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两个坐在休息椅上的小学生们停下了毫无主题的随性“谈话”,一同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和可能会配备儿童座椅的餐厅不同,这种公共场合的座椅都是按照平均身高来进行设计的。
换句话说,两个小学生虽然在年龄段里算得上是身高高挑,坐在座椅上却仍然双脚挨不到地面,除非身体刻意前倾,否则最多只有鞋尖能触碰到地。
而两个相貌稚气的小学生用双手撑在身体两边,一边晃着腿一边交谈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相当可爱。
“完全没有。”降谷零一边说着,一边从诸伏景光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里收回目光,抬头看向来者,神情奇妙的窘迫,“犬井哥,麻烦你特意跑一趟,真的不好意思”
犬井户缔语气轻快“我不觉得麻烦哦。”
“hiro和零君找我帮忙,我有这么高兴”他两手敞开比了个姿势,随后将手腕上挂着的两把新伞递了过来,那上面甚至还带着没来的及摘下来的价格标签,“给”
“啊、谢谢说起来,犬井哥来得好快啊。”降谷零手忙脚乱地接过伞,惊叹又有些好奇,紫灰色的下垂眼温润地看看过来,“是就在附近吗”
“唔某种意义上来说差不多”
至于为了掩饰今天的跟踪行径,欲盖弥彰地把高明一个人扔在那边等着坐地铁回家的事,就装作不知道吧。
慢了一拍的诸伏景光跟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借着犬井户缔张开手的动作自然地抱住他后,就像谨慎的猫咪那样,怀揣着探究心仔仔细细地嗅了嗅。
一股甜腻的味道,并不是犬井户缔常吃的那种牛奶硬糖,更像是砂糖融化后沾上的气味是那种糖丝拉出来的,哪怕只吃一口也觉得腻的棉花糖。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股薰衣草的味道,闻起来和家里用的柔顺剂的香型一样。
可是kiki一向用的不都是无香型吗
在诸伏景光沉思着的时间里,和犬井户缔进行完礼节性对话、自觉回答很得体一定能加好感的降谷零偷偷松了一口气,悄摸地用余光观察起了国中生。
仍然是那顶奇怪的鸭舌帽,黑色卫衣松松垮垮的,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胸膛都露在了外面,处在抽条期的少年身形瘦削,锁骨看起来非常明显。
犬井哥是不是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了点
降谷零打量着他,突然有了些违和感,但下一刻便把这点疑问抛之脑后。
仅仅几个月,就算真的长高了也不会长高太多,大概是他第一次见犬井的时候是坐在地上的缘故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因为天气原因,国中生光滑的白发上似乎是沾了水汽,在室内的暖色灯光下泛着金色的光点,随着他的动作欢快地跳跃着。
除此之外,他身上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那双亮黄色的雨靴物理上的眼前一亮毕竟这种亮黄色出现在总是一身黑的犬井户缔身上还是太显眼了。
亮黄色的雨靴从正面看过去还算干净,但一旦从侧面看去,边缘满是溅射状的细小泥点,想必转到后面只会更惨不忍睹。
这一幕实在太有画面感,光是看见这样的痕迹,降谷零几乎就能在脑海中构建出犬井户缔踩着雨靴啪嗒啪嗒地踩过水坑的画面了。
好可爱。
“两把伞都给我们的话,犬井哥怎么办”降谷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犬井户缔虽然带来了两把全新的伞,身上却只穿着黑色的卫衣和短裤,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他的雨具呢
“我是穿着雨衣来的,不过雨衣湿哒哒的,所以上来的时候我存在柜子里了。”避开诸伏景光让人心里发毛的眼神,犬井户缔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怎么了”
存放在柜子里
这倒是很正常,毕竟雨伞的话可以套塑料袋带进来,雨衣的话,携带不太方便,直接存进柜子里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把雨具存放在柜子里的这个行为,无疑说明了主人短时间内不会用到它。
“我们不回去吗”降谷零拉了拉诸伏景光,示意他正常点后,有些奇怪地问道,“已经不早了。”
虽然只在大厅等待了不到半个小时,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啊、你们想先回去吗”犬井户缔后知后觉地打量起了手里各拎着两个袋子的两人,“我是准备在外面吃顿晚饭的啦。”
