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中途,牺牲突然发狂,集体挣脱束缚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天子主持祭祀,险些遭公羊袭击,慌乱之下竟拉过巫做肉盾,挡在自己身前。
时人敬仰天地,信奉鬼神,巫的地位非同一般。
姬典的行为犯下大忌。
听到耳畔的惊呼,他骤然间回神,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脸色青白交加,登时心生悔意。
奈何错已铸成,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无从抵赖。
眼见发疯的公羊又一次冲上来,他只能心一横,推开受伤的巫,拔出天子剑,咬牙迎上去,希望能功过相抵,尽可能挽回局面。
天子冲向疯羊,身旁竟无人相助。
王族多在忙着躲避,有人藏到祭台后,有人以奴隶为盾,还有的躲避不及只能爬到天子鼎下,全身瑟瑟发抖,样子极是不堪。
王子盛和王子岁勉强支撑,望见姬典身陷险境,不约而同仗剑冲过去,兄弟合力围杀公羊。
用作祭祀的牺牲都是精挑细选,身躯健壮,羊角锋利。不知何故陷入疯狂,身中数剑却不倒,反而双眼赤红愈发危险。
兄弟三人拼尽全力竟奈何不了一头羊。面对锋利的羊角,三人只能不断挥剑,持续消耗公羊的力气。
反击有了效果,眼见公羊动作变慢,王子岁瞅准时机,一剑刺穿它的脖颈。王子盛和天子从两边扑上来,各自持剑穿透公羊身躯,终于杀死了目标。
就在这时,三人身后传来一阵欢呼。
心中不明所以,三人各自转头望去,看到引发欢呼的源头,登时瞳孔紧缩。
就在他们合力围杀公羊时,晋王持剑斩杀青牛,斩断牛首抛到脚下,鲜血喷涌染红祭台。
越王张开强弓,三矢连发,射杀另一头青牛。箭矢精准穿透青牛的脖颈,洞穿要害,巨兽倒地时发出轰然巨响,犹如山崩。
齐王手持长剑,连斩三头公羊。齐剑窄长锋利,一剑刺中羊身,继而上挑,直接将公羊分成两半,骨头都被切断,足见持剑人力量之强。
楚王挥手掷出短矛,将冲来的牺牲钉到地上。发疯的牛羊中混着一头雄鹿,他一把抓住鹿角,双臂发力,竟然徒手扭断了鹿的脖颈。
这一幕震惊众人,短暂的沉默之后,喝彩声暴发,山呼海啸一般。
发疯的牺牲足有上百头,造成多名奴隶死伤,很快遭遇诸侯合围,接连倒在血泊中。
姬典兄弟仅杀死一头公羊,再无动手的机会,自然也没有再遇到危险。
待到最后一头牺牲倒下,三座祭台早被血染红。摆放在台下的鼎也披覆血色,鼎上铭文流淌腥红,刹那间变得鲜活。
砰
楚项脚踏牺牲,翻转短矛掼向地面。
铁制的矛头扎进大地,矛杆仍在不停颤动,嗡嗡作响。
“祭祀中途生变,实乃不吉。”受伤的巫瘫坐在地,声音嘶哑。他的伤在腿上,膝盖上方横过两道伤口
,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他却无心治疗,一味盯着染血的祭台,眼底浮现晦暗。
听到巫所言,姬典陡然色变,脸颊抖动,神情异常难看。
祭祀生变,巫言不吉。
这场祭祀由他主持,岂非是上天降下凶兆
事情传扬出去,世人必言天子失德。
方才身陷险境,他无心多想,现下危机解除,姬典突然意识到这场混乱太不寻常。
目标是他,还是诸侯
是要上京再次威严扫地,还是挑拨君臣另有图谋
姬典想不通,脑子变成浆糊,一时间心乱如麻。
