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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临桓城座落于晋国边境,是仅次于肃州和晋阳的雄城,也是晋人东出的必经之路。城池临河背山,地势险峻。

    城围两阙,城墙以夯土筑造,外城墙顶能够跑马,四座高耸的箭楼俯瞰大地。城内雕刻带有上古风格,是临桓城独有的标志。

    城外阡陌纵横,林木繁茂。大大小小的乡邑穿插其间,人员往来密集。黄昏日暮,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天边映照晚霞,红光氤氲,安谧笼罩苍茫大地。

    城内设有县府和兵营,并有百工坊,专门打造兵器和农具。

    每逢季末,运送铜锭的车队如约而至,城内会变得格外热闹。百工坊大开,商市熙熙攘攘,人群接踵摩肩,道路上车水马龙。

    许放一行抵达当日,恰好遇上城内大市。马队入城时,不可避免引来注意。

    “当真是好马。”

    马背上是何物

    队伍中的马匹高大健壮,四肢粗壮有力,称得上万里挑一。对好战的晋人而言,这样的良驹难得一见,不做战马实在可惜。

    马鞍、马镫更让众人眼前一亮。

    临桓城地处边境,同相邻诸侯国时有摩擦,还要面对犬戎的骚扰,生活在此的国人和乡人皆能上阵厮杀。不分男女老少,对战功的渴望烙印在骨子里。

    城内有上千国人,他们几经沙场,眼光相当毒辣。见许放等人骑术一般,过坑洼处却如履平地,立即猜出马鞍和马镫的好处。

    有细心的国人留意到马蹄印,伸出手掌比对,很快发现异样之处。

    “他们的马蹄上似钉了东西。”

    你没看错

    “我牧马二十载,我父还曾为先君养马,绝不会看错。”听到牧人的回答,国人们顿时生出兴趣,纷纷围了上来。

    这般作为岂非损伤马蹄良马仍能奔跑,且速度飞快。

    一身麻布袍,腰佩长剑,头上没有戴冠,却人人踏皮履,他们的身份定不一般。众人猜测纷纭,对这伙骑士的身份愈发好奇。在议论声中,许放一行人穿城而过,直奔县府所在。

    抵达县府门前,一行人拉住缰绳,陆续翻身下马。

    许放解开腰间锦

    囊,倒出包裹的金印,抬手展示给守门的健仆,道 “我乃内史许放,奉命前来临桓城,有要事同县大夫商议。

    健仆不敢轻慢,忙不迭弯腰行礼。自己守在门前,催促同伴去上报主簿。主簿得知情况,手中竹简落地。

    许放,你没听错

    这个名字何其久远,上一次入耳还是公子珩立国,玉堂殿众人自请离宫为正夫人守墓。县大夫不在城内,速持此信去报。

    没有时间细想,主簿抽出一枚简片,提笔写下一行字,交给心腹送出城,去找巡视郊田的县大夫。

    速去,不要耽搁。

    诺。

    心腹转身离开,脚步声飞速远去。

    主簿在室内踱步,来回两趟之后停住,快速整理衣冠,决定先一步去迎接许放。公子珩日前归国,许放道是奉命前来,背后之人不言自明。

    或许危险,亦是良机。

    思及此,主簿不再犹豫,快速穿过府邸去往正门。

    许放等人被拦在门前,良久不见县大夫露面,心中难免生出猜测。好在主簿及时出现,当面说明原因,将众人请入府内。

    今日大市,县大夫出城在外。我已派人去请,诸君稍安勿躁。说话间,一行人穿过廊下,在主簿的引领下进入厢室。室内空间宽敞,门窗洞开,依旧有些昏暗。

    仆人拨亮铜灯,送上新煮的汤羹。主簿在许放对面落座,上首空出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县大夫。

    “许内史言有要事,可否透露一二”主簿表明自己的身份,继而口出试探,以求验证之前的猜测。

    “君乃田氏”许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家祖曾为田氏旁支,作战英勇获先君赏赐。仆惭愧,未能承先祖勇毅,只能为一主簿。

