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夜幕漆黑一片,如巨兽之口吞没了群山。
马车在山林之中割据出来的地方似一豆烛火,微弱到随时会熄灭。加上近日多雨,乌云遮蔽,雾蒙蒙的月色被挡在层云后面,任是谁来,只怕都看不清周围潜伏着怎样的危险。
局势不利,夜太黑了。
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迷失了一个人,便是一整个行商的车队走散在林中也不稀奇。
可偏偏今夜失去踪影的人是芳岁帝,是他们这群人的君主。堇国天子要是当真在他手上出了事他哪儿还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盯着空无一人的马车,副将刘朝恍然间如惊雷过耳,震得他脑子都木了。
“陛下、陛下当真不见了”
温城壁抬起手拦了一下,又瞥了刘朝一眼,他抿着唇有点不开心,“别喊。”
情况本就混乱不明,不能自乱阵脚。
这不是喊不喊的问题,这是马上要他命的问题啊陛下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丢了,他有几条命够赔
刘朝急躁地探过脑袋,他扫了一眼马车的车厢,没有发现车厢的表面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总不能是陛下化龙飞出去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好端端的活人怎么能凭空消失,他明明一直盯着看,马车的四面八方他也都安排了人仔细盯着。
刘朝绝望道,“莫非,莫非是有山中精怪冒犯了陛下”
错漏百出,温城壁不想听了“噤声。”
刘朝勉强压下了满肚子的话,他对国师还是有点怕的,不如说举朝上下不怕温城壁的人才是少数,他抱拳道,“都听大人的。”
温城壁先是在马车四周检查了一遍,他的手指在车身敲敲打打,刘朝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声开口,“车是将军提前准备的,应当不会出现问题。”
“外层没有损伤之处。”温城壁没有理刘朝的话,他自顾自地做出判断,又打开了车门,逐步排查马车车厢内的情况。
刘朝发愁地看着认真检查的国师。
这位显然帮不上忙,也是,国师大人一直深居简出,对外界情况不了解也实属正常。
刘朝转身,刚想吩咐手底下的人过来,就听到身后国师手指敲击的声音变了。
有回音。
板材不对
刘朝猛地凑过去,他盯着车厢底部铺着的绒毯,看着有些乱糟糟的,仔细一看,好像有一些木边碎屑。
他又看了一眼国师,国师也看着他,两只手收拢回袖子里,显然不会亲自动手。
“掀开。”
绒毯掀开了,车底铺着两块薄板,抽出薄板的后面,则是空空如也的车底。
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在马车上留了个粗糙的暗门刘朝满脸不可思议地摸着被切断的边缘,他出行前分明检查过,确保马车每一处都没有隐患
温城壁思索着摇了摇头,垂着目光低声道,“
不对,那也走不掉。”
他退出马车外,声音起伏不大,语气却很笃定,“把今夜守夜的人叫过来,挨个盘查,有人放走了刺客。”
既然马车出了问题,那必然是有内贼。
刘朝也想明白了,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留在陛下身边的都是萧氏兵将的亲信,他想反驳温城壁说绝不会有内贼。
可陛下失踪了是铁证。
刘朝走了,去叫人集合。
温城壁站在原地,没去管其余事情,他的指尖正微微地发颤,自发现姬洵离开便没有停止过。
芳岁帝会去哪儿
他猜不透。
看着车厢内没有挣扎的痕迹,也许没有受伤。
温城壁低下头,他用雪白的靴子轻轻地踢了一下灰土块。
他不明白为何姬洵不将他一同带走。
至少取暖上,他应当比萧崇江要好用很多。
“回禀国师,”刘朝走回来,身后跟了十二个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东南角的守卫有空缺,我们兄弟被人打晕在树林里吊了起来,天太黑,他们没察觉旁边的人出了事。”刘朝咬咬牙,补充道,“晕了三个。”
这完全是他监管不力,居然没能及时察觉。
温城壁没追究,这些人的问题萧崇江肯定会解决,他看了一眼浓稠如墨的深山,“山路难行,走不远。”
刘朝明白这个道理,但刺客走不远,他们却也不知从何处去追,“我等先分散开,在山林中搜寻”
温城壁捏了捏袖子里的竹盒,“此人能不惊动任何人将陛下带走,武功不会比萧崇江差太多。”
