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夏日的清晨六点,日头显得有些懒怠,往常已经被点亮的天空此时仍然灰蒙蒙的,好在灯塔的光、路灯的光外加仍垂于天边的日月辉光加起来依旧足够点亮这片海域。
诸伏高明低垂着眼帘,安静地看着手腕上的腕表,灰蓝色的凤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诸伏景光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定力,短短六十秒的时间,他把翻盖手机打开又合上起码三次,重心更是来回交换,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差不多要到时间了。”诸伏高明并没有开口提醒他注意姿态,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道。
“那要怎么办”诸伏景光站稳身体,仰着脸看过来时脸上满是担忧,“渡轮马上就要启航,这是今天最后一班了。”
“也不知道kiki能不能在开船之前把他找到”
距离开船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分钟了,降谷零却仍然不见踪影。
从晨起开始心情就持续低迷的诸伏高明终于分神看了弟弟一眼,眼睛里满是浅淡的笑意。他难得打起兴趣,微笑着询问“如果来不及、找不到的话,景光想怎么办”
kiki能不能找到零君,这个问题与其问他,不如问问零君的小内应。
“也不能怎么办。”诸伏景光仰头看看满脸兴味的兄长,莫名叹了口气,“只能拜托kiki在剩下两天好好照顾zero或者拜托zero在剩下两天好好照顾kiki了。”
无论来时是否感兴趣,当被犬井户缔强硬着要求离场时,三个人的心情是惊人的一致,都无比迫切地想要留下。
但
作为诸伏景光的兄长,诸伏高明需要对幼弟的安全负责,践行自己在父母面前许下的承诺;作为诸伏高明的弟弟,诸伏景光更无法在他的面前要求他留下自己在危险中。
这对彼此牵挂着的兄弟,以自己也想不到的方式牢牢拴住了彼此,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绊手绊脚,备受牵制。
都想要自己留下、对方离开的兄弟二人只能一起离开,但降谷零不同。
作为诸伏家的编外成员,诸伏高明并没有足够的立场来管制他,平日里对两个弟弟的那些说教换到他身上时就变成了无立场的建议。只不过为了让他没有被差别对待的感觉,无论是诸伏景光还是犬井户缔都有意模糊诸伏高明的这种语气差分但说到底,降谷零是因为出于本心不介意被这样管教才乖乖听话,而不是诸伏高明有什么立场来约束他。
所以,当降谷零在明显知情的情况下愿意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诸伏高明是没有办法做些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心想阻止,他就不会在犬井户缔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气定神闲地收拾行李,对他和诸伏景光上演的小剧场置若罔闻就是了。
希望zero真的能躲过kiki的鼻子吧。
诸伏景光将手机塞进口袋,不再埋头盯着时间,而是放空了头脑,第一次在这种什么都没有思考的状态下看着海面上升起的太阳。
昨晚临时插播的暴风雨警告并不是空穴来风,即使已经到了平常天光大亮的时候,今天从海面上空直射来的光线却有大半都被灰色的烟云拦截在了高空。不安的海鸟群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空气中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气势。
“嘟呜”
一声拉得长长的船舶鸣笛声从身后传来。
渡轮即将离泊启航,而蒙蒙亮的斜坡上仍然看不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走吧,景光。”诸伏高明弯下腰抽出行李箱的拉杆,对这个结果似乎没感到什么意外,“我嘱咐过kiki如果找到零君就发简讯给我,不用担心他,先上船吧。“
诸伏景光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又在听到诸伏高明“不用担心”的安慰后意识到他的表情和这个场合不怎么符合,立刻板起脸来“嗯,没事的,我相信zero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的zero现在很有事。
为了研究要如何骗过警犬鼻子,他大晚上也不睡觉,仍由月亮升起又走向下坡路也无动于衷,勤勤恳恳地发简讯和诸伏景光交流了半夜。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另一个气味来掩盖住想要掩藏的气味。
