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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喜烽身死,尸体被移出王宫,和喜女一同送出城外。

    王子肥谋逆,喜氏作为同谋罪证确凿。兄妹两人不修陵墓,身后也无祭祀,当日就被草草下葬。

    殉死的婢女葬在附近,如生前一般护卫喜女,全了相伴至今的情谊。

    依照刑律,谋逆之人当斩首戮尸,首级悬于城墙,尸体曝于法场。

    林珩下令安葬喜氏兄妹明显不合规矩,有违当世礼法。但现场无一人出声,更无人提出质疑。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从殿内抬出的另一具尸体上,王子肥。

    王子肥身为天子血脉,妄图谋权篡位,以身试法,严格按照刑律处置,必然要戮尸悬首。

    上京建立至今,此等场面从未有过。

    王族不会情愿,哪怕是谎言也想扯起最后一张遮羞布。

    贵族也不愿见。王子肥若被悬首,严格按照刑律惩处,他们在宫变当日无所作为,岂非也要被问罪

    “法不外乎人情。王子肥虽行错,然终有悔改,否则也不会死在喜烽之手。”

    殿内的侍人抬出王子肥的尸体,良医被带至诸侯面前,战战兢兢道出当时的情况。抛开真实企图,王子肥临死之前确有悔过,如此一来,王族和贵族就能找到借口,避免他死后斩首。

    林珩命人安葬喜氏兄妹正合众人之意。索性顺水推舟,只字不提上京刑律,大家一起装糊涂。

    至于天子的不满,包括执政的意见,现在已无人在意。

    “父王,小心。”王子典三人守在天子身边,见他神情痛苦,不敢轻易挪动他,只能求助地看向林珩。

    “请侯伯施以援手。”既然选择向诸侯低头,一次还是十次并无区别。

    林珩无意为难,当即道“诊天子,送归寝宫。”

    “诺,诺。”

    两名良医心中忐忑,神情中不掩惊慌。遇到晋君出声,没能立即做出反应。待到明白过来,忙不迭连声应诺,先后起身走向天子。

    由于双腿发软,两人的脚步有些踉跄。好在医术过人,未因惊吓出现误诊。

    天子中毒卧床多时,身体本就虚弱,接近强弩之末。脖颈被剑划伤,又被从高处推下,翻滚过坚硬的石阶,全身爬满淤青,额头和手脚被擦破,四肢更是不自然扭曲,瘫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这个情况下,移动只会带来更大创伤。

    两名良医让侍人掌灯,在周围打起火把,露天为天子诊治。

    “骨头断了。”

    两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摸过天子四肢,确定双腿骨头折断。就算伤口痊愈,今后也将不良于行。手臂的情况稍好,只有左臂骨折,右肩仅是脱臼,可以马上正骨。

    诊出结果后,两人如实禀明情况。禀奏之人却非王子典兄弟,而是晋侯。

    这本不合规矩,却无一人出言指正。

    自大军进入宫门,不,早在大军攻城之时,延续数百年的规矩

    就被打破。诸侯驾车冲入上京,踏破宫门,意味着天子权威无限削弱,曾有的敬畏荡然无存。

    相比瘫倒的天子以及三位王子,诸侯更加强势。晋侯身为诸侯之长,此时主事顺理成章,威势毋庸置疑。

    此前智泽和熊力返回王宫,贵族们紧随在两人身后。

    目睹林珩接过木盒,对喜氏兄妹做出安排,又见到诸侯及三位王子的表现,贵族们的心不断下沉,个别更是神色仓惶,顿生大祸临头之感。

    相比诸多同僚,单信和刁完十分平静。两人早投诸侯,又有递送情报之功,就算晋侯要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们身上。