温城壁脚步停顿,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刘朝偷着抬眼窥看,国师大人似乎在犹豫。
他身上只有这一件东西与姬洵有关。
找人要紧。
温城壁有了动作。
他慢慢地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掌心托着一个窄小竹盒,另一只手的指尖掐着一点朱红膏体。
膏体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顺着风吹过来,刘朝迎着风口闻到了,他皱了皱鼻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与陛下身上的味道类似。
又似乎要更浓郁一些,泛着些血腥气。
“国师,此物是”
温城壁打开盒子,一只通体乌黑的虫子慢吞吞飞了出来,落在他的指尖。
吸食了古怪膏体后,乌黑甲虫又在马车周围绕了一圈,最后缓缓地落在了东南角的一棵树上,梳理了轻薄的翼,甲虫又向前飞去。
“天子血。”
刘朝呆了一下。
他没听错吧,国师留着陛下的血做什么
温城壁跟随虫子的飞行的嗡嗡声音走入林中,他的声音不再平淡无波,“快马传信给萧崇江,陛下失踪时没有惊动守卫,刺客是陛下熟悉的人,其余人在这附近搜,不要错漏任何痕迹。”
寅时三刻,乌云暂去,月色微明
。
萧崇江收到传信一路疾行,他额上青筋鼓噪,秋夜里跑马却跑出了一身的汗,马儿显然也察觉到主人的心绪,四足踢踏着泥地,烦躁地嘶鸣。
萧崇江心绪激荡,勒停了马,他咳嗽了半晌也不见气弱,反而声沉气稳,眉目森寒如降霜冷夜,“他走水路”
杂乱的草被碾压出了向下的痕迹,卵石铺在岸边胡乱堆放,再往前是汹涌的河水,山涧支流多到数不清,汇聚为一条河流时自然水势惊人。
沙泥上有一条明显滑下去的痕迹。
有轻舟从此处坠下。
痕迹未被河流冲散,也许事情发生距今不过一个时辰。
“在这里跟丢了。”温城壁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河流,山林中偶尔有搜查的火把照过来,映射在水面上。
很难找到了。
温城壁的心口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他不明白,伸出手摸了摸,但只是抚摸却无法缓解。
他淡淡开口,“金雪城于他如牢笼,陛下数次求死,也许离开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京中有梁芝昀等人把控,出不了乱子。”
萧崇江翻身下马,大跨步走到河岸边潮湿的泥地,他俯下身在一片叶片上划过,直到指尖留下了一点湿漉漉的血痕,他凑到鼻下轻嗅,立刻断定“姬洵受伤了。”
温城壁微怔,他以为芳岁帝是自愿离开。
难道姬洵他自己并不想走
“不止金雪城,他视众生为笼。所谓的不想活,如果是区区几个权臣威逼,不足以让他心怀死志。”萧崇江全然不在意温城壁是否会察觉,将指尖这点血怜惜地舔舐进嘴里,“他想出来,证明症结在外面。”
其余人在河岸四周散开寻找,直到天明才渐渐聚回到一起。
无一例外,都没有搜查到芳岁帝的行踪。
副将刘朝累得就差瘫倒在地上,事情发生,他首当其冲要被问责,本想将功赎罪搜查一些线索递上去,可他跑了一夜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刘朝跪在地上,他越急脑子越乱,眼看将军的马来到近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东西
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过,有一封信要在将军和国师重逢时亲自打开查阅
他想起来了,也连忙告诉了萧崇江和温城壁,“国师,陛下那封信”
温城壁微怔,他从怀中摸出被捂得温热的信封交给了萧崇江,可他的手还放在胸口的位置。
萧崇江将信一字不错读完,他看着茫茫黑夜,伏低身体拍了拍马。
出乎意料,信纸上并不是诀别,而是邀请。
姬洵让他带上身无拖累甘愿赴死的兵。
去兰荆城会合。
“他在信上要你回京把控局势,每三日与他去信一次,至于去信的地点,他在末尾写明了。”萧崇江将信的下半撕给温城壁,上半折好,放到怀里。京内情况不容乐观,或许姬洵原本想带走的人是温城壁,但机会只有一次,萧崇江等不了,他现在就要走。
“我的私印不见了。”温城壁的手没有挪开,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去衣襟处的内袋摸了摸,空无一物。
温城壁异色的眼瞳里铺满了诡异的平静,他仿佛从另一个人的角度旁观了自己心底难言的苦涩。
芳岁帝利用他,他却以为是陛下需要他。
“陛下在马车上,曾与我近身。”