因为这个方法最方便、简单,诸伏景光年幼时最喜欢用的就是这个。
当然,诸伏景光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着拿来用作骗他的气味剂的。
为了让他和同学们打好关系,妈妈每天都会在他的挎包里塞一把糖,而诸伏景光也乐于分享,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撒出去不少。犬井户缔那个时候和他还没戳破最后那层纸,大部分时间看他的表情都是猫科动物那种“愚蠢的凡人”的表情,只在有求于他的时候软化得飞快。明明自己才是自理能力差到不行的家伙,却总是摆出一副迁就他的姿态
诸伏景光好心态地包容了他,却也难免有些暗搓搓的不爽,直到某一次诸伏景光递给了他薄荷糖,而分心的猫也毫无察觉地塞进嘴里,露出了眼泪汪汪的想吐出来又不舍得的模样,诸伏景光包里薄荷糖的比例就开始成倍增加。
没办法,犬井户缔那样的姿态实在是非常可爱而罕见,以至于诸伏景光不仅原谅了他,甚至连理由都替他找好了可爱即是正义
发现这样的气味能骗过他纯粹是意外,但这个方法只在一开始起了奇效。
吃一堑长一智,犬井户缔很快就意识到,一旦诸伏景光身上出现什么刺激性的气味,或者是在原本的交谈中状若无意地掏出糖,他就是要干坏事了,百般警惕不提,恨不得连别人的脑子也借来用用。
因此,最后这个简单又方便的方法,最后变成了一种光明正大的阳谋我今天吃了薄荷糖,我要撒谎了,并且我也知道你知道我要撒谎了,那接下来就看你到底能不能看出我在撒什么谎。
「ass你都用了那么多年了,kiki又不是笨蛋」耐着性子看他慢吞吞地打字发了一堆无用讯息的降谷零几乎要把手机按得冒火,「下一个」
而且,你就算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kiki现在也不会上这个当了,可不可爱他不都看不见吗
对面被窝的诸伏景光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摸来犬井户缔手机、顶着他备注的降谷零格外无奈。
他刻意忽视了背后比刀子还锐利的目光,依旧保持着慢吞吞的速度,以诸伏高明看了都要欣慰的文学严谨性写了另一封标点齐全的简讯。
「zero要不要试试心平气和」他真心实意地建议。
在长久的和犬井户缔共处的过程中,诸伏景光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能骗过他的那些谎话,恰好是那些脱口而出、连自己也没在意的临时起意。
虽然精心编织的谎言不如随口的蒙骗来得奏效未免让人有些微妙的失落,诸伏景光还是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下其中的原理。
说到底,就是他在说这种谎时心态平稳,语气轻松,没觉得自己在撒谎。
犬井户缔辨别谎言的方法并不全依靠嗅觉,听觉、视觉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人在撒谎的时候,会因为不自在而不自觉做出种种微表情和小动作不说,脸颊、耳尖也可能会泛红,鼻尖泛起痒意,心跳微微加快,声音发紧、不自觉放大
换句话说,就是生理数值出现异常波动。尖端科技中的测谎仪就是以这样的原理为基础而制作出的。
在人形测谎仪常年的磨砺下,不管是诸伏景光还是降谷零,都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地球是方的这种话了但他们现在其实并不是在讨论怎么用语言来欺骗kiki,而是怎么躲过他的气味搜捕才对啊
「」
降谷零恨不得转到他前面,看看诸伏景光是不是真的困懵了,不然他怎么会一直在这里净扯些没用的事情
等等景这家伙,很奇怪啊。
头部体温差点局部超标的金毛猫猫冷静了一下,终于发现了盲点。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机上熟悉又陌生的挂坠,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
诸伏景光哪里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在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罢了。难怪他总感觉有点违和感景这家伙借题发挥,已经暗搓搓地把话题方向改了。
下次kiki再说他很像那种脸和四肢都黑得像是挖煤工的暹罗猫,他就把景拎出来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黑特指某只表面纯良、内心黑得彻底,满肚子坏点子的蓝眼猫猫。
他忍辱负重,一字一句地打字「你直接说条件吧,hiro。」
「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诸伏景光这次的回复比之前快的不是一点两点,「不过kiki这次真的很让人担心。」
