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到房间。
就看到了菜菜子跟美美子。
她们正蹲在阳台, 盯着那盆夏油杰送来的盆栽看,时不时好奇伸手戳一下。注意到开门动静,她们扭过头来, 见到我,眼睛瞬间亮了“奈穗子姐姐”
她们朝我扑来。
我顺势搂住她们。
她们很亲昵地抱着我,仰头,用闪烁着星星般的眼睛望着我。美美子比较腼腆些, 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菜菜子说“奈穗子姐姐,我和美美子今天去外面, 有碰到好有趣的事”
“嗯是什么事。”
她们说了自己今早上被夏油杰带出门,同行的还有好几个术师成员。她们将咒术界派来的人欺负得落荒而逃,其中有个人还尿了裤子。
我带着淡淡的笑, 听着。
她们说着说着, 就有些犯困了。
我坐在床边, 她们脱掉鞋子, 一左一右都拱进我怀里,由我唱哄人入睡的小调、轻抚她们脑袋, 哄她们睡觉。
不知过去多久,等她们呼吸平稳下来。
一抬头。
出乎意料的, 竟见到了夏油杰。
他依旧是那身五条袈裟,双臂交叉在胸前, 倚在门框上,笼罩在微微的暗影中的脸正面无表情着。可注意到我在看他, 又很快露出了微笑,朝我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他悠悠地走过来,探身, 见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我怀里睡得很熟。毫不怜惜地将她们挨个拍醒。
菜菜子和美美子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睁开眼,见是夏油杰,顿时甜甜喊道“夏油爸爸”
夏油爸爸
不应该是喊夏油大人的吗
我静静注视着她们醒来后,飞扑进夏油杰怀里,左一句右一句地喋喋不休,喊的全是夏油爸爸。
之前我一直以为,来到盘星教之后,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改口喊夏油杰夏油大人了。因为之前有那么几次我去找夏油杰,碰到菜菜子美美子都在,她们喊他喊的都是夏油大人。
但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候夏油杰身边可不止有菜菜子跟美美子,还有很多他的其他家人。
原来私底下,菜菜子和美美子依旧是喊他夏油爸爸这个称呼啊。
我对此,全不清楚。
甚至四个人单独聚在一起,这也是自那夜过后的第一次。
我已经被这个家远远抛下了。
说起来,之所以把菜菜子美美子叫醒,也是因为不想她们跟我这只猴子过多接触吧
夏油杰好脾气地陪菜菜子和美美子玩了一会后,就找了个理由将她们骗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他。
格外安静。
他蹲在地上,十分有强迫症地将被菜菜子美美子弄乱的地毯理整齐。还有她们刚才拱我怀里睡觉时盖的小毯子,也叠好,收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而是问“介意我吸烟吗”
我摇头。
他点燃一根,很安静地吸烟。呛人的烟雾蔓延到我这边,我低头玩手指,没有说话。直到他再次开口“为什么要帮他擦手,还冲他笑。”
我满是诧异地抬起头,看他。
隔着烟雾,我们沉默对视,他的眼神很平静,又问“手帕,你还留在口袋里吗”
“嗯。”原本打算回到房间丢掉的,但菜菜子美美子来了,所以没顾上。
不过,他居然对这些都很清楚。
想想也是,他可是咒灵操使。盘星教是他的地盘,应该安排了很多咒灵盘踞在盘星教内部,用以盯梢。
今天是我太莽撞了。
他吸完了烟,没打算吸第二根,“为什么”
我此刻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毫无芥蒂地摆出温柔和坚定来,冲他说些安抚的话。现在的我对夏油杰的确存有一些感情,这些感情是尽管知道他已经决定抛弃我了,也依旧存在的。毕竟,那段在小镇上的时光,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日子。
我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一如过去那般“因为他是夏油的家人,所以,我以为他跟菜菜子美美子一样,也会是我的家人。”
“”
他没说话。
而是走过来,将我的外套脱掉,然后连同外套口袋里的手帕一齐丢进了垃圾桶。不等我过多反应,消毒水和除臭剂就朝我喷了过来。
他眉头微拧着,嘴角下拉。
我强忍住情绪,颤啊颤地垂下眼睫。
等差不多后,他总算放松下来情绪。眉眼舒展开,然后拱进了我怀里,他脑袋压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