    田氏旁支,令祖莫非是下大夫田铸许放继续问道。“正是。”主簿颔首。

    许放面露恍然,仰头饮尽盏中热汤,怀念道 “昔日宫中设宴,我同田大夫有一面之缘。其膂力过人,一杆长戟舞得虎虎生风,实是一员勇将。

    回忆起当年,许放不时发出感慨,十分自然

    地转移话题,轻松避开主簿询问。时间飞速流逝。

    日正当中,县大夫终于从城外赶回。他在府门前下车,喘息未定,召来等候在门口的健仆,问道 “许内史现在何处”

    现在厢室,田主簿亦在。

    县大夫脚步停顿,旋即若无其事登上台阶,绕过雕刻猛兽的照壁,快速穿过廊下,去往招待客人的厢室。

    一路行来,县大夫眉心深锁。想到肃州传来的消息,不由得心潮翻涌。

    许放等人着急赶路,日夜兼程,尚不知晋侯在祭祀上昏倒,流言传遍肃州城,正闹得沸沸扬扬。远在临桓的县大夫却已得知消息。

    针对许放的到来,他心中浮现诸多猜测。实情如何,还需当面才能确认。走到厢室前,县大夫压下心中思绪,镇定神情,推门走入室内。

    “许内史。”

    “壬大夫。”

    双方见礼后落座,许放不再如之前闪避,直接言归正传,道出自己前来临桓城的目的。

    “我奉命而来,有要事告知。”

    说话间,他递上携带一路的竹简。

    竹简包裹在麻布中,撰写的文字不长,内容却是触目惊心。县大夫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眉心再未舒展,眼底燃起怒色,简直难以置信。

    啪地一声,竹简被扣住。

    他抬头看向许放,目光灼灼,声音低沉 “此事当真”

    许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舆图,不紧不慢展开,让县大夫和主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城邑图

    “正是。许放颔首,仔细折叠舆图,重新收回袖中,正色道, “若非阻拦及时,此图已被送出

    宫,落在费氏手中。

    怎能如此,安敢如此

    县大夫猛然一捶拳,牙齿咬得咯吱做响。

    主簿拿起摊开的竹简细看,双眼猛地瞪大,当场瞠目结舌。君上要将临桓城封给费氏

    “事情未成。”许放点出实情,神情肃然,凛若冰霜, 一次能拦,两次、三次又该如何君上一意孤行

    破祖宗之法,此前早有先例。事关重大,恐危害国祚。

    县大夫面沉似水,主簿沉默不语。

    室内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公子珩派许内史前来,想必已有对策

    县大夫看向许放,表情恢复镇定。

    冷静下来之后,脑中转动飞快。他料定对方有备而来,找上自己应该是已有腹案。

    公子确有吩咐,端看君敢不敢为。许放凝视县大夫,话语中饱含深意。

    县大夫目光微闪,看着许放默不作声。

    四目相对,视线如利刃绞杀。

    双方在默中对峙,直至一方败下阵来。县大夫率先收回目光,声音变得紧绷 “无害晋国,章有何不敢为。”

    善

    许放拊掌大笑,向身旁人伸手,后者递上一只扁平的木盒,盒身上没有任何标记,唯有金色铜锁格外醒目。

    “请君亲手打开。”

    木盒递到县大夫手中,一同递来的还有一把钥匙。

    盒身入手的刹那,壬章突觉掌心一沉。

    钥匙旋开铜锁,盒盖掀起,盒中静静躺着三卷竹简,还有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像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一端开口,不知是何用途。

