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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司远也知道这个季节开敞篷有多招摇, 到市区后,就老实把顶篷升上。
谈宁的车还停在西餐厅门口,把人送到地方, 任司远就和邺钦交换了位置激情追日两小时,返程又是两小时,任司远表示自己已经构成疲劳驾驶, 因此十分心安理得地瘫去了后座, 指使邺钦继续开车。
车子后排不宽,任司远屈腿想要往下半躺时, 膝盖骨磕到什么东西。他支起身去看, 拍了拍前面邺钦的椅背“等等等,掉头, 谈宁伞落车上了。”
邺钦通过后视镜掠来一眼,却没有变道。
任司远眼看着原本可以转弯掉头的路口错过,纳闷“你这是不打算还了吗”
邺钦应声“嗯”,说“伞是我的。”
“不对吧”任司远回想下午见到谈宁的样子, 确定当时这柄黑色长伞挂在谈宁胳膊上,是她带进车里的。
任司远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道“你俩”
邺钦没给任司远太多浮想联翩的机会“上次下雨的时候借她的。”
任司远笑笑,闲然靠回椅座“我又没说不是。”
任司远过了会儿又开口说“不过我怎么有点看不懂你和谈宁的关系,有时候感觉你俩挺熟的, 有时候又感觉很生疏。”
任司远说起刚才停车场的告别“以后就很难见面了,这么多年交情, 你竟然只跟她握了个手, 连句祝愿的话都没有,搞得我前面那个拥抱都有点变态了。”
邺钦想了想接下来的公司调令,觉得日后见面好像也没有特别困难, 不过开口前又想到了点别的什么,思忖两秒,才考虑好要不要询问任司远“她觉得我不好相处。有吗”
邺钦的语气认真,带了几分向任司远验证探求的意思。
任司远先是一愣,接着像被戳中某种奇怪笑点,他胳膊肘搭上邺钦的椅背,问“她亲口这么对你说的”
邺钦对任司远的取笑语气略有不满,但还是转述了谈宁当时的原话,用词斟酌“她说的好像是我大学时候。”
任司远口快“你跟你大学时候又没多少变化。”
“”邺钦复杂地看任司远一眼,彻底决定闭嘴开车不说话。
任司远笑得不行,假装看不懂他眼色地继续推他肩膀问“所以你干什么了,让谈宁这么好脾气的人,对你留下这破印象。”
“不知道,”邺钦说,“我一直以为是她不喜欢我。”
邺钦想了想,又推测具体了些“可能我不合她的眼缘。”
所以时隔多年,再次在江城商场跨年碰见的那晚,邺钦其实一眼就认出了谈宁,但纠结犹豫了一阵,是否应该上去跟谈宁说话。
他没想到谈宁会记得自己,并主动来打招呼。她大概把他当成了外地前来游玩的旅客,给他介绍了好些休闲娱乐的地方,看他孤身一人,还买了冰淇淋祝他新年快乐。
他觉得谈宁比大学时开朗了一些,只是背影还是经常像从前那样匆匆忙碌。接着便是某天他跟助理打听谈宁在总部的职位,然后得知了邺寻正在追求谈宁的消息。
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倏然溅开几滴湿润。
积郁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不过少许间,就打湿了整座城市的街道。
刮雨器平稳地运作,任司远认真帮忙探讨起可能性“会不会是你平常太端着架子了你看我就很平易近人,才跟谈宁玩几次,关系就这么好了。”任司远说着还有些得意。
邺钦脸上露出少许困惑和怀疑。
他觉得任司远这么说应该有所依据,但前不久集团总部的年度最受欢迎领导投票,他是全体员工投出的第一名,邺钦觉得群众的眼光应该不至于集体出那么大问题,因此带了点底气地开口“我也没有很端着架子吧。”
任司远没想到他还会反驳,觑他一眼说“你跟我们坐敞篷的时候不会张开手臂吹风,也不会跟我们一起大声喊啊。”
邺钦“”
邺钦在这一点上确实无可辩驳,放弃了跟他争论。
把任司远送到住的地方,邺钦回了邺家老宅一趟。
他住老宅的时间其实不多,一个月几天,大多时候都是家里谁给他打电话了,他才会回去一趟。
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父母在客厅对邺寻耳提面命,邺钦没多停留,说了声“我回来了”,就穿过客厅,到一旁的吧台给自己倒水喝,也没注意邺寻发来的求救信号。
客厅与吧台没有隔断,传来的对话声音十分清晰,不过邺钦没有过多关注,甚至有点走神,最后是被那边的吵闹动静给拽回了思绪。
也不知道邺寻央求了什么,他爸有些被弄烦了地扔下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哥哥一样,让我跟你妈省心”
