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湛英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把油门踩死,连闯了几个红灯,二十分钟的路程, 只用十分钟就开到了。
她把车停在医院急诊门口, 指挥姚小弟把人抱进去,很快就呼啦啦围了一圈大夫, 把姚静搬到病床上, 推着往手术室跑。
元湛英小跑着跟在姚静旁边, 手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只觉得掌心一片冰凉, 她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姚静疼得额头都是汗水, 脸色惨白,眼神哀哀切切看向元湛英, 倒抽几口凉气后说“如果我没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撒进煤矿里, 我想和齐磊在一处。”
元湛英不敢答应, 姚静的尸骨安葬哪儿轮得到她做主婆家和娘家两方对峙已经够乱套了。
她强硬着撑起一抹笑来“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一群人很快跑到手术室门口,一个小护士停下,拦住元湛英, 说道“家属在这里等一下。”
元湛英停下脚步, 眼神一直注视着姚静的病床, 提高音量喊“放心, 我会在外面等你。”
姚静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丈夫齐磊摸着她的肚子,笑得像一朵灿烂的菊花, 激动地时不时就要绕着屋子走上一圈。
他是老大,在家不受宠,早早出来打工,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赚的钱交上去,让弟弟先结了婚。不怪爸妈偏心,老二小时候得过肾炎,身子弱,脑子也不如齐磊活分。
齐父曾经当着姚静的面跟大儿子说“让着点你弟,你身子壮,有的是力气,能挣钱,你弟不如你,他得要我们帮衬着才能活。”
齐磊听了,觉得没什么,姚静生了一肚子气。
什么叫做有的是力气齐磊卖苦大力,吃多少饭都胖不起来,别人不心疼,她看了心疼。
齐磊对家人好,姚静嫁过来一年,被好吃好喝供着,胖了二十斤,整个人脱胎换骨;齐磊勤奋,靠着自己的双手,翻修房子,买了冰箱、电视和洗衣机;齐磊从不怨天尤人,每天都乐呵呵的,两个人冬天不舍得用煤,晚上抱在一起取暖,比多贵的煤都管用。
他说“姚静,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姚静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只顾着贴着自家男人,双手紧紧的环着对方的胸口,整个人像一层胶皮糖,黏在齐磊的后背,不让人动。
齐磊小幅度扭了两下,怕伤到孩子,又不动了,他小声说“你这样黏人可不行,得学会独立啊”
“为什么要独立,”姚静不解,“你不是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齐磊把她的手轻轻扒开,转过身,两人视了一会儿,男人叹口气说“一辈子这么长,总会有你和我分开的时候。”
“我不要,”姚静耍赖,她想闭起眼睛,埋进丈夫的胸膛,但不知为何,眼睛只能渴望地盯着面前的人,描绘着对方的五官,“我想永远跟着你,让你保护我。”
齐磊的身形闪了闪,不知道为何变得有些模糊,姚静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男人的神色,对方却突然低下头。
“我得走了。”齐磊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悲伤。
姚静疑惑不解地问“你去哪儿”
齐磊没回话。
突然仿佛一道清明咒撞进脑子里,姚静这才突然想起来,丈夫已经去世了,她下意识拽住面前人的袖子,慌乱地摇头“等等,磊哥,别走,别留下我一个。”
“傻瓜。”齐磊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姚静感觉到仿佛一片羽毛从自己的头上飘过去,她说“不然你带我走吧,我想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不行,”齐磊的神情变得严肃,他摇头,“你得好好活下去,有很多人在等你。”
“没有人等我,”姚静哭了起来,“我爸妈只想要钱,而你爸妈拿我当做生孙子的容器。”
她不是听不懂看不懂,而是不想计较。
姚小弟脱口而出的李家,村长就姓李,听说那个瘸子打媳妇儿,上一个被打跑了,正寻摸第二个。
而在齐家,酸儿辣女,因此她一点辣都不能吃,只能吃酸的。
多么讽刺啊一个女人,从生下来就要被榨干,被两头吃,连丈夫的去世,都只剩下金钱的算计,没人会给她一丝一毫的同情。
她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死了,尸体被姚家抢了去,也不能入祖坟,怕是被吃第三次,卖给别人结阴亲也说不定。
齐磊安慰道“你要带着咱们的闺女,走出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闺女”姚静愣住了。
齐磊笑了“我的闺女,当然得好好在世间活上一次,你说对吧”
姚静点了点头。
齐磊摸摸她的脸“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嗬嗬”
姚静睁开眼,手术灯的光芒射得她眼睛刺痛,她大口吸气,身下传来钝痛的感觉,全身发木。
“生了,是个女孩,三斤九两。”大夫冷静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姚静的眼神下意识追逐着对方的手,看到那人手上抱着一团小东西,浑身湿淋淋、皱巴巴的,褐色皮肤,哭起来像刚出生的小猫。
