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侍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你们修真者啊,就是懒怠,我遇到过很多连做活儿也不肯用心”
他说话时,未必带了多大的恶意,只是一字字一句句听在薛宴惊耳中,实在令她五味杂陈。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打断了他。
“说。”
“仙界之上,可还有神界”
“神界”仙侍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所以,并没有另一界能辖制管束仙境”
“自然没有,仙界就是最大的”仙侍昂了昂脑袋,一派骄傲,“仙界和你们凡界可不一样,这里的仙人个个骁勇无匹、勇敢无畏,哪有谁敢说要压仙界一头”
“怪不得。”
凡间有人鬼妖魔相生相克,勉强达成平衡。而威势与破坏力远高于下界的仙界竟不受任何制衡,这实在有些可怕,在这样的环境待得久了,薛宴惊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仙人们将是如何傲慢狂妄、目空四海。
“好了,别嘀嘀咕咕了,你先跟我回文书阁吧,我仔细想想给你安排个什么去处。”仙侍示意她跟上。
“好。”薛宴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圈。
见她动作,仙侍又想起要多解释一句“对了,以前你的名字就忘了吧,今后在这里,你就叫一万零四十一了。”
一万零四十一,正是薛宴惊颈圈上刻印的数字,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与他分辩这是否算是一种侮辱,只问道“为何是一万零四十一千年万年来,飞升者不知凡几,按每人一个人编号算来,我应当至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仙侍打断了她,“这些颈圈是重复使用的,在你之前拿到一万零四十一的家伙已经死了,所以你领到了他的编号。”
“他是怎么死的”
“我哪儿知道可能是哪儿的灵矿又塌了,压死了几个人吧”仙侍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给她一指前方的建筑,“看,那就是我们文书阁,气派吧”
“嗯。”
见她的反应不甚热情,仙侍还挺不满,又追问了一句“你们下界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楼阁吧”
薛宴惊木然地抬头看了一眼那文书阁,的确高大巍峨、美轮美奂,但且不说修界各宗门的大殿,便是凡间的皇宫也要比之更磅礴些。
凡人之力,有时候可以呈现出连仙人都想象不到的效果。
对于仙侍的问题,她觉得有些好笑,又实在有些可悲。
见她不说话,仙侍还以为这般美景令她看呆了去,也并未催促,颇宽容地想让下界来的土包子多被仙界的盛景熏陶一一,在前面缓缓引着路带她进入文书阁,停在一个小房间前。
薛宴惊抬眼看去,只见房间里堆满了文书,直堆到了房梁处,导致这屋宇看起来实在逼仄。
“放心,拿钱办事,等我看看哪里有空缺,保证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仙侍拍着胸脯向她保证,
“至于这几日,你就先待在文书阁,帮我整理一些文书吧。”
好。”
薛宴惊顶着他的视线,拿起手边最近的一张文书,低头细看。
仙侍挺满意“行,你先看吧,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他正要举步离开,被薛宴惊叫住“你要我整理的就是这些文书”
“没错。”
“可这是人间一百年前的灾情了。”
“嗯,这些不甚重要的东西一直没找到人手来处理,你看完一一归档就好。”
“不甚重要”薛宴惊顿了顿,“你们不管人间的灾情”
“自然不管,人间的兴亡为何要仙界来管”仙侍奇道,“我们仙界发生大事的时候,也没见你们人间来帮忙不是吗”
他反问得理直气壮,薛宴惊直视着他,很想问一句凡间对仙界而言到底算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从他这里得不到需要的答案。
“我们修真者飞升后,都是在做这些活计吗”
“整理文书已经是很轻松的了,”仙侍摇了摇头,“不然你宁愿去做体力活儿吗有些仙子仙君身边的仆从倒是能轻巧些,但那可不是容易混上去的。”
“永远都是在做这些活计吗没有尽头有没有人升迁有没有人可以熬出头去做真正逍遥的神仙”薛宴惊心下其实已经清楚明白,却仍忍不住要追问一句。
仙侍以为她讲了个笑话,笑了一阵,见她不笑,才迟疑道“唔,你认真问的你们之所以飞升,本来就是仙界缺人手啊,不然你以为仙人为何需要你们上天”