    主簿探头看一眼,对盒中物分外好奇。碍于身份限制,没有马上开口询问。壬章略过怪模怪样的东西,拿起竹简细看。

    看过第一卷,他面现震惊。看完两卷,他百感交集,隐隐现出激动。

    看到第三卷,他已是心潮澎湃,抑制不住喜色。

    许内史,此物果真如信中神奇壬章拿起盒中的马掌,急切问道。“我等坐骑均钉此物,君何妨亲自一观”许放建议道。

    好。

    县大夫当即起身,迫不及待去往马厩,牵出一匹骏马。

    他顾不得袖摆沾染尘土,亲自蹲下身观察马蹄,再令人策马跑动,细看马的状态,兴奋之情溢干言表

    有此具,战马长途奔袭,何愁兵锋不能远指众人回到厢室,县大夫一扫之前的犹豫,当面向许放承诺,一

    定不负公子珩所托。

    “章亲笔书信,烦请许内史转交公子。”

    “我定将此信转呈。许放顿了顿,又透出一句话, 公子曾言临桓城为晋东出要道,以城为要塞,荒漠之土、世仇之地尽可取

    言语豪迈,野心可见一斑。

    县大夫和主簿对视一眼,想到关于公子珩的种种传闻,迫不及待想赴肃州,亲眼见一见这位凶横霸道智慧过人的嫡公子。

    当日,许放一行人留宿县府。

    不多时,一则消息在城内传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迅速传遍城内,闹得满城风雨。

    “君上要封临桓城给氏族。”

    “君上要破祖宗之法”

    “我等为国杀敌,对君上忠心耿耿,君上却舍弃我等。”

    昏君无道

    在流言沸反盈天达到顶峰时,县大夫又抛出一则消息,瞬时如水落热油,城中上下一片哗然。“日前祭祀,国君登天祭台,竟在祭台上昏倒”

    敬奉天地鬼神的时代,晋侯在祭祀中昏倒,无法完成仪式,简直骇人听闻。

    随着流言越传越广,关于他的种种作为也广为人知。消息由临桓城向外扩张,逐渐蔓延至晋国大半版图。

    “君上昏庸无道”

    改封临桓城,宠庶灭嫡,纵容氏族仇杀,使得朝政混乱,以致于祭祀不能完成,分明是遭受上天惩罚

    传言持续扩散,情况越演越烈。

    国人的愤怒犹如火山,飞溅一点火星就会爆发,届时无人能够阻挡。事情发酵中途,许放一行人已经踏上归途,沿着来时路返回肃州城。

    彼时,晋侯病情不断反复,罢朝五日之后,勉强上朝又差点晕倒,不得不中途遣散群臣。勋旧们按兵不动,表现出异样的耐心。

    新氏族们忧心忡忡,三天两头拜访有狐氏府上。值得一提的是,往来的车马中再不见鹿氏身影,赖氏吕氏也销声匿迹。

    “君上需要静养,朝政暂交公子珩。”

    宫中传出旨意,国太夫人在竹简上落印,侍人轮番前往卿大夫府上宣读。氏族们反应不一,心中各有打算。

    勋旧大多摩拳擦掌,以智氏和陶氏为首,

    准备助公子珩落实执政之权。新氏族再次聚集,火光下,众人神情阴沉,决意全力一搏,绝不能就此落败。

    退后半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整整一夜,有狐氏府上灯火辉煌,彻夜未熄。同样整夜未眠的还是费氏。

    烛光下,费氏父子聚在书房,几人面前摆开数卷竹简,还有写满字的绢。绢上的字迹稍显潦草,分明是仓促间写下。

    “明日朝会之后,我当求见公子珩。”

    费氏家主抬起目光,一只飞蛾穿过他的视线,正振翅扑向灯火。

    他抬起手,精准捏住飞蛾,撕开沾满磷粉的翅膀,投入跳跃的火舌之中。临桓传来消息,大风将起,费氏无法再避。父亲,若公子珩问药

    “实言相告。”

    费氏家主拿起布巾拭手,一下接着一下,直至擦干净指腹上的磷粉,不留一星半点。“费岚,费何,明日随我一同入官。”兄弟俩对视一眼,压下心中隐忧,齐声应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