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减小,淅淅沥沥的落在檐上,跳出碎玉一般的小水珠。
姬洵伸手接了一滴雨,掌心合拢。
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反倒是于他不利。
“启程吧。”
潮湿的气息如舞女轻盈的飞袖,自门窗敞开处飘进来,丝丝缕缕缠绕上室内的器具,又渐渐沾湿了辞行人衣衫的外纱。
众人自客栈的小楼中涌出,将淡青油纸伞撑开来,由一点青色绽放出回旋的伞边,二十余把伞在朦胧的烟雨之中撑开了一片青天。
姬洵在前,温城壁落后一步,众人静默,唯雨声滴滴。二人在伞下经过,除了滑落的雨丝,并未沾染任何雨水。
副将命人放下马车的扶手和落脚凳,“您踩这里。”
待芳岁帝和国师都登上了提前备好的宽敞马车,副将也翻身上马。
“起驾”
这是将军连着挑了几天,最终临行前还不放心,让他好好布置了一番,也不知陛下喜不喜欢
姬洵进去了,先侧了一下身,让温城壁这位成年男子不至于堵在马车的门口。
马车显然是精心挑选,框架结构极其稳定,行进间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震动。
内部空间也是宽阔,横着一张足够两人并躺的矮榻,榻尾还做了瑞兽雕花,轻薄锦被半垂下来,榻上堆着些柔软的方枕。
方格子桌上摆着两个精致暖炉,再拉开其下的抽屉,各放了些时令鲜瓜干果、玉质小棋牌子。
姬洵抱了个暖炉在手里,随后一倒,几乎陷入软榻之中,他舒心地窝了窝。
不错,有用,萧将军。
温城壁坐在另一侧,他规规矩矩地闭着眼,低声念着什么,姬洵细听,似乎是一段经文。
有点催眠。
姬洵两眼一闭,决定睡觉。
因为萧崇江提前布置尽心,连着赶路三日,姬洵也并未生出什么不适。
只是经过一处河道,水流半个时辰之内涨势凶猛,不能按原计划走桥上过,副将请示过姬洵,决定绕远些,以保行路安全。
这一绕远,又多走了两日余。
经过驿站暂停半日以作休整,副将细阅了一番将军留下的信,将一些利口的干果换到马车上。
信上并未提及将军的病症,想来并无大碍。
夜里众人刚刚睡下,不想又一封急报匆匆递上,姬洵看都不看,扔给了温城壁,他闭着眼问,“催你”
温城壁一目十行扫过,一向神色寡淡的脸起了丝波澜,“一来,金雪城情况不容乐观,有洪灾之象,亦有奇病无法医治,需我七日内急行回京。二来,亦请陛下尽快回宫,摄政王已请两队人马,专程接驾,陛下安危无忧。”
姬洵倏地睁开眼,“金雪城内有奇病”
温城壁合拢皮纸放到方格桌子下的抽屉里,“不该有,事出突然,必有古怪。”
姬洵和温城壁想法一致。
金雪城作为京都看守最为森严,进出要查六道手续,更要过十二重门。在他原本的设想之中,便是天下哀鸿遍野,作为一国之都的金雪城都不会有丝毫影响。
事有偏差,温城壁得回去坐镇。
可有些问题他还没解决啊,麻烦。
姬洵翻过身侧倚着床榻,懒懒地开口,“其实朕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车内空间宽敞,姬洵靠着软枕,手中还捧着火炉,经过几日修养,总算不至于夜里疼醒了。
“直到遇见你,朕才当真觉得个中玄妙,非常人能理解。”
温城壁视线下意识地追逐姬洵,却只见到了有些泛粉的侧脸,看起来捂得热了,他想着,开口道,“只是寻常的东西,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像你举祭坛问天,若是条件刻苦,成不了祭台,所做下的批语是否也如京中一般可昭告天下”
“自然,祭台的搭设并非必须,只是卜算时越慎重,与天越近,越容易得观星之感,”温城壁斟酌着给出答案,“诚心静气不可少。”
站的近看的清
姬洵饶有兴致地半撑起身,
“只能从京中国师府发下批示其他地方不做数吗”
温城壁察觉到一丝不对,但这一丝怀疑犹如蛛丝一般纤细,他细细探究,竟然也无法思索出更多。
低垂下眉眼,温城壁在犹豫。
姬洵“怎么不答”
温城壁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姬洵的视线,“从属府邸做批语一样可行。”
姬洵盯着他看了片刻,似笑非笑,“你若是骗朕,可就没意思了。”
温城壁“臣未曾说谎,从属府一样可以发布,只是需要国师印,以此为凭证。”
姬洵将火炉扔给他,“说一半藏一半,学坏了。”
*
众人修整完毕更换了一批拉车的马儿,又从驿站离开,经过两日的路程,行至夜间,夜色深幽,凉风透骨,火堆燃起来的地方照了一片暖光,其余则有些阴森森的。
侍卫在附近巡查一圈,在树干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类似刀痕雕刻,刮痕一致但出现的位置并无规律可言。