他拉了拉自己额前的呆毛,借着还没完全蒸发的水汽把它妥帖地按下去,声音里带了些沮丧“今天不想回家去做意大利人”
如果说犬井户缔诸伏高明下厨时厨艺水平不定,时不时还会损坏厨具,诸伏高明独自开工时的料理水平是一如既往的稳定
从菜单到味道都一成不变的稳定。
诸伏景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睛都瞪圆了些,完全顾不上思考家猫到底抛下他干什么去了,开始紧急思考起今天在杯户购物中心见过的餐厅。
“hiro”
“回去的话伙食会迎来很恐怖的降级,所以稍微有点想逃避。”犬井户缔别过脸去,“零君要不要一起还是说家里有人做饭了”
“不,我就算回去今天也是去买便当”降谷零下意识地回答道,在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后,他神色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老实说,对于这位景光的朋友,犬井户缔还称不上熟悉,更何况是这种家庭相关的隐私。
虽然私下里有所猜测,但还是不要拿到台面上说为好。
犬井户缔瞥了神色不明的金发少年一眼,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那就一起吧,吃饭总比吃便当好。”
瞥见诸伏景光的神情后,降谷零有些不自在的用手摸了摸脖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和家庭关系良好,兄弟和睦,却奇异地总是挂着忧郁的表情的诸伏景光不同,降谷零最初的家庭就像每一个不幸的故事那样,由一个消失不见的父亲和终日郁郁的母亲组成。
在母亲松开他的手离开后,年岁尚浅的降谷零便被送去了祖父家,由母亲的父亲,一位整日板着脸的严肃中年人所接手。
严苛的礼仪要求,不允许有丝毫触犯的规矩,来来往往的客人和永远不会直视他的佣人,在那间一眼望不到头的宅子里,降谷零却好像看见了自己能望得到尽头的人生。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的降谷零能和以前沾上关系的东西只有两样记载着过去的无法抛却的姓氏,以及祖母为他买下的栖身之地。
对友人复杂的心思一无所知,诸伏景光还在从kiki的口袋里摸着手机,准备编辑邮件发给高明哥哥,让他晚餐不用做自己和kiki的份。
咦,这个手机
诸伏景光翻开手机盖,对着屏幕倒映出的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发起了呆。
虽然也是全黑的翻盖款,但是绝对不会有错,这个不是kiki的,是哥哥的。
不仅曹操经不起念,似乎就连孔明也是这样呢。
怀揣着连自己也理不清的心思,诸伏景光用一种像是被背叛了一眼的受伤眼神盯着犬井户缔看了一眼,点开邮箱。
有一封从kiki的邮箱里发来的未读邮件
他拽了拽犬井户缔,却只换来了白发少年坚定的摇头和充满了暗示意味的眼神。
不看、不听、不知道,景,千万别把未读标点掉
诸伏景光
不点开倒是可以做到,但既然要给高明哥哥发邮件提醒他注意晚饭的分量,那就得发邮件出去。发邮件出去,就得点开邮箱,换句话说,没注意到这个说法就会天然地失去可信度。
犬井户缔“那就不要发了啦”
“高明肯定猜到了的”
诸伏景光迟疑着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微妙的有些在意那封未读邮件。但既然kiki都这么说了他把注意力转向两人的讨论。
“记怎么样”降谷零试探性地提议道,“就是那家很火的快餐,我还没去吃过,不过听说味道不错。”
对小孩子来说,快餐似乎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选项,降谷零经常会听到班里的讨论。但这种餐厅,一个人特意跑一趟有些奇怪不说,也没必要。
但如果没去过的话就是会好奇,以至于一提到吃饭的地点降谷零的第一想法都会是它。
诸伏景光看了他两眼,多少猜到降谷零板着的脸后面是一颗期待的心了「我没意见。」
“啊那就那个好了。”犬井户缔眨了眨眼睛,爽快地同意了这个提案,“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所谓的记,指的其实是一家全名为「ee」的连锁快餐,主打的是汉堡、薯条、炸鸡、可乐一类受年轻人欢迎的速食,标志性的o是一个金黄色的大。
“我知道,我带路好了。”降谷零连步伐都好像轻快了几分,“说起来要不要吃慢一点,等雨稍微小一点我们再回去”
“那要等很久了今天的雨会下到很晚。”犬井户缔说着,抬头看向前边的标记,“是不是就是那个,零君”
快餐店里金黄色的暖光穿过透明玻璃,温柔地照射在几人身上。
从购物中心这里到车站的路一片昏暗,月亮躲藏进了乌云里不说,雨夜下的灯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罩子,只能照亮底下那小小一片区域。
刚刚在快餐店的感觉温暖又明亮,吃到嘴里的无论味道如何,也尽是些热腾腾的刚出油锅的伙食,热意从胃部一路升腾到背脊;可一旦出了人声鼎沸、恍如白日般明亮热闹的大楼,街上过于冷清的景象让人产生了极大的反差感。