邺钦背对着他们,平静仰头喝水。
吧台旁的酒柜在金色的壁灯下映射出流离的光,没由来地让他联想到了小时家教课上教鞭的冰冷金属光,马术课上的刺眼日光,以及高尔夫球课上那些青草叶上反射的蒸腾暑光
邺钦其实跟邺寻没那么亲近,在小朋友满脑子装着玩的时期,他就在思考,为什么他跟邺寻过得那么不一样。
家里会为了邺寻开心专门辟一块儿童游乐场给邺寻,但他却只有每天上不完的室内家教课与室外兴趣课,课程紧密到以分钟计算,周末懒觉不得超过半小时,学校考核如果没达到全a,一门功课额外加做五张卷子
最后的答案不是邺钦思考出来的,而是从他爸妈流露的只言片语里得出来的弟弟身体不好,你要多多让着他,家里的一切以后都会交给你,你要帮爸爸妈妈一起好好照顾弟弟。
邺钦其实是不喜欢邺寻的,每次被司机接送上课出入老宅,他经过邺寻身边,邺寻手上捧的模型玩具都各不相同。
邺钦很羡慕,但这样的羡慕他不能在他爸面前表露一点,否则就会被斥责不像他的儿子、不是能干大事的人。
但邺寻总会夜里偷偷拖着玩具箱,到邺钦房间让邺钦帮他一块儿拼模型,并且问他什么时候两人才可以在白天一起玩。
邺钦不做应答,最后邺寻自己想了办法。他穿着马术服出现在马场,小声地告诉邺钦说他们以后会一起上课,并向邺钦寻求夸奖“哥哥你说我聪明不聪明。”
邺钦当时看着半点大的邺寻,心情十分别扭,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弟弟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人厌。
所以在邺寻蠢呼呼平地摔倒的时候,邺钦只是叹了一声气,就转身去不远的休息室帮忙拿医药箱。
回来时,他看见他妈蹲在邺寻面前,心疼地问邺寻“能不能不学了”
邺寻说他其实不喜欢马术课,但他想变得跟哥哥一样厉害、什么都会。
邺钦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他妈轻轻掸开邺寻身上沾染的草屑和泥土,说“我还以为你是自己喜欢才学呢。”
然后温柔地摸摸邺寻脑袋说“你不需要像哥哥一样,妈妈只需要你快快乐乐长大就行。”
他妈当年的话,与他爸如今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你不需要像你哥哥一样”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哥哥一样”
邺钦将玻璃杯放回吧台上,发出很轻的一道声响。
他走上楼梯,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在拱窗玻璃上划开道道水痕,然后在闪电中被照得雪白。
江城的这场雨连绵不断,一直持续到除夕这天。
谈宁自驾经过的几座城市也多是阴雨天,可能是珠玉在前,跟任司远、邺钦一块儿感受了海边吹风逐日的快乐,一个人的旅程反而显得有些没滋没味。
在高速路的加油站旁,谈宁收到麦欣发来的视频,埋怨说怀城也下了雨,阴风阵阵,冻得人风湿病都要犯了。
即便是除夕天,麦欣也镇守在事务所里,办公室的窗户紧闭,室内的暖气与室外的寒流碰撞,在玻璃上弥开点白雾,又很快被雨珠溅开,划出道道清晰纹理。
傍晚谈宁开车到家时,天公倒是稍稍作美,停歇一阵,不过街道路面湿漉漉一片,寒气从地底往上冒。
谈宁家的前厅和后屋隔开,前排房子隔成两间,大门全部朝街做成卷帘门,一间小卖部,一间放置台球桌和麻将桌,按小时收费租给客人玩。
她妈一到冬天就会进货许多小朋友爱玩的稀奇古怪鞭炮,谈小泽和谈初雨刚拆了盒甩炮,不小心丢到谈宁车边,发出“啪”得一声。
这车是谈宁在江城买的,还没有开回家过,两个小孩也没认出来。瞄了瞄驾驶座上的人影,不约而同犯了怂,蹭蹭跑回屋里。
他们的母亲正在帮谈宁母亲一块儿做年夜饭。
谈初雨喊道“妈妈,外面停了辆不认识的车。”
她只敢说一半,没敢提他们丢了鞭炮在车边的事。
谈小泽紧接其后地叫道“我感觉车里的人好像姑姑”
谈宁提着大包小袋的东西进屋时,堂嫂正好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往外看。
谈宁远远叫了一声“嫂子”。
堂嫂眼睛微亮,一边冲里头喊道“婶,宁宁回来了”,一边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拍儿子脑袋说“臭小子,就是你姑姑,都认出来了,还跑进来,快去帮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