副将上报,姬洵懒得管,让温城壁去处理了。
姬洵撩开车窗看了一眼,温城壁让守夜的人各自留心,他担心是山贼匪寇在近处出没。
虽然有萧崇江领骑兵在前开路,理应没有山匪作乱。
姬洵没说什么,关上了窗。
他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为了达成目的硬撑着,且离了驿站后不知为何时常腿疼,像骨缝里生了冰锥,受不了丁点儿寒意。
温城壁帮他温养过几回,可姬洵疼了很少讲。
夜里雨停了,姬洵被人扶着下了马车,他去附近转了一圈,看过了那所谓的山匪痕迹,没反驳温城壁的观点。
排列的方式,若是与刻痕之人相熟只怕一眼便知刻了什么,恰巧姬洵就
眼熟,但他当没看见。
转悠够了,姬洵回到马车上,经过温城壁时他踉跄了一步。温城壁反应的速度比他思虑要快得多,几乎瞬间便扶住姬洵帮他站稳了身形。
“好国师你来的倒是及时。”
姬洵疼得站不住,温城壁扶住姬洵,他看见芳岁帝的侧额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睫紧闭,连眼皮的颜色都透出一股脆弱可欺的意味。
温城壁的眼神落在姬洵虚弱的脸上,弥漫淡青脉络的侧颈,一手便能扣紧的肩头,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想看。
他神色和语气都不含有亵玩之意,却突兀地开口,“陛下很漂亮。”
说这话时,芳岁帝的侧脸正靠在他的胸前,温城壁的手揽着姬洵的腰,他突然忘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姬洵含着舌尖的肉,他咬了一点提神,“胡言乱语什么呢。”
温城壁抿住嘴,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没人说话,门口的挡帘和加厚的门,将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阻拦在外。
只有动情者的心脏在告密,它的跳动越来越快,像春夜的闷雷,悄无声息滋润了一处干涸地。
姬洵抬起头,他的手撑在温城壁的胸口,慢慢地抚摸,最后从衣襟口摸进去,指尖撑起来点着温城壁的心口。
姬洵疲乏地撑着身体,低声骂他,
“你总有些不大听话的时候。”
温城壁眼神迷茫地低下头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只是觉得此刻的芳岁帝看起来是湿润的一捧牡丹,花枝颤颤地垂下来,枝干伤痕累累,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唯有根系缠绕在他的指间,像是在邀请他去触碰。
温城壁眼眸里的颜色各异,体现出的情感却都是一致的,他不自知自己的渴求。
姬洵伸出手,将他的脸掰过去,温城壁便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
“倒真像是木头刻出来的笨拙,温城壁,你师父说得没错,你不该去了白绫,着眼观红尘。”
姬洵轻轻站起身,看不出方才疼到站不住的模样,他两手挽在袖子里抻了抻,“芸芸众生若不入你的眼,你才好保住本心。”
温城壁低头看了一会儿空空如也的手掌,他又看向姬洵的腰身。
如瓷瓶一般窄细的一截向上延伸,又收拢在衣衫背饰的赤金雀鸟花纹里。
姬洵背对着温城壁,没想过国师大人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姬洵落入了温城壁的怀中。
姬洵“”他抬头,“温城壁,你想做什么。”
男人的胸膛滚烫,脖颈处连接着下颚,泛起一片晕红的颜色,温城壁皮肤薄,血气上涌,会格外显眼。
他默不作声用两臂圈住了姬洵的腰。
闻言只是摇头。
姬洵没耐性了,“哑巴了说话。”
温城壁眉心竖起来,他试图解释,最后却蹦出一句,“我想帮你。”
姬洵气笑了“朕倒是头一次见这么帮的,你这借口很高明”
温城壁将姬洵打横抱起来,坐到榻上,念及芳岁帝身体上的毛病,温城壁选了个笨办法。
他将人扣在怀里,用热腾腾的手掌去搓揉姬洵的关节处。
他说,“陛下请恕臣逾越。”
芳岁帝的柔弱之姿,或是伤重之态,也并非是他第一次得见。
可这次与前几次相比,似乎意义都不再相同。
温城壁理解不了更深层的情感,他懵懂地靠近姬洵,唇渐渐向下,直到一根手指抵住了他。
从抚摸到钳制,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芳岁帝力道不轻不重地掐住了他的喉结,警告地捏了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