“”
我一时间真的搞不明白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被他称之为家人的,和他眼中身为猴子的我,在此一刻,他到底是在厌恶跟嫌弃哪一方。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沉下来。
房间里没开灯,也逐渐变得黑黢黢。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那个村子112个人,前几天我还是把他们杀光了。”
我“嗯”了声。
“你害怕吗”在得到我的回应后,他很快就抛出这么个问题。
见我摇头。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移开了掐在我后颈的手,重新懒散散地抱住我“我去问我爸妈这个问题,他们也是说不害怕我,但腿却一直在抖。所以他们是骗我的。可奈穗子不一样,奈穗子抱着我时,怀抱还是那么暖,在听见我这么说,心跳也没有变快。是完全在接受我吧。所以我相信你。”
我垂眼,又“嗯”了一声。
重新安静了下来。
他拱在我怀里,我抱着他,轻轻摸他的脑袋。可周身却无半点暧昧氛围。
直到天色彻底黑沉下去,时钟“滴答滴答”指向晚上九点,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我的腰保持这个姿势早已僵硬发酸,我才出声
“夏油,我想家。我们回家吧。”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可能是他这次没喝醉酒,却还是选择像过去那样抱住我,想从我这里寻求安慰吧。
对于家人之间温馨相处的渴望,使我即使已经失望到丢掉那根发簪,还是又问出这个问题。
但清醒的夏油杰并不像醉酒时的夏油杰那么坦诚。
他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才从我怀里直起身,摸摸我随便绑在后脑的长发,他散下来,五指抓一抓,帮我编了个垂在左肩的麻花辫。其后,冲我露出一个随和的笑,答非所问“头发,好乱。我不帮你绑发,你都不会打理的吗”
“那我安排一个擅长绑发的人来照顾你吧。”
他没说,会像之前在镇子上相处时那样,每天抽空来帮我这种话。
我知道了答案。
那天过后,夏油杰就限制了我的出行。
每天,我都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没再来看过我。
他安排过来照顾我的,是个十八岁的女性。
比我大一岁。
却长得很显小,如果光看外表,大概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猜她只有十五岁。她虽然没有术式,做不到祓除诅咒,却能看见诅咒,在夏油杰眼里不完全算是猴子。应该是被夏油杰交代过什么,不管我跟她说什么,她都不理会我。
直到有一日,我的胳膊被桌角磕碰到青紫。
她肉眼可见地慌了下,赶忙拿来外伤膏,帮我涂抹,每涂抹一下,都很紧张地问我“疼不疼这个力道会不会太重了点”
我笑着摇头。
见她松口气,我歪着头,用有些好奇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你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她眼睛微睁,随即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接下来不管我再说什么,她就又恢复了守口如瓶的状态。
每次都需要我主动弄伤自己,比如不小心磕碰到什么,亦或者被剪刀弄伤手指。她才会着急地跟我说话。
慢慢的,她也发现了我在故意这么做。
又一次,我的手指被仙人掌的刺弄伤时,她一边帮我拔刺,一边问我“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我笑容有些尴尬和落寞,垂着头,声音弱弱的“抱歉我只是,太寂寞了。”
“那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吧不管是什么都没有比自己身体更重要的了不是吗而且,会很疼的吧”因为生气,她声音稍稍有些大,随即就又慌乱起来,眼神很惶恐、一副害怕我惩罚她的模样望着我。
毕竟,我的身份在盘星教虽然有些不上不下的,但没有人敢质疑我在教主心中的地位。
我依旧笑意盈盈看着她,“虽然的确很疼,但每次看到你那么紧张地安慰我,多严重的伤都一点也不疼了。”
她有些呆呆地注视我,脸一点点红起来。
