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鬼界,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有威望的好处了,无论修者魔族,都无人质疑薛宴惊担任指挥的资历。她的每一道口令,每一个手势,都被大家严格执行。
薛宴惊的手很好看,十指修长,正如红鸾圣女所言,那是一双能翻云覆雨的手,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此时她每一个手势都果断决然,似乎大局已然在握,成竹尽数于胸。大家仰望着她,仿佛仰视着某种能掌控众人生死的神明。
玄天宗熟悉她的同门都被这架势搞得情绪激昂,暗叹这厮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大着调,但关键时刻真顶用啊。
随着大家持续向鬼界中心挺进,有人难掩惊讶“一直以为她只是功力够高,为人够莽,想不到指挥也有一套”
众修者尚是第一次深入这里,但也曾对其阴森可怖之处有过诸般猜度,待真正看到中心那物事时,都有些出乎预料。
那是一颗巨大的树,树冠直入云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每一只叶片都在绽放着微光,看起来充满生命力,与鬼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鬼界是没有太阳的,它却生长得如此繁茂、如此美好,仿佛生命的一场奇迹。
“莫非这便是仙家秘宝”人群中有人喃喃道。
大家一边对敌,一边分神去观察它,正见巨树上有一片绿叶落下,脱离枝头的那一刹那便失去了光芒,及至坠落在地时,已经变得焦黑,融入地面上一大摊黑叶之中,再寻不到踪迹,似乎其中蕴含的生命力已然彻底耗尽。
随之巨树枝条扑簌簌地一抖,又有数片绿叶落下,大家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落叶,移到巨树最底端,正看到一批鬼族密密麻麻地从树根底下涌出,滚在已经烂成一摊污泥的落叶里。
这场面就有些恶心了,众修士直欲作呕。这棵巨树,上面一半有如瑶林琼树,一副仙家气派,根茎底下却如同最肮脏的粪池,正有无数蛆虫从中钻出。
有人目光在树干上一凝,忽地大叫起来“是斩龙的剑痕”
粗大的树干之上,有剑痕森然,深三尺一寸。至少十余年已过,这巨树又是自带复生之力的,伤口却至今未能愈合。众人观这坚硬如铁的树皮,又对归一魔尊全盛时期的功力有了更明晰的见识。
大家都看向薛宴惊,她点了点头“看来我当年已经杀到过鬼界中心。”
“”众人有些绝望,当初神功在身的归一都拿这巨树没办法,如今化神之境的她又当如何
“别灰心”人群中有人鼓舞着士气,“上次薛道友只有一个人,这次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轮流去砍,总能起些作用的吧”
“是啊,虽然那树皮坚硬,但薛道友已经在树上开了个口子,我们就顺着那剑痕去砍”
“好就算今朝砍它不断,百年后再有人来,至少我们也给他们留了个使力的方向。”
大家只能接受这个提议,都走到这一步了,横竖
没有回头路,不砍树还能做什么呢
立时便有功力最高的几位长老、掌门等站出来,准备轮流一试。天剑宗主脾气最火爆,抢先飞身上前,双手握住长剑,运足全身气力精准地向那剑痕劈去。
“等等”薛宴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可惜这提醒有些晚了,天剑宗主那一剑已然无法收势,随着“咚”的一声撞击巨响,巨树之上陡然散出万丈光芒,在这刺眼光华中,有什么物事倒飞了出来。众人还在抻着脖子辨认那是什么玩意儿,玄天掌门已经飞身而起接住了被震飞的天剑宗主。后者吐了口血,径自晕了过去。
天剑弟子连忙上前扶住宗主,其他人唉声叹气“这树有些古怪啊”
若不能砍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有人灵机一动,连忙点火去烧,可诸般尝试后,发现无论人间的凡火、修界的灵火还是魔界的魔火,都不堪大用,顶多只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丝焦痕。
大家商议间,树根底下再度涌出一批刚刚复生的鬼族,加入了混战。
鬼族无穷无尽,它们就重生在这巨树之下,一睁眼就能参战,自知不死,便悍勇无匹。而对修士们而言,死亡即是永恒,就算有来世,也已不能算是同一个人了。
有人抬头去看再次扑簌簌落下的绿叶,苦中作乐道“好在这复生总不是无限的,说不定我们把叶子耗光,就能取胜了。”
“按这个速度,几千上万年大概是要的,”其他人摇头,却忽然灵机一现,“等等,我们能不能干脆毁掉叶片”