“放心,孩子很健康,你将她保护得很好。”大夫凑到她耳边,赞许地夸奖。
姚静想起刚刚摔倒的时候,她好像下意识护住了肚子,便点点头,她不知是冷还是怕,牙齿都在打颤。
“再睡一会儿吧,马上就缝合结束了。”
伴随着大夫的声音,姚静又闭上了眼睛。
“什么,是女孩”齐母不可置信地站在手术病房门口。
“没错,”小护士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孩子早产,需要在保温箱里住一段时间你们谁去缴费”
“不可能啊,我们查过了的,是男孩。”齐母不肯罢休。
“b超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小护士抬头看她一眼,把缴费单子往前递了递,“你是婆婆对吧,拿着单子去一楼大厅,直接交钱,人家会给你一个缴费凭证,到时候拿回来给我。”
齐母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装模作样掏了一下口袋“出来得太急了,我没拿钱亲家母”
姚母从缴费单子一拿出来,立刻躲到了角落里,此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转身,下楼了。
元湛英伸手,从小护士手里接过单子“给我吧,我来。”
“你是她姐吧”小护士的脸上的狐疑消失了大半,看着元湛英的穿着,立刻安心下来,嘱咐道,“尽快交上,免得耽误了接下来的治疗。”
元湛英点点头。
她下楼时,正听见姚母在责怪姚小弟“你姐居然是剖腹产,你也不拦着点儿”
“大夫说剖就剖,我能怎么办”姚小弟臊眉耷眼,忍不住回嘴,“就让煤厂那个女的付钱不就行了,咱们又没有损失。”
“怎么没有损失,你姐剖完,三年之内不让要孩子,你养着她”姚母气得打了儿子两下,可惜力道不重,犹如在给他的衣服拍打褶皱。
“没那么严重吧,”姚小弟嘟囔,“不让归不让,到时候怀上了,医院还能让打掉”
“也是。”姚母思忖半晌,点头附和。
元湛英懒得听这些小心思,扭头去把钱交了,她这几天一直随身装着不少钱,缝在棉衣的暗兜里,就是怕出现今天这种突发情况。
等姚静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直接进了单人病房,此时姚家和齐家人都没了影子,病房里只剩下麻醉还没过的产妇。元湛英掏钱给她找了个看护,转头回家了。
下午六点多,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元湛英打开车灯,在车上坐了一会儿,这才感觉出后怕来。幸亏现在路上没什么车,可以由着她横冲直撞,不然要是出了事儿,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她深吸一口气,挂上档,慢慢松开离合,轻踩油门,慢慢开回了家。
林德明居然还没有到家,整间别墅都黑着灯,她微微皱眉,没心思吃饭,从冰箱里找出两只别人送的鸽子,放在洗碗池化冻,随后摸索着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德明脚步悬浮着开了门,看着昏暗的落地灯,他愣了一下,扯着嗓子喊“老婆”
元湛英的思绪被打断,直起身子,没过去迎接他,轻声问“怎么才回来”
林德明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兴冲冲从怀里掏出两根糖葫芦,说“我在路上看见有卖的。”
元湛英觉得自己很好哄,立刻软下了心肠,过去接过糖葫芦,看上面晶莹剔透的糖衣。
林德明买了两种,一种是压扁了的扁山楂,一种是保持原样的圆山楂,扁山楂比圆的贵一毛钱,可能是因为上面有芝麻。
他一边换拖鞋,一边指着扁山楂说“吃这个,这个没有核。”
元湛英咬了一口,果然味道还不错,她把木头签子举到林德明嘴边“你也尝一个。”
林德明从善如流地吃了,又歪头亲了亲元湛英的嘴。他的嘴唇带着外面冷冽的寒风,却又挂着糖葫芦上香甜的糖霜,让元湛英觉得像是含住了一口奶油冰棍。
两人亲了一会儿,林德明忍不住上手顺着她的毛衣下围往里摸,抚摸她的柔软腹部。
对方不甚积极的态度惹得男人不太高兴,他道“于金涛这件事,接下来你不用操心了,我能解决。”
元湛英心烦意乱,看他酒还没醒的样子,准备明天再说姚静生孩子的事儿,她隔着毛衣按住男人的手,哑着嗓子说“慧慧还没有接回来。”
两口子又换上鞋,开车去接于慧慧。
林德明喝了酒,坐在副驾驶,糖葫芦一手一根,他自己吃一口,再喂元湛英一口,在开到小洋房之前,把扁的那根吃完了。
于慧慧听到汽车的声音,蹦蹦跳跳地从门口出来,看到林德明手里的糖葫芦,眼前一亮“谢谢林爸爸。”
林德明揉了揉她的头“很快,你就可以直接叫我爸爸了。”
于慧慧没听懂,她称呼林德明时在前面加姓氏,不是疏远的意思,单纯为了区分他和于金涛而已,听到这话,好奇地问“那我管亲爸爸叫什么”
那人即将牢底坐穿,怕是你没机会纠结叫什么了。
林德明乐呵呵地想。
于慧慧没得到答案,也不追着问,径直吃起糖葫芦,她嘴巴小,山楂太大,啃下来一颗后,撑得嘴巴里鼓鼓囊囊,像一只小仓鼠。
她费劲巴力把嘴里的山楂咽了,说道“林爸爸,你应该买那种扁扁的糖葫芦,那个比较好咬。”
李玉芬此时走出来,正走到一家三口身边。
她手里拎着上午崩的两袋爆米花,老两口不吃零食,放在小洋房也是怕坏了,还不如让于慧慧拿走。
听到这话,她下意识以为孙女在挑剔,便开口道“这种圆乎的最好,那种扁的都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我听说还有人会光着脚丫子踩,都不知道有没有脚气呢,太不卫生了。”
于慧慧听得咂舌,赶紧冲着林德明道“林爸爸,我不要扁的了,我就爱吃圆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