她快速垂下头去,帮我处理好伤,结结巴巴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说了句“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去取晚饭”,就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再相处时,每次与她对话,十句话里,她会回复我四五句。
再渐渐地,变作有问必答。
她帮我绑好头发,我通过镜子看见身后的她。她此刻也在通过镜子看我,我们的视线出乎意料地对上了,她呆滞一下,随即快速垂下头去,红着耳朵不敢看我。
我转过身,看她,问“今天外面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们关系变好后,我最常问她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回答,说是食堂的阿姨十分看人下菜,给他们这些没有术式的人打饭只打一勺,还手抖。但一看到那些有术式的人来食堂吃饭,不仅不手抖,还每样菜都打两勺。
她又说,菜菜子和美美子因为完不成作业,被教主克扣了零食。哭得伤心欲绝要来找我告状,但被拦住了。
她吐语如珠说了一连串,最后,她说。
教主大人明天要外出传教。
是吗
我笑容不改,但不管怎么看都有些落寞,“好羡慕你啊,小杏。”
她有些不解。
“每天都能碰到这么多好玩的事,能肆无忌惮地跟好多人聊天,能到处走动,不会像我这样被困在房间里。”我低头,玩手指。
我身旁沉默了一会,才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你因为什么事,惹怒教主大人了吗”
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教主大人忽然就限制你自由了”
“可能是因为”我笑容有些苦涩,“可能是因为我是非术师吧菜菜子美美子那天来,我抱着她们睡了一会,被教主大人看到了。可能是不希望我再跟菜菜子和美美子接触。”
“现在外面到秋天了吧”
“好想出去看看。”
夏油杰讨厌非术师这件事,在盘星教的术师里,有目共睹。
大家原本都以为我是特殊的。
虽然是个非术师,却被夏油杰照顾得很好。
但小杏对于这件事的看法,现在应该会改变了吧我不担心会不会有夏油杰的咒灵在角落里监视我,因为小杏能看见咒灵。
过了好久好久,小杏才开口,声音很坚定“要不,等明天教主不在,你扮成我出去吧”
根据小杏所说。
咒灵操术,虽然能将咒灵为自己所用,却并不能与咒灵视觉共享、声音共享、感官共享。他只能监视到诅咒是否被消灭,以及获得诅咒传达给他情报。
所以,
只要让诅咒认为我还在房间就好。
小杏换上我的衣服,我换上小杏的衣服。
离开前,小杏紧张兮兮的反复叮嘱“教主大人大概下午五点左右就回来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回来。”
“而且为了避免有人冒充的事发生,每个教徒的身上都会有教主大人的诅咒,如果没有诅咒的气息在盘星教内就会寸步难行。那个诅咒虽然只有四级,无法做到监视,但却会分辨声音、气味和术式残骸。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就会立马通知教主大人。我不会术式,给你的这件衣服上也有我的气味,所以不用担心,但你千万千万不要说话。”
我朝她笑笑。
她便朝自己后背抓去,然后放到我的肩上。
我感觉肩上一沉。
她朝我挥挥手,我也再次点点头,离开了。
我并不觉得依靠这样一件衣服,我就能逃出盘星教。我连盘星教外面是深山还是城市都不清楚,贸然出逃,只会有轻而易举就被抓回来这一个结果。
届时,被触怒的夏油杰。
会选择掐死我吧
所以我这次出去,是为了探查地形。
可能是觉得我只是个普通人,一旦被用这种方式困在房间里,就毫无办法,所以夏油杰对我这边的看管实际上很松懈。
我不认为自己这次能探查出什么。
但只要我还不是最后一个非术师,我就能一直探查到出结果为止。
我来到信徒聚集的地方,通过他们的聊天,得知盘星教好像是建在某一所镇子上的。但每天来参拜的,可不止镇子上的人。
下午五点很快就逼近了,我计算着从这里回到我居住的房间需要多久。这对我很重要,以后再出来探查时,可以帮助我更好地利用时间。
我没有手表一类的东西,只得埋头数脚步。
猝不及防下,我撞上一个人的后背,往前踉跄了好几步,直到被那人抓住胳膊,我才成功稳住身形。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慌。
我连忙抬起另一只胳膊,挡住脸。
可在感受到抓我胳膊的那只手毫无温度后,我内心的慌乱,就又被其他东西替代了。
我放下挡脸的手,看眼前的人,果然是那个奇怪术师。