大家眼神一亮,说干就干,有人持刀,有人生火,有人引雷,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承认这叶子和树干一样坚硬,且水火不侵,虽然多多少少弄下来两三片,但大家都受了些轻重不等的伤,回报完全抵不上付出。同时其他人仍在薛宴惊的指挥下顶着鬼族进攻,但眼见已是强弩之末了。她盯得很紧,一边自己提剑对敌,一边看着阵中,但凡有人力竭,立刻指挥周围几人分担下他这份责任,把那人撤下来调息。
她自己亦是一颗接一颗恢复气劲的灵药往肚子里咽,才能支撑到现在。
玄天掌门观察着大家的情状,沉吟片刻,忽地上前一步,抬手就要砍树,众人险些以为他是气得失去了理智,连忙七嘴八舌地拦他,掌门却自有成算,只用了一成力气持剑劈下去。
巨树上又是光芒一闪,众人已经准备好要去接住倒飞出来的掌门,却发现他仍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处,都是一怔“怎么你没受伤”
“不是没受伤,”掌门摇头,“我感觉到胸口受了一击,不算严重。我推测这巨树,是你用多大的力伤害它,它就会把多大的力气返还给你。”
巨树本身并不会伤人,它是原样把修士的攻击还给了他们。
薛宴惊也已经看出了端倪,闻言叹了口气“所以我当年,其实是被自己打伤的。”
“”
熟悉她的人闻言,都觉得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显得既凄惨,又有两分诙谐
。
但眼下实在不是安慰她的时候,薛宴惊显然也不需要安慰,大家根据玄天掌门所言,继续思索着破局之法。
“如果都像卓掌门一样,每人只用一成力道砍树,大家轮流来,把树干一点点磨开如何”
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鬼族骚扰,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可众人别无他法,也只能点头,轮流开始了磨树。期间纷纷用“铁杵成针”、“愚公移山”等典故激励自己。
随即有人指出“愚公移山”这个故事实在不适合当下,因为故事里的愚公最终得到了神明相助,而他们实在不敢寄希望于有天仙下凡拯救众人于苦难之中。
大家都觉得这厮未免太烦人了些,就你话多,他们绝望之际给自己一个盼头而已,这家伙还非要来纠正。
李长亭正战至薛宴惊身边,脸上已经被鲜血覆盖,对她开口时却仍带着笑意“看来今日大家都要交待在这里了。”
薛宴惊却摇了摇头“万物相生相克,我不信这巨树无解。”
“可你也说了,那是仙家秘宝,说不定解决之法只在仙界呢。”
“仙人我照样能杀,仙家秘宝又算得了什么”
“好”李长亭放声大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尊主”
四明峰的二师兄正掠过二人身边,也听到了薛宴惊这一句,用仅剩的一只手给她竖了个拇指。
他在向鬼界中心推进的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那右臂被从肩膀斩断,掉落在地,当时他本可以将它捡回来的,但身边不远处一位陌生修士遇险,他选择了救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手臂被鬼族踩烂,从此下半辈子只能做个独臂人了。
玄天掌门把身上疗伤的灵药都给了他,他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再次投入了战斗。
薛宴惊望着他,又透过他望着在场所有人与魔,他们都在奋力拼杀,纵然绝望也毫无懈怠,哪怕多让鬼族复活几次、多消耗些树叶也是好的。
人群中燕回满身的血色,睁着一只完好的眼,努力辨认眼前攻势,薛宴惊甚至没法分神去问一句她的右眼伤得有多重,还能不能保得住。
还有人眼看活不成了,连忙拼着最后的力气让大家都退后,自己则冲到树边自爆丹田,力图将那豁口炸得更深些。
这本不能算是她的责任,但她总觉得这些人的命都担在她的肩上,捧在她的手上。
兴许是魔尊做得久了,那份习惯已经无意识地保留了下来,纵然在那些被旁人指责荒淫无道、残暴不仁的岁月里,她也习惯了天下兴亡一力担之。
破局之法、破局之法
“叶引歌”人群中持银枪的将军忽听有人喊道,“你来指挥”
“是。”她没有问她为什么,又要去做什么。她如此仇恨她,却又如此信任她。
薛宴惊飞身而起,踩着凌清秋浮在高空中,衣摆的血迹湿了又干,此时烈烈当风,衬得她越显肃杀,她抬手时,动作却很温柔她轻握住了一片发着微光的叶。
“你用多大的力伤害它,它就会把多大的力气返还给你。”
如果换一种方式呢如果本就不需要砍树呢
薛宴惊闭目,开始向那叶片中输送自己的灵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