原来现在是晚上啊。
会让人不自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路口的信号灯变成了青色,模糊地倒映在被雨水打湿的沥青路面上。
在这样雨声滂沱,呼吸间尽是冰冷潮湿的水汽的世界里,诸伏景光感觉到了一片熟悉的死寂那是他相伴多时的老朋友了,认识的时间比降谷零还早些许。
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彻底清空,只留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砰砰。
是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他听不见嘈杂不停的雨声,无法理解降谷零慌乱之下喊出的话语,随着那一声刺耳尖锐的刹车声和血肉之躯撞击金属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砰砰。
不仅是耳边,胸腔里、手腕上,心脏和脉搏跳动的声音一齐变得无比响亮。
手上被零拉住的地方稍微有点痛,用力过猛了吧,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指甲紧紧地陷进了肉里。
今晚大概就会青,kiki会担心地凑过来想要帮忙然后被哥哥驱赶开,他则会被生气的哥哥按在沙发上,温柔又严格的哥哥不会让kiki帮他作弊,只会涂上刺鼻的药酒用力揉开
砰砰。
在连绵不绝的雨帘下,诸伏景光闭了闭眼。
人生不是游戏,没有办法作弊,没有办法回档。
雨似乎又变大了些不说,风力也稍微变强了,原本近乎是垂直下落的雨幕现在与地面倾斜了约30°,冰冷的雨水斜斜地穿过他举着的黑伞,打湿了他的睫毛,顺着脸颊一路流淌进衣服里面,湿哒哒地贴着皮肤,冰冷又难受。
诸伏景光舔了舔唇上沾着的水。
不咸。
那为什么他感觉眼睛一片干涩
“kiki”有些陌生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听起来简直就像微风吹过草坪时的声音那样细微。脚自己动了起来,想要往前再走几步,想要离得更近些,但是手臂的位置被用力地拉着,完全动弹不得。
“放开我。”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明明是这样的雨夜,在杯户町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处,却不知不觉地围起了很多人。
“救护车手机不行信号”
“电话亭呢让”
“打通了、但是那边说因为天气暴雨”
他们语气紧张,手足无措,将十字路口团团围住。
“我说放开我,zero”低哑到让人无法辨别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传出,第一次称呼友人的名字竟然是在这个场合,不得不让人对命运这种爱好玩弄巧合的事物投以鄙夷,但诸伏景光现在只是一遍又一遍沙哑地重复,“kiki”
不是说好了、这次绝对不会
骗子。
眼睛里看见的世界一片模糊,透过水珠,世界折射出各种各样的光彩,平常能轻易辨别出的物体全部变成了奇怪的色块
“hiro”降谷零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防止诸伏景光真的冲上去做些什么事,旁边似乎是职业医生的大叔已经严令禁止他人靠近了,只留下了两个成年人帮着打伞。
虽然是劝说着友人,但降谷零的声音却也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明显的哭腔,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安慰谁“你,你冷静点”
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降谷零给出的答案是下一秒便会到来的突发事件。
是开玩笑的吧就像电视上的那种整蛊节目那样,只是为了看见别人下意识的慌乱反应,所以做出的有预谋的恶作剧。
刚刚还在聊着天的朋友的兄长,仅仅是在雨天等待红绿灯的片刻时间里命运女神好像只是随意地投下了骰子,便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这宛如神展开一般的剧情,更改了他人的命运。
和当时正低着头用手机打字的诸伏景光不同,撑着伞站在他身边,用目光百无聊赖地眺望着周围景色的降谷零清晰地看见了事情的每一步进展。
披着那件和雨靴同色的亮黄色雨衣,犬井户缔隔着一个身位站在二人的旁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用一种带着些好奇的神色,一眨不眨地看着一旁穿着黑色西装的成年男性。
那是一对有些奇怪的朋友