他比我高半个头。
看起来很瘦弱,却很稳地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摔倒。
依旧是那天那个装扮,黑色的卫衣帽将他上半张脸遮得很严实,在我抬脸的那一刻,我清晰听见了他凌乱的心跳声。
他张张嘴,想跟我说话,但他应该很少开口,声音好半天都发不出来。
原本以为被夏油杰关住这么久,他早就忘记了我。蛊惑他带我出逃的计划要没有可行性了。
却没想到,他还记得。
可见平时真的很少被人关心啊。才会像我一样,只是被夏油杰简简单单一句我们是家人而欺骗得那么彻底。
“教主大人回来了”
听见远处信徒们狂欢的声音,我肉眼可见地无措起来,很恐惧,像是畏惧教主大人到了骨子里,与此同时,我不小心将袖子往上蹭,露出了我之前为了故意跟小杏说话,而弄伤自己很多次的胳膊,青紫青紫的,痕迹还没消。
他看愣了,盯着我的胳膊发呆。
我将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张纸条塞他手里,扭头就跑。
他没阻拦我。
至于那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是我仅会的三个字之一
救。
我携带这个出去,原本也只是想有备无患。但没想到居然真的能起到作用。
我回到房间,跟小杏换回衣服,她将我肩上的诅咒抓回去,重新放到她的后背。吃过小杏从厨房端来的晚饭,我就开始坐在阳台盯着盆栽发呆。
我不知道我发呆了有多久。
但我除了这件事,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雷声,是阵雨吧。来得突然,结束的也会很突然。
夏油杰,就像下在我心上的阵雨。
我低头,用手指轻戳盆栽,内心思考着计划。伴随着雨水哗啦啦下下来,我听见了我房间门被快速打开的动静。
我扭头,看向门口。
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夏油杰。
他开门的动静一点也不似以往的慢悠悠,带着些急切,扎着的半丸子头有些散,额发狼狈地搭在他的脸上,可在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他又很快摆出状似风轻云淡的模样,双手揣在怀里,微笑着问我
“你蹲在阳台,是在找月亮吗”
我没否认。
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收敛起来,将房间门关上,朝我走来。抓住我的手,把我从阳台的地上拉起来,然后牵着我走到床上躺下。
我不明所以他的行为。
直到他搂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脑袋按进他怀里,时不时轻拍我的后背,用很轻微哑的嗓音,哄着我
“这里不是禅院家,奈穗子也没有睡在储物间,没有老鼠蟑螂和蚯蚓。而且有我在,奈穗子不用害怕,可以安心睡觉。”
熟悉的话。
熟悉的怀抱。
还有他身上刚刚抽过烟、熟悉的气味。
我看不懂他。
明明之前都能看懂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懂的好像是自从他说“我们是家人”开始,我就丧失了之前的洞察力和警惕。
阵雨十分钟就停了,他却没放开我,保持着安抚我的拥抱姿势,在念睡前故事。
是海盗的故事。
自由自在敢跟天叫板的海盗,得到了传说中的宝藏的钥匙,劈波斩浪地找到宝藏之后,却发现宝藏的锁生锈了,而他的钥匙也生锈了。
生锈的钥匙和生锈的锁,尽管完美契合,却无法打开彼此。
海盗的同伴劝他赶快上岸,但贪婪的海盗不满足,心想他原本只想拿走一两件宝物的,既然无法打开箱子那就干脆把整个箱子都带走吧
却因宝箱太沉而游不动,最终丧命海底。
我听着故事睡着了,睡着的时候,眼睫上沾着眼泪。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很需要家人吧。
半睡半醒中,我感觉到有手帮我将眼泪擦掉了。随即搂着我的人放开了我,轻手轻脚下床,要走。
我抓住他的袖子。
他的袖子比之前好抓太多了,五条袈裟,袖口那么大,很轻松就拽住了。
他侧头,看我。
我忍不住问“夏油,你现在开心吗”
他没有沉默,很快就将问题抛回来“那奈穗子又一定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会。”
只要你重新给我家。
“我现在很开心。”他微笑,“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让万物之灵长重新开始进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