明台词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顾kiki,潜台词是希望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让人担心”这个点上,不要趁机动些其他的心思。
降谷零完全没有反思为什么自己能一秒看懂诸伏景光的言下之意,只是松了口气,正直地应下了他的要求「放心好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看着他的。」
他自觉根本没动那种心思,因此应得爽快。
0与1构成的字符无论用怎样的力度按下按键,打出来后仍旧显得轻飘飘的,但说出、或者说发出这句话时,降谷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双紫灰色的眼睛里满是专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敷衍了事。
诸伏景光当然也很了解他。
黑色短发的男孩子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但浅淡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浸润那双眼角上挑的猫瞳便退了潮。他闭了闭眼睛,掩下那点失落,再睁开眼时又是可靠的友人了「那我可就把kiki拜托给可靠的zero啦」
降谷零自信满满「交给我好了」
于是被诸伏景光点拨一番、成功得到内应x1点的降谷零自信满满地躲了起来,并且成功躲了一个早上,直到在岛上惶恐又迷茫地转了一早上的犬井户缔听到房间里的异响。他立刻抛下被抓了壮丁的猫猫大队飞回房间,和刚好钻出行李箱的降谷零打了个照面。
大猫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低气压来形容了。他站在房间门口,扶着门框的手已经在木头上留下清晰可见的指痕,而几乎破开空气甩出爆裂音的尾巴更是威胁性拉满。
等对上沉着脸的犬井户缔的视线的瞬间,降谷零突然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顿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慢慢缩回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盖上行李箱,倔强地从里面开始艰难地拉拉链。
犬井户缔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都没找到的原因
大猫深吸一口气,忍下“冷笑一声,走过去拉上拉链,把整个行李箱扛在肩上去追渡轮”的危险想法,尽可能平缓了语气“zero,你为什么非得留下”
回忆着诸伏高明曾经的作态,他走过去,蹲在行李箱旁边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发问。
“我昨天已经说过,因为暴风雨的原因,今天早上是最后一班渡轮,并且之后会有很危险的事吧”
行李箱一声不吭,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行李箱。
犬井户缔再次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戒骄戒躁戒暴力,绝对不可以把零抓出来揍一顿,他可不是外面那些抢地盘的杂鱼
但还是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留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他怎么从来没发现零是这种胆大包天的性格
少年柔和了不止一分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微妙的有些扭曲“zero”
所谓事不过三,再硬撑着不回答,kiki恐怕会真的气到发火。虽然还没见过,但总觉得因为这种事情而见到他发火很丢人
降谷零放弃没有借力点的拉链,小心翼翼地顶着行李箱的半边坐了起来,紫灰色的下垂眼被他利用到极致,残存着稚气的脸上满是无措和委屈。
他缩在箱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和无辜的小脸,像只无处可去的金毛猫“我知道很危险,但是正因为很危险我不想让kiki一个人留下来。”
这话说得真挚而诚恳,犬井户缔也没办法冲他发火,但不管出发点如何,单从现在的局面来看都不算是好事。降谷零留在这里,说得直白些,更像是给他多加了一个贴心的负担
似乎是明白犬井户缔在想些什么,刚刚还低垂着头佯作无害姿态的降谷零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目光专注而又认真,满是少年人锐意进取的气势“我不会拖你后腿,可以帮上忙的。”
