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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蕲君表现得诚心实意,愿为晋侯效犬马之劳。一番恳谈之后,林珩亲笔撰写盟书,接纳蕲为附庸国。

    “谢君侯”

    终于得偿所愿,蕲君大喜过望,忙不迭捧过竹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寡人最恶反复,定盟之后不容摇摆。”林珩突然话锋一转,单手覆上桌面,目光落在蕲君身上,压力如有实质。

    蕲君登时一凛,快速收敛表情,正色直言“吾誓言天地鬼神,绝不背盟”

    “善。”林珩微笑颔首,冷意如春雪消融。

    蕲君抬头看向他,略微放松神经,背地里长舒一口气。

    冷肃的气氛一扫而空,林珩欲为蕲君设宴,却被对方婉拒。

    “君侯日理万机,少得空闲。今大战将临,诸事繁忙,撮尔小邦之人愧得君侯飨宴,唯谢君侯盛意。”蕲君坚辞不受,绝非惺惺作态。

    见状,林珩也只能打消念头,由他前往驿坊,召侍人为他引路。

    “谢君侯。”蕲君起身致谢,随侍人离开大殿。

    他从新迁的国都出发,日夜兼程抵达肃州。同行三百甲士,是国内最精锐的力量。

    驾车入城时,他身边仅有二十人,余者全在城外。

    入住馆舍之前,他命两人往城外送信,召随行人员驱车入城,尽速前来驿坊汇合。

    蕲君行事坦荡,一举一动不避人眼。

    两名甲士策马出城,不多时,数百人的队伍进入城门,浩浩荡荡穿过街道,沿途引来众多目光。

    “好大的车。”

    “车上是什么”

    “观车辙必是重物。”

    队伍中有十数辆大车,车轮高大,车板加长,三面立起挡板,上面还盖着蒙布,布下高高隆起,很是引人注目。

    大车排成长龙,拉车的不是驽马,而是青牛和羊。还有几头高壮的鹿,四肢粗壮,胸膛厚实,宽大的鹿角杀伤力十足,在肃州难得一见。

    值得留意的是,队伍入城时,鹿拉的大车行在最前方,驱车的不是奴隶,而是背负武器的国人。

    国人驾车在前,甲士护卫左右,证明车载之物十分重要。围观人群满心好奇,无奈车上盖着蒙布,难以一探究竟。

    队伍穿过长街,见到等候在路旁的主事,当面查验过身份,被放行进入坊内。

    大车一辆接一辆穿过坊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再无热闹可看,围观人群陆续散去。人结伴同行,好奇心挥之不去,仍在讨论蕲国一行人,猜测车上究竟都是些什么。

    “莫非是向君上入贡”

    “或是要市物”

    “大战将启,应是甲胄武器。”

    “观西境诸国,晋甲独一无二,谁能相比”

    “我国有强甲利刃,兵多将广,遇敌必能挫其锋锐”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话题三绕两绕开始走

    偏,接连谈论起东出伐楚,再无人关注蕲国和蕲君。

    驿坊内,蕲人的队伍全部到齐。

    蕲君亲自清点过车辆,确定无误才命众人卸车。

    蒙布掀起,半数车辆装载着兽皮,既有畜养的牛羊也有猎杀的野兽。其中有三张完整的熊皮,还有百余张狼皮,送入商坊都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其余车上的物品相对繁杂,装在不同的箱笼里,大多是蕲君日常所用。

    由鹿牵引的大车最后卸载。

    蕲君亲手解开绳索,掀起蒙布,现出堆放在车上的木箱。甲士上前提起木箱,一只接一只送入馆舍。

    木箱体积不大,分量着实不轻,两名强壮的甲士合力才能提起。

    进入室内后,甲士靠墙放下木箱,能清楚听到一声钝响,如同石块落地。

    车上共有十只木箱,尽数抬入蕲君下榻的厢室。

    整个过程中,宫内来的侍人保持缄默,不见好奇,更不曾开口询问。直至一切安排妥当,他才上前两步向蕲君告辞,准备回宫复命。

    “君驾有何需求,尽可吩咐馆舍主事。”说完这番话,侍人俯身行礼,其后转身走出馆舍。

    馆舍主事也未久留。利落安排好一切事项,交代坊奴送来膳食和热水,主事便主动告退,非传召不会同蕲国人过多接触。

    两人离开之后,坊奴退出前厅,甲士守在廊下,蕲君迈步进入厢室,反手关闭房门。

    室内飘散清香,来自桌上的香炉。

    扫一眼茶汤和膳食,他没有着急去用,而是走到靠在墙边的木箱前,从腰间解下锦囊,再从锦囊中取出钥匙,弯腰打开箱子上的铜锁。

    咔哒一声,铜锁落地。

    箱盖被掀起,一阵金光闪烁,照亮蕲君的面庞。

    不大的木箱中堆满耀眼的金块,多数形状不规整,大小也不尽相同,可见匠人的手艺实属一般。

    蕲君弯腰拿起一枚金锭,摩挲着金锭上的纹路,绽开一抹笑,自言自语道“宝矿终于能采。”

    蕲国地狭人少,是不折不扣的小国。

    在西境诸侯中,蕲国毫无存在感,时常被遗忘。否则晋烈公当年会盟也不会漏掉蕲君。

    在世人的印象中,蕲人以放牧为生,常年累月四处游荡。蕲国小且穷,根本没有攻打吞并的价值。

    结果世事难料,就是这样一个小国,境内竟然藏着一座金矿

    金矿是在二十年前发现。彼时晋烈公已去,晋幽公在位,晋国内部氏族倾轧,无暇他顾。西境诸侯互相征伐,战火连年不断。蕲国本就弱小,一旦金矿的消息泄露,必然引来觊觎,国祚危在旦夕。