打着伞的男性穿着上班族常见的黑西装,明明自己一边的肩膀都有些淋湿了,他还是默默地将伞分了一半给自己穿着雨衣的朋友;而那个穿着雨衣的朋友,其神态看起来像是带着些绝望和认命,颇有一种
现在的降谷零没法描述得很清楚,而如果是未来的他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最常见的、被逮捕归案的犯人所拥有的神态。
对未知前路的揣测,对审判结果的惶恐,对监狱生活的不安,对包括自己生命在内、一切事物的漠然。
年岁尚浅的金发少年只是觉得那个人身上的气质让他有些不舒服。
在他移开视线的前一秒,那个面如死灰的男性无视掉马路那边溅起水帘、疾驶而来的卡车或者说这就是他的目的冲上了斑马线,并且驻足不再行动。
不管是小学生还是成年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诉求。
在金融危机的时代背景下,这样的求死者相当多,自杀浪潮最疯狂的时候,jr线一天可能要停运好几次,哪怕是被避讳着的幼童也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了真相。
降谷零堪堪反应过来驱使那名男性冲上前去的目的后,西装男子也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他满脸错愕地迈着大步上前,手臂用力,试图将同伴拉回来。
他们之间爆发了一阵短暂的争吵或许这不能算是争吵,因为从始至终只有西装男子在语速飞快地劝说。
随着卡车远光灯的光柱照在了他们二人身上,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西装男性咬着牙将友人用力向前一推。
“佐藤”
因为惊慌而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谁急促地喊了一声。
随后被远光灯照射着飞出去的,除了西装男性手里的雨伞,还有一个披着亮黄色雨衣的身影,那道身影在地上滚了几圈,都还来不及坐起来,也仍然执着地拽住了自己的雨衣。
说起来那个时候,卡车是不是被撞的、不对,应该是卡车撞人但是、呃
“我总觉得,那个时候卡车好像在空中停了一下。”降谷零摁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音调带着些颤抖,“但是会不会是我记错了”
以那样的速度在雨夜中疾驰的卡车,难不成是受到了能让自己后退的反作用力,甚至微微滞空
金发少年无意识地绞着湿透了的衣角,神情惴惴不安。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在医院整洁的走廊上显出一种误入此地的格格不入感。他手掌、手肘、膝盖和小腿上还残留着从事故现场带来的沙砾,却完全分不出心思去处理。
从急诊室到手术室,降谷零只看见了医生们匆匆忙忙的背影,护士安抚的话语对他而言苍白无力,唯有手术中的红灯亮得刺目。
他连呼吸都像是被卡紧了一样,感到窒息感的同时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会怎么样呢这一切会怎么样呢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为什么意外会如此突然
“零君抱歉,可以这么喊你吗”诸伏高明抬手将僵硬的金发少年揽了过来,明明只年长了六岁,他看起来却已经从这多出的时光里学会了如何处变不惊了。
接触时他人的温度稍稍安抚了小少年,他眨了眨眼睛,抹掉睫毛上的水珠,愣愣地抬头看向了诸伏高明。
“不用再试着回忆了。”年长的少年安抚地看着他,语调平静而富有力量,带来些奇异的安定感,“你现在需要的是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kiki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为什么你看起来毫不担心
“一定要说的话kiki还有执念没达成吧。那孩子可不是轻言放弃的性格”诸伏高明轻声说着,低垂眼帘,连续按下两次手机上的“deete”键,神色平静地将自己早前发去的未读邮件删除、粉碎,“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哪怕没能看到现场和直接搭着救护车一起来医院的两个小学生不同,诸伏高明是接到了医院方面的电话后直奔急救室门口等着的。但凭借对犬井户缔的了解,诸伏高明非常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摸怀里还在睡的景光的额头,拨弄了一下还有些水汽的发丝,神色晦暗中还带着轻微的恍惚。
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吗
所以你才这样不计后果地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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