王子盛和王子岁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怀疑。
“牺牲突然发狂,一头两头能言意外,全部如此,定是人为。”王子盛一口断言。
“我与兄长所见略同。”王子岁一边说一边打量王子盛,没有发现破绽,只能收回目光。扫视在场众人,心中疑虑重重,似有浓雾笼罩,完全看不真切。
诸侯斩杀牺牲,也听见巫所言。
有人神色凝重,有人陷入沉思,也有人压根不放在心上。
以西境诸侯为代表,经历过大凶之卦,心中自有一股信念,只要晋国强,晋王霸道,凶卦又何妨
何况今日祭祀由天子主持,专为问卜楚齐争端,就算真是天降凶兆,也该落到三者头上,同自己又有何干系
与己无关,大可以袖手看戏,不必自寻烦恼。
“此事恐为人祸。”楚煜收起长弓,迈步来至林珩身侧,压低声音道。
“十有八九。”林珩甩掉剑上的血痕,命人移走牛首,收剑还鞘。
两人说话时,楚项和赵弼不请自来,遇到林珩的目光,异口同声道“非寡人所为。”
声音落地,楚项和赵弼对视一眼,前者皱眉,后者也是神情不悦。
楚项性情傲慢,行事跋扈,但敢作敢为。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不会轻易背锅,第一时间撇清自身。
赵弼持同样想法,行事果断,只为摆脱嫌疑。
“非你二人,亦非在场诸侯。”楚煜虽与楚项有仇,也知对方敢作敢当,不会在此时说谎。同理,赵弼也是一样。
“王族”赵弼沉吟道。
“他们有胆”楚项嗤笑一声。非是他故意唱反调,在方才的混乱中,王族表现有目共睹。若说是演戏,未免太过逼真。真有这份能耐,用来辅佐废王,上京王族也不会沦落到今日。
“上京内无能,上京之外呢”林珩突然出声,语带深意。
上京之外
“分封的王族”楚煜眸光微闪,转动腕上的玉环,顺着林珩指出的方向思考,一个人名跃入脑海。
姬超
“破坏祭祀,损上京威严。挑拨天子与诸侯,使君臣生隙互疑。”林珩抽丝剥茧,理性分析,给出最可能的答案。
“此举于他有利”楚项看向林
珩,心中已信八成。只是心中仍存疑点,让他有些想不通。
假设姬超真有能力扰乱祭祀,为何之前不动手,偏要选择今日
这场祭祀名义上由天子主持,实则关系楚齐两国。他难道不怕事情败露,惹怒他和赵弼
“展示实力。”林珩道出四个字,使得楚煜三人同时陷入沉思。
背后之人真是姬超,或许从最开始他就没想隐瞒,完全不介意暴露自己。
恶上京是其一,间君臣是其二,第三则为向我等展现实力。”林珩语气平和,话语背后却隐藏惊涛骇浪,足以动摇当世格局,“如我所料不差,最迟不过几日,姬超就会派遣使者。届时,自能知晓他的真正目的。”
目前一切基于推断,把握再大终无实据。
只有等连地来人,亦或是通过飞骑回禀,才能坐实他的猜测。
姬卓之死大有文章,姬超二十年不朝,也不参与王族祭祀,足见恨意之深。据闻他在连地另起太庙,分宗之意显而易见,异心几乎摆上台面。
劫走废王,破坏祭祀,假若都是他所为,其能力可见一斑。
卧薪尝胆二十年,始终隐忍不发。终于等到机会,必然要孤注一掷,绝无回头之箭。
“带走废王以示兵强,公然破坏祭祀,证其仍能动摇上京。”楚煜接过林珩的话,进一步作出分析。
“他想合作”赵弼从利益角度出发,评估这种可能。
“或也想借力。”楚项环抱双臂,道出心中想法。
四人聚到一起,探讨幕后主使,分析对方的目的。
甲士护卫四周,刀锋和戈矛向外,默契组成军阵,第一时间隔绝内外。
诸侯不能接近,王族同样如此。连天子都被挡住,非经允许不能靠近半步。