    故而,上自蕲君氏族,下至发现金矿的国人工匠,全部三缄其口,将秘密烂死在腹中。

    如今晋幽公已去,林珩登位,一扫晋幽公时的政治昏暗,在内荡平氏族,在外慑服诸侯,一场丰地会盟奠定权威,俨然成为西境霸主。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蕲君

    决心投靠晋国,牢牢抱住晋侯大腿。

    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愿,晋侯接受蕲为附庸。从今日起,蕲国就在晋的庇护之下,这座金矿再不必隐瞒,可以正大光明开采,取部分入贡晋君,余下尽可用于国内。

    “粮种,牲畜,农具,兵器,铠甲”

    蕲君一样样数着,眼睛越来越亮。想到迁都后不必再四处漂泊,国人也不必再忍饥挨饿,空有宝山不能入,顿时眼眶发热,心中感慨万千。

    “吾至太庙,再不愧对先祖。”

    当日,蕲君用过膳食,洗去一身疲惫,安然入梦。

    隔日清晨,他早早起身,赶在朝会开始之前,带着两箱金子入宫求见。

    等他离开时,身边不见两只箱子,人却是脚步轻快,神采飞扬。

    在宫门前,蕲君遇到来上朝的晋国氏族。

    见他这般模样,氏族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蕲君为何如此喜悦”

    “从正殿出,莫非与君上有关”

    饶是足智多谋的智渊和雍楹,此时也是满头雾水,疑问涌上心头,一时间想不出答案。

    不提满心疑惑的晋国氏族,蕲君驾车返回驿坊,命甲士抬出金子和兽皮,脚步不停前往百工坊。

    他手中有林珩落印的旨意,除了武器坊,在百工坊内畅行无阻。

    “就是这些”

    看到农具坊摆出的连枷、锄头和犁,蕲君双眼发亮,大手一挥,当场命人开箱取金,搬空半座库房。

    走出农具坊,他又先后造访织造坊、陶器坊和粮坊,不断大买特买。金子用完,他改以兽皮交易,切实展现出财大气粗。

    总之,能买到的绝不放过。只要看上眼,压根不在乎价格。

    从晨起到日暮,从日升东方到夕阳西下,蕲君购买的货物堆满车辆,比来时运送的箱笼增多数倍。

    “事不宜迟,尔等今日启程,护送车队返回都城。”

    “诺”

    蕲君充满了干劲,行事风风火火。

    百名甲士护送车队出发,相比来时,引来更多关注。

    氏族们听人回报,疑惑非但未消,反而越来越深。

    “蕲国贫瘠,何来这许多金”

    “莫非发现了金矿”

    众人不过随口猜测,哪知竟是真相。无人能够想到蕲国内真有一座金矿,从发现之日算起,隐藏了足足二十年。

    晋侯宫内,林珩听完马桂的禀报,想到蕲君送来的两箱金,仍觉不可思议。

    一座金矿,隐瞒二十载,竟然没有一丝风声流出。

    “蕲国固小,蕲人心性坚韧,信守承诺,实不容小觑。”

    若非疆域和人口限制,蕲君不会止于末等爵位。西境显名的国君之中,势必有他一席之地。

    林珩合拢竹简,示意马桂退下。

    殿门刚刚打开,忽有一阵风掠过,羽色青灰的信鸟越过马桂肩头

    ,就要冲入殿内。

    马桂反应敏捷,行动极为迅速,他甚至没有移动目光,直接抬起右手抓住信鸟,使其不能再飞。

    信鸟发出鸣叫,声音中充满愤怒。

    林珩被声音吸引,抬头看过来,马桂已发现信鸟腿上的木管,当即解下来送至林珩面前。

    “於菟。”

    认出木管上的图案,林珩抬起手,命马桂放开信鸟。

    挣脱束缚的一瞬间,信鸟振翅飞向林珩,乖巧地落入他的掌心,蹭着他的手指,和被马桂抓住时迥然不同。

    马桂视若不见,吩咐侍人取来鲜肉,亲自填满木架上的食盅。

    见林珩没有别的吩咐,他躬身退出殿外,在廊下听候召唤。

    “去吧。”林珩托起信鸟,由它飞离掌心,落到木架上。随后执刀笔划开蜡封,取出木管里的书信,展开后细读。

    信中文字不长,林珩却凝视许久。

    “盼能一见”

    一字一句都在述说思念,林珩却看出更多含义。

    晋楚战场,阵前一会。

    他放下手中的绢,翻转刀笔,以尾端划过苍劲的笔锋,似在描摹执笔人当时的思绪。

    “越军。”

    如他所料不差,越国正集结大军,有意参与这场国战。

    “晋楚相争,上京坐山观虎斗。越军入阵,天子未必乐见。”

    刀笔停在绢上,白皙的指尖划过笔杆,林珩锁定绢上文字,眼底弥漫暗色,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如此也好。”

    时逢大觐,诸国使臣齐聚上京,未知有多少国君亲至。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偏袒楚国,不查实情就申斥晋国,已经存在非议。若再下旨斥责越国,人心将会如何

    “疑之,厌之,弃之。”

    林珩提起刀笔,目光移向放在右手边的竹简,上面抄录上京送回的秘奏,写明雍檀入上京,天子三番五次推脱,对他避而不见。

    “天下共主。”

    林珩冷笑一声,单手落下刀笔,锋利的尖端划过竹简。

    伴随着刺耳的划擦声,一道刻痕横过简上,将“天子”两字一分为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