金色的碎发落在圆润柔软的脸颊旁,再加上为了增强说服力无意间瞪大的圆眼睛,看上去实在是可爱又可恨。
啊啊、真是
犬井户缔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能泄气般甩着两条尾巴灵巧地撑开行李箱,把小少年从猫箱里捞出来。
他从自己的尾巴那接过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降谷零,熟稔地把他抱起来,像是波稻之前要求的姿势那样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两条尾巴分工明确,一条缠着男孩子纤细的腿,一条缠住他的腰,尽职尽责地充当着安全带。
还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个待遇的小学生吃了一惊,视线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逡巡过一圈,似乎是有些担心被报以善意的笑,随即又紧紧盯着窗子,担忧着外面会不会有人恰巧看见这一幕。
“帮忙就不必了你得离开这里。”犬井户缔的脸上罕见的没有表情,只带着一种隐晦的忧虑和因为不安而产生的怒气。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最终还是放弃了给什么人打个电话的意图。渡轮早已经离泊,不会为了他而返航。
但无论如何,零都不可以留在这里。
金发的男孩子一手撑着他的肩膀稳定重心,一手向下,柔软的手掌不由分说地盖住了犬井户缔的眼睛。高中生抖了一下耳朵,一时间有点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
“zero”
“我说,我可以帮忙。”金发深肤的男孩子盯紧他的猫瞳,一字一句地认真说着,“kiki,我真的知道。”
“知道什么”
犬井户缔心平气和的表面下,是即将冲破记录的高血压。
“你是在担心南方和波稻对不对”金毛猫猫自信满满地说道。
对波稻的想法,是降谷零从诸伏景光那里得知关于“影子巢穴”的猜测后便萌生出的,而关于南方日鹤,则是从诸伏高明的反应里看出了些什么一向表现得翩翩风度的少年,今天早上碰见来帮忙开门的南方日鹤时,视线里不再是温和,而是某种隐晦的打量和考量。
这不是他会对朋友摆出的态度。
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由此生出了诸多猜想。
“我是很想假装说不是,但算了,反正高明也不在。”犬井户缔皱了一下脸,只犹豫了一瞬便放弃了保密,“是喔,都猜对了。”
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宽大的耳朵下撇“真是麻烦死了我还是快点把你送走吧。”
降谷零瞪圆眼睛,有点无法接受自己的计划就这么被破解,无处安放的手忍不住抓了一下他的耳朵又立刻放下。他放软声音,忍着羞赧小声地唤起高中生来“kiki”
“不行,没得商量。”尖尖的兽耳向他的方向微侧,等小少年轻软的尾音消失在潮湿微冷的空气中时,那只耳朵才抖了一下回到原位。
在这个小小的日都岛上,青岛真味是一方,南方日鹤是一方,她们彼此对立,互相有着矛盾,而波稻和御下的影子们又是另一方,不参与二者的矛盾却单独与南方日鹤交好。此三方再加上远道而来的犬井户缔,整个日都岛状似可以粗略地划分为四个阵营
但哪怕是性格最天真那个时期的犬井户缔也不会会真去那么想。
因为只要究其本质就会发现,她们都是平面里的生物。
犬井户缔感觉自己像是陷入流沙的旅人,或是跌入蛛网的猎物,连心怀叵测者的真面目都没能看见,整个人就已经被牢牢困住不、他还是知道背后的那个真面目是谁的。
视线穿过窗户的缝隙,他彷佛又看见了昨晚上那只羽毛漂亮的黑尾鸥。
他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波稻
声称做了个“预知梦”的南方日鹤说的未必是真话,却一定是她认为的实话,为的只是将犬井户缔带来这里并留到夏日祭开始那天为止;可初次见面时便以熟稔的态度,踩在他的每一个底线上步步逼近的波稻,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犬井户缔对此感到非常好奇。和诸伏高明以为的仍旧抱有“信任”不同,犬井户缔留在这里确实底气十足,但原因只有一个,他对此无所畏惧。
说是自大也好,傲慢也好,犬井户缔确实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的。
但是
“kiki”降谷零还在小声地拜托他。
对人类来说,这里已经是绝对不可以涉足的异种的巢穴了。
犬井户缔捂住还想说些什么的降谷零的嘴,不满地捏了捏小金毛深色柔软的脸颊,将浅色的唇挤得撅起,像是小鸟的鸟喙“不行没得商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