“”
“能让你们这群笨手笨脚的修士上来沾一沾仙气已是恩荣,你倒是敢想得很”仙侍似是被冒犯到了,带着一种古怪而短视的傲慢,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转身走了。
薛宴惊在小房间里连续整理了三天三夜的文书,整个人都沉默了很多。
平心而论,仙侍并没有刻意虐待她,也并非对她很差,他每天都会给她送饭,和她提一句为她找去处的进度,甚至因为这里人不多,他有些寂寞的时候也很愿意和她多聊两句,他只是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
而他还只是一个负责接引飞升者的最微不足道的小仙侍,薛宴惊才只接触了仙界冰山一角,便已对这里再不抱什么希望。
她无法想象此前的那些飞升者,面对这样一个荒谬的世界,到底会有多绝望。早知如此,谁还要选择飞升呢仙界就像一场骗局,包裹着美好的糖霜,吸引飞升者以朝圣的心情至此,才揭开那层虚伪的面皮,袒露不堪的真容。
薛宴惊认真阅读着每一份文书,从中获取所需的消息,试图借此在脑海中构建出仙界的组成。
里面能提取出的讯息不多且片面,但她至少已经知道,仙界的统治者叫作乐峰帝君,这里并没有什么嫦娥玉兔、太白金星,更没有什么遍布在人间护佑一方的山神、土地,传说都不过只是传说而已。
仙
界不管人间,人间只能自己管自己。下界对仙人而言,大部分时候只是用来惩罚犯了错误的仙,把他们丢到凡间轮回受苦去罢了。
这文书阁里,每一间屋子都存储着不同内容的文书,薛宴惊每日整理出一些后,就一一把它们归档,把手里的一本记载着一场死伤凡人数万的灾患文书放入“凡间灾情”一类,又把下一本研讨馒头到底该不该有馅料的文书置入“仙界食谱”一类,这两个房间恰好比邻,看不出谁更重要些。
也可能都不重要。
这一日,薛宴惊准备去殿前领新到的一批文书,经过院落时,在游廊对面瞥见了一个锦袍男子的侧影,那熟悉的眉目让她心下一颤,连忙追了出去,及至追到殿门口,那锦袍男子已不见踪影,她只撞见了仙侍一人。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很俊朗的男人”
“你想要俊朗男人好说啊,”仙侍对着她碾了碾指尖,“十万灵石,包管三天之内绑一个送进你房间。”
“我不是算了,当我没说。”
又过了两日,仙侍挺兴奋地找到薛宴惊,说眼前有个好机会,某仙君和某仙子喜得一女,要挑选百名侍从去伺候她,薛宴惊至少外表出挑,去试试机会很大。
她想了想“我在一本文书上看到,我们这些凡人我们飞升者不能称自己为仙人对吧”
“不能,你们本来就不是仙人啊。”
“好,我们这些凡人遇到上仙时,要三跪九叩”
“没错。”
“那还是算了,我可能不太习惯这个。”仙君、仙子以及他们刚出生的女儿,都算是上仙,薛宴惊着实不想每天对着一个婴儿磕头礼拜。
仙侍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她“你在凡间是什么大人物吗”
“算是。”
“忘掉那些吧,在这里,无论你做过什么、成就过什么,都毫无意义,”仙侍劝她,“忘掉前尘往事,你会过得更好。”
“多谢你的建议,”薛宴惊把整理好的文书放在右手边,“但我忘不掉自己的来处。”
“算了,随你。”仙侍摆摆手,晃悠回房躲懒去了。
薛宴惊挑了挑灯花,仙界这样高端的所在,照明时用的却也还是油灯。
一灯如豆,她在灯下又翻开了下一本文书,仿佛当真心如止水,只是兢兢业业地做好眼前的活计。
仙侍偶尔送饭过来后,会随机打开一个房间,检查她归档的文书,不免对她的速度和准确度提出了称赞“看来搞了个羊圈还是挺有用的嘛。”
“羊圈”薛宴惊自然清楚他指的是什么,说来好笑,飞升者称它为安乐之地,上界的仙却直接毫不避讳地叫它羊圈。
“对啊,以前总有修真者心高气傲的,什么采矿、种田一类的活计都不愿意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傲的而且拈轻怕重,每次都要吃了教训,才懂得做事,”仙侍摇摇头,“几百年以前,就有人提议搞个羊圈,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再后来的修士果真就稍稍好一点了。”
“提议的仙人是谁”薛宴惊问。
“琼华仙君,是个有远见的人物,”仙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记住这个有远见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我这儿都比羊圈好多了吧你来到真正的仙界之后,灵力可以用了,储物戒里的东西也可以取用。”
“我本该为此感到欣喜的,”薛宴惊笑了笑,“如果不是我突然想起在凡界的时候,这些本就由我任意取用。”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