“您不是和华山那群长老集议去了吗莫非是意见不合改成武斗了”

    “别提了,”掌门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与他们一席话,比和鬼族大战十天十夜还要蹂躏人。”

    “是因为慕容余吗”薛宴惊问。

    “是,”掌门揉了揉肚子,“他们讨论了一整日如何保障选手安全,期间吃了二顿午茶、两顿晚茶。”

    “结果如何”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以前怎么办今后还是怎么办。”

    “意料之中。”薛宴惊毫不意外,毕竟选手们也不是傻子,眼看情势不对自会认输,如她一般倔驴似的非要硬碰硬的实在不多。顶多再给他们备个能发射烟花的手链或者指环,以便他们说不出话时可以发射信号服输,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是刀剑相向,想要收益就要承受风险,修真界的所有比试,从来都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像慕容余这般的凶残之士出现在试剑会上,也不是头一回,比之

    当年从天而降的那位翻手白骨为林覆手血流成河的归一魔尊,他的恶名甚至都要甘拜下风。实在也没什么特别。

    既然已经胜了他,又断了他一臂,让他不能再去祸害接下来的其他选手,慕容余之事便不在薛宴惊的考虑当中了。

    一路打到这一步,余下未被淘汰的修者已经不足十人,其兵刃有轻剑有重剑,有硬剑有软剑,有单剑有双剑,倒是十分平衡。

    闲时,薛宴惊又乘着步辇去山下找了家铁匠铺子,临时铸剑怕是来不及赶上下一场比试,她便在铺子陈列中挑了两把趁手的剑,留出一柄备用。为取个好彩头,她将一把命名为“不折”,另一把则名“不断”。

    燕回听说后,沉默良久。

    掌门在一旁感叹“可见当年的斩龙已是超常发挥了。”

    “”燕回大概也这样想,只是没当着师妹的面说出口。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的斩龙金剑之名是取自那句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掌门又问,“还是食熊则肥,食蛙则瘦,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有蛟龙处斩蛟龙”没有记忆的薛宴惊仍然斩钉截铁。

    接下来一场,与薛四明对战的女修,用的是一手极为特别的“书剑”,将剑锋藏于书海之中,书香之中又饱含剑气威势。

    这书剑实在太奇妙,上台后,两人互相见了礼,说了声“请”。女修先未动手,而是抬腕掷出一只骰子,薛四明好奇地盯着,只见那骰子上刻的却并非点数,而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女修掷出了“束缚”后,这二字便忽然变宽变大浮于空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薛四明还没想明白这东西要如何使用,但见女修以握笔的姿势持剑,在空中写了几字,她的字很好看,笔势如龙,铁画银钩。

    “成枯株”

    薛四明反应很快“束缚成枯株”

    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

    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

    这二字原来却是一句残缺不全的诗,和空中原本就有的束缚二字飘浮着结合在一处,莹光一闪,便有一道藤蔓于薛四明足下蔓延伸展,意欲将她整个人束缚其中。

    她新鲜地望着,心下有四个字飘过我也想学。

    对面女修忽见她认真望向自己,眼神清澈透明如闪烁的星,一时失笑,将她那全部写在双眼里的心思看穿“师门绝技,不能外传。”

    女修此前胜迹不错,哪怕输了这一场也不会立刻淘汰,因此心情较为放松些,也有心思与对手搭上两句话。

    薛四明当然理解,正要抬剑去砍藤蔓,又觉得自己这样应对实在不解风雅,转念一想,干脆也模仿着对手持剑在空中写字。

    剑势之下,行云流水般浮现出二个大字“踉跄辞。”

    女修微怔“反应很快嘛。”

    下一刻,这二字也已取代了原本的“成枯株”,与“束缚”二字相结

    合。

    踉跄辞束缚,率性恣游遨。

    亮光一闪,薛四明身周藤蔓应声而解。

    “居然真的可行”她顿时玩心大起。

    她这边正开心,女修已经在空中写下另外五字,这一次的诗句是“束缚笼中安得翔”。此一句出,藤蔓如笼,再度将薛四明包裹其中。

    她不急着应对,反而好奇追问“是只能用既成的诗句,还是自己编的也行”

    女修笑而不答,不过薛四明自己转念想想,也觉得后者不大可能行得通,不然随手写个“开束缚”、“逃束缚”、“解束缚”、“不得束缚”便能应对,那这手“书剑”意义何在

    她试探着再次写下了与刚刚同样的“踉跄辞”二字,这一次空中却毫无反应。薛四明便明白过来,重复的诗句不可再用。

    女修已经趁机攻上,薛四明一边站在原地抬剑应对,一边略作思索,左手并两指在空中运笔如飞,写下了“脱尽拘”二字,摆脱了足下桎梏。

    “自在时光,逍遥日月,脱尽拘束缚,”女修一笑,见她落下前两字时已经猜出了全句,“好词”

    女修也不再以剑为笔,两人都是右手持剑打成一团,只用左手在空中比划着字句,这一次用的诗句是“束缚死无名”。见薛四明瞪大了双眼,女修读懂了她的心思,再度被她逗笑,忍不住多解释了两句“若是这招真的能把你直接束缚而死,我这手书剑岂不是早就天下无敌了”

    薛四明笑了笑,随即写下“快若解”二字,见女修左手又在比划些什么,抬手横剑一挑,逼停了她的手势,自己左手连点“不知这束缚二字能否为我所用”

    “筋骸将束缚”,此一诗句伴着金光向女修弹射而去,她反应也快,连忙架住对手的剑,以左手划字应对,却被薛四明又一句“更加束缚之”欺身而上。

    女修手下笔画被打断,又要重写,却不想这一次眼看要落下最后一划,薛四明另一句又已经写完。

    她怎能这么快女修眼神里逐渐染上讶然,下一刻,被诗句束缚住的却反是薛四明。二人同时怔了一怔,女修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半空中最新的一句“太狂须束缚”,顿时忍俊不禁。

    薛四明再如何懵懂,见她表情也反应过来太狂须束缚,这一句写出,它束缚的便是场上相对更狂妄的那一位。

    “原来还有这等规矩”她有些震惊。

    “说实在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女修望了望诗句,又望了望她,“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因为狂妄到对手生平仅见,而被赞为有趣的薛四明心情复杂。

    她抬手,又在诗句前加了二字“谁谓”谁谓太狂须束缚

    桎梏迎刃而解。

    两人再度过了几招,什么“敢谓逃束缚”,什么“鸠杖蒲轮,把身束缚”,一股脑地向对方砸了过去。

    女修自幼练习这手“书剑”,并不认为有人第一次接触这功法时手速和反应就能快过自己,但手下笔画却屡屡被薛四明打断,渐渐落了下风,面上也带了些许错愕。

    早听说自己这一场的对手薛四明天赋异禀,能临场突破,但连这纯靠数年苦练而出的速度却也能靠天赋弥补吗

    可这一次,薛四明靠的却不再是天赋。

    那是不知多少次生死之斗间,一手仗剑、一手绘灵符练出来的速度。慢上半分,便是一个死字。而威力强大的灵符,比之文字要复杂难绘许多。

    这一场的胜者,仍是薛四明。

    看客们鼓掌的手都已经要拍肿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