四人说话时,祭祀被迫停止,无法再继续下去。
在场国君习惯了大诸侯行事,各自耐心等待。期间三两人凑到一起,低声讨论,窃窃私语。视线扫过天子和王族众人,讽刺、嗤笑、讥嘲逐一闪过,就是没有半分敬畏。
四人终于结束谈话,甲士迅速分散。
林珩按剑上前,看向不远处的天子,又扫一眼地上的巫,随意道“祭祀继续。”
话音落下,几名巫奴走上前,搀扶起地上的巫,将他抬到天子鼎前。
三只巨鼎送上高处,其余摆放在祭台四周,鼎内注入清水,下方点燃火堆。
巫的伤口经过包扎,已经不再流血。他推开身边的巫奴,没有去看天子斩杀的公羊,而是手指叠在一起的牛首、羊首和鹿首,道“入鼎,祭。”
祭台起在王城之外,巫却选择诸侯斩杀的牺牲,对天子献上的公羊不屑一顾。此举异乎寻常,使得诸侯惊讶不已,王族众人更是脸色铁青。
“慢”有王族成员想要开口,却被身边人按住胳膊。他不满转过头,看到竟是王子岁,不由得瞪大双眼,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巫奴听
从巫的指挥,抬起仍在滴血的兽首,依次投入天子鼎中。
数声闷响,鼎中砸出大片水花。水流冲刷过鼎身上的铭文,混合成血水,落入燃烧的火堆之中。
“祭”
巫匍匐在地,大声唱诵。
他已是耄耋之年,经历五代天子,见证上京兴衰。
这一刻,他面向祭台叩拜,伏身天子鼎前,态度虔诚无比。
烈火熊熊燃烧,鼎中滚水沸腾。
热浪席卷,灼红他的脸颊。灰白的发凌乱飞散,苍老的面容上,一双浑浊的眸子突然变得清明,精光四射。
“祭天子,祀鬼神,问卜”
巫再次唱诵,鼓乐声起。
姬典再不情愿,也必须登上祭台,用诸侯的牺牲敬献上天。
目送天子的身影登上高台,楚项突发感慨“我祖共公曾兵至上京,持剑入王宫,问鼎于天子。世人多贬其行,楚人却引以为荣。今日我斩牺牲,祭于天子鼎,共公有灵,必嘉我。”
赵弼侧头看他一眼,当场泼冷水“若言快慰,晋王之祖更甚。”
楚项气结,但无从反驳,索性闭口不言。
另一边,楚煜看向林珩,沉声道“诸侯祭天子鼎,前所未有,必传扬天下。”
“逐鹿问鼎,终有期。”林珩仰望高处,恰遇阳光落下,天子鼎浮现金光。他转头迎上楚煜的视线,目光锐利,似能看透人心,“越王无有此意”
楚煜短暂沉默,随即无声浅笑“晋王知我。”
两人说话时,姬典已站至台顶。
面前是天子鼎,脚下是巍峨的上京城。
登高望远,群臣俯拜,他曾日思夜想,梦寐以求。
如今梦想实现,他却无半分欣喜。向下俯瞰,满目所及俱为戈矛森冷,祭台四周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朔风袭人,遍体生寒。
目光移向天子鼎,古老的铭文陡然变得扭曲狰狞。
恍惚间似有凶兽挣脱而出,向他张牙舞爪,欲置他于死地。
“啊”
姬典突生幻觉,惊叫着倒退,双腿发软坐倒在祭台上。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底,王室成员不由得心生恐慌。想起巫之前所言,无不心中骇然,脸色一片惨白。
距上京城百里,数骑快马正风驰电掣。骑士从连地奔回,带来废王的确切消息。
在这支骑兵之后,还缀有一支队伍,慢前者半日出发,遥遥能望见队尾。
这支队伍中除了越楚骑兵,还有三名王族甲士,怀揣雕刻“连”字的铜牌,俱为姬超所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