    相反,诸侯必然要扶持新王,以两人贵族的身份,大可以成为耳目和桥梁,今后受到重用。

    两人隔空眺望,彼此交换眼神。

    清楚看出对方的想法,都是心中有数,成竹在胸。

    “移矮榻,送天子回寝宫,良医随侍。三位王子暂且留下。”林珩接受王子典三人求助,妥善安排天子。随即话锋一转,留三人在殿前,明显是另有打算。

    “遵侯伯旨意。”王子岁领命,分别扯了扯两名兄长。

    王子典和王子盛迅速应声,动作比先时更加顺畅,看不出丝毫不情愿。

    天子由侍人抬到榻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右臂已经能够活动,双腿仍不能动,左臂无力,伤处刺痛从未减轻,却因时间过去变得麻木。

    喜烽虽死,留给他的恐惧和耻辱却难以消散。

    阴暗的情绪深植入骨髓,日日夜夜都会折磨着他,令他不得安枕。

    见林珩留下王子典三人,他下意识看向被孤立殿前的执政,继而环顾神情各异的贵族,不祥的预感突然涌起,比先时更加强烈。

    他不能离开。

    一念闪过脑海,天子选择听从直觉,开口要求留下“晋侯要说什么,予一人也想听一听。”

    他的声音沙哑,好似砂石磨砺。

    林珩的视线移过来,短暂停留,旋即翘起嘴角。笑纹如水波轻动,稍纵即逝,却是意味深长。

    天子忽然一凛。

    他是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不给他反口的机会,林珩抬起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盖,取出折叠的绢布,迅速扫过几眼,命人交给诸侯传递。

    “诸位细观。”

    绢布在诸侯手中传阅,上面的文字清晰映入眼帘。

    众人的表情如出一辙,不信、质疑、惊愕、愤怒,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作一片冰冷。

    文字可以仿写,只要有天赋,再下一番苦功,未必不能以假乱真。

    印玺却是独一无二。

    尤其是天子印和执政的私印,纵观天下,再是胆大妄为也不敢仿造。

    各国印玺的掌管格外严厉,不亚于虎符。查出不法者,轻者杖刑流放,重罪者绞,再甚者磔。

    严刑峻法之下,少有人敢以身试法。

    绢布展开,大多数文

    字清晰可辨。少数边缘焦黑,文字笔画模糊,但不影响读懂内容。

    在信件末尾,无一例外盖有印玺。有天子印章,也有执政私印,图案明晰,完全作不得假。

    “冬猎之日,刺越侯,杀公子煜。”

    “谋刺晋侯。”

    “结诸国宗室,笼络氏族,乱其国。”

    尚未读完全部书信,仅看过两三封,众人已勃然色变。

    国君们捏住手中的绢,目光刺向天子和执政,或凝结刀锋,或几要喷火。

    “好一个天下共主,好一个执政”

    “我等守疆数百年,护国安邦,拱卫上京,不赏功且罢,竟被如此猜忌。刺杀乱国,亏也能想得到做得出”

    “初代天子分封,先祖筚路蓝缕,历尽艰险以开其国。栉风沐雨数十载方立稳根基。平王迁都时,无众人舍命,哪有王都上京”

    产、厘等国虽小,历史却十分悠久,国内藏有大量史书,明确记载天子两建王城。作为小国国君,他们此时开口痛斥,分明是气怒已极,再不给天子半分颜面。

    喜烽所言真假难辨,众人尚存疑虑。如今铁证在手,无人能为天子辩驳,执政也休想脱身。

    楚煜从信中抬起头,单手猛然一掷,绢布向前飞出,轻飘飘滑落,正好落到执政脚下“越人有仇必报。执政,你害我父,我必灭尔族。来人”

    绢布摊开,字面朝上,末尾的印章无比清晰。

    执政满脸惊愕,这封信早该焚毁,怎会还在

    来不及想出答案,就听楚煜命甲士出宫,锁拿他的家人。

    “越君,不知信中真伪,岂能大动干戈”执政惊骇出声,霎时面无人色,险些捧不稳王印。

    “父仇不共戴天。”楚煜凝视执政,根本不理会他的狡辩。火光照耀下,衮服流淌殷红,仿佛血色,“你既敢害我父,就该料到有今日。越室不亡,仇恨不灭,必要血债血偿”

    越甲集结完毕,由熊罴亲自率领,出宫直奔贵族坊。

    执政孤身入宫,他的两个儿子留在家中。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此时却足以致命。

    被诸侯气势所慑,贵族们缩头缩脑,无人敢帮忙传递消息。

    纵然消息传出,执政的家人也休想逃脱。即便是掘地三尺,越甲也要找出全部目标。

    “越君,信能伪造。”执政还试图狡辩,声音却苍白无力。入宫前服下虎狼之药,支撑到现在已殊为不易,他能清晰感到力气流失,精力也开始不济。

    “字能仿写,印也能仿刻”楚项忽然开口,他手中的信关系楚国,言明执政派人联络楚国氏族,还有被他杀死的两个兄弟。经手人正是执政的两个儿子。

    赵弼没有出声,目光落在绢上,看到明晃晃的天子印章,发出一声冷笑。

    执政被问得哑口无言,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越甲已经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铠甲和兵戈摩擦,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如同敲

    响的丧钟。

    楚煜要拿执政开刀,更要斩草除根,将这个家族彻底抹除。

    本作者来自远方提醒您林珩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林珩的注意力移向天子,倒提手中的绢,火光照亮染上焦黑的文字,还有残存的半枚印玺。

    “陛下,此上言要取臣性命,未知真假”

    天子张了张嘴,伤处变得肿胀,淤青布满半张脸,样子更显狼狈。

    他看着林珩手中的绢,又看向满脸苍白的执政,忽然望见他手中的印玺,急中生智,一句话冲口而出“信乃伪造,执政伪造”

    “什么”不仅是林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王印在他手,他伪造书信陷害于我。”天子言之凿凿,仿佛所说就是真相。

    “陛下是说执政把控王印,窃取大权”赵弼的声音响起,音色未见变化,却莫名透出一股阴翳。

    参透话中之意,众人心头都是一颤。

    把控王印,窃取大权,进一步就是视天子为傀儡。落实这个罪名,执政乃至其家族断无活路。

    “陛下,你怎能”执政看向天子,满脸不可置信。

    天子避开执政的目光。

    因喜烽的威胁,他险些丧命,心态生出巨大变化。此时此刻,他只想保全自己,不在乎被视为傀儡,毫不犹豫地将执政推向深渊。

    “王印不在我手,信非我写。质子之事是执政谋划,行刺也是他自作主张。”推诿之言落地,他全无半分愧疚。

    “父亲”王子典三人心情复杂,不敢相信眼前是自己的父亲。

    贵族们的神情变了几变,讥讽有之,震惊有之,不信有之,余悸有之,但无一例外,对天子的信念轰然倒塌,忠诚荡然无存。

    “陛下是言,一切全是执政所为”林珩询问道。他站在车首,半身被火光照亮,半身披覆夜色,袖口的图腾流淌金光,玄鸟昂首,无尽的凶戾。

    “不错。”

    “依陛下之意,他便是乱臣贼子。”楚煜按住车栏,手指一下下轻击栏杆,出口的话充满血腥,“乱臣狂悖,目无王法,当车裂,族诛,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一条火龙出现在人后,是熊罴率人返回。

    大军主动让开通道,越甲押着执政的家人来到车前。

    因在拿人时反抗,执政的私兵全部被杀,他的两个儿子也身上带伤,长子更被砍断一条手臂,伤口流血不止,人已摇摇欲坠。

    看到这一幕,执政不禁眼前发黑。

    偏在这时,天子再次落井下石,咬死他的罪名“乱臣贼子,怙恶不悛,理应极刑。”

    闻言,执政耳畔嗡嗡作响。

    他缓慢转过头,看向台阶前的天子,大半生的画面在眼前回溯。殚精竭虑,苦心孤诣,费尽心机,结果就换来乱臣贼子的下场。

    “报应,全都是报应”

    执政脸色煞白,猛然喷出一口血,大睁着双眼仰天栽倒,死不瞑目。

    木盒脱手,王印滚落在地。

    盘龙溅上血纹,暗红覆盖玉面,色泽骤然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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