距离兰荆城越近,天色变化便越发无常。
或许前一刻仍在落雨,后一刻又见灿灿艳阳,时不时还有冰雹砸落尘泥促使幼苗成片断根枯死。
村间土路上驾驶马车太显眼,常无恩驱赶着一辆牛车,他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戴着斗笠,和一路上擦身而过的许多陌生人比起来,衣着打扮没什么不同。
一路上有不少青年人背着行囊离开兰荆地界,也有人图个方便要搭车一道走,常无恩都拒绝了。他们没有拖家带口,也许是一场急病没了家人,也许是尚未成家,常无恩不在乎。
但他猜测,姬洵醒来后大概会很想了解,所以偶尔也会在途中听到些琐碎的话。
这些人走在路上时鲜少会谈及家中情况,但偶尔会有三言两语他们都期望茕芜城的日子比兰荆好过。
今年兰荆城这个鬼天气影响了庄稼收成,若是赋税不减,多数人都要饿肚子欠饥荒。不光如此,他们身边人一个一个生出怪病,抓了几副药也不见好,最终成了小小坟茔。
没染上病的人实在熬不住,加之茕芜城也在大开方便之门招揽匠人,有些小的村子已经走空了。
兰荆城上接茕芜地界,下接碧息千山池,左邻合浦山道观,右衔一条跨城的长河,名观岫。
日常出入口由重兵把守,护河长堤和两关闸口更是严防外人出入。
长河尽处是常无恩并不贪恋的故国。
他想给姬洵万万人之上的尊荣,必须要回到贞国。
观岫长河共设有三道渡口,有一处正在翻修,并不开放。其余官用一道,商用一道,官船渡河需持官府手令,商船过了检查即可,只需藏身商船,船一开,谁也没办法阻拦他带姬洵回家。
常无恩本想将他的陛下先带到兰荆城再做下一步打算,可姬洵显然有其他打算,路上做了几次会扰乱他计划的事情。
常无恩迫不得已做了一些改变。
细密的冰雹再次落下来,常无恩扶了一下斗笠,他没做声,但是心里清楚需要尽快找个地方取暖躲避,姬洵身体不好,每一次阴晴都能引起他的疼来,常无恩恨不能以身代之。
村落远看仍有人烟,离近了却发现家家户户家门紧闭,只有年老者病哑的嗓子在呛咳。
装神弄鬼的神婆站在村子中央,哭嚎着引渡亡人的魂魄归家。
虽未荒废,却也有了如草尽枯的死相。
附近没有农户歇脚,常无恩远走了一里的路,进了一处破庙门。
朱门上的漆皮脱落,门口石台裂成几段,鲜艳的彩绸早已失去
颜色,只剩下蛛网和尘灰。
香案翻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贡品不知去向。靠破庙的右方有一处地方算得上干净,看来之前也有人在此处落脚休息,做过打扫。
常无恩清理干净了破庙,生了一堆火烘走四周的蛛网,接着用石块圈在周围,免得夜里引燃旁的东西。他不放心,也怕庙里太落魄,又在地上铺了一层枯稻草,垫上一层软被,才折返去牛车上。
后面车棚支起来有单独的小门锁着,他将车门打开,堇国的皇帝芳岁帝,此时侧着脸蹙眉昏睡在软被里。
脸颊透红,耳廓也红似秋枫,嘴唇微动喘着热气,常无恩伸出手摸了摸姬洵的额头。
烧起来了。
这三天里常无恩尽量保证了姬洵在衣食上的需求。
可惜芳岁帝自从被这有心造反的仆从关了起来,一直不吃不喝懒得说话。
常无恩倒是想将食物强硬地灌下去,可通常情况下是姬洵不仅一口不吃,还被他捏疼了脸,苍白的脸上滚落两滴眼泪,不管姬洵是有意或无意。
姬洵一疼,常无恩也疼,他用的力气便小了。
芳岁帝本就体弱,一旦不吃不喝,生病是必然的。
姬洵被捆着手臂,手腕上包裹了一层白色的绸缎。
他颤了颤眼睫毛清醒过来,眼前是跳跃的火焰,火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像初夏的风。
姬洵没开口,他能察觉到身体还在发热,但是不要紧,他有耐心,今夜便足够完成下一步计划了。
常无恩见他醒了,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刀刃,拿起火堆一侧被烤热的水囊,扒开了塞子,凑到姬洵干燥的唇边,“陛下先喝点水吧。”
姬洵不喝,他没骨头似的侧躺在软被里,撩开眼去看常无恩,语调有些哑,“你怎么不把尾巴夹到兰荆城,到时再下手,常无恩,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常无恩看出姬洵身体不舒服,恐怕一直捆着手臂也受不住,他服侍在姬洵身侧自然清楚姬洵日常习惯上的一些小动作。
常无恩忍不住对姬洵心软,他跪在地上,压在姬洵的背后,轻轻地牵住了姬洵的手腕,
“奴才先给您解开,陛下自己喝水,多少也要用一些糕点,路途还长,奴才希望您好起来。”
姬洵得到自由,他低下眼帘随意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捆绑痕迹,没当回事。
姬洵倒是无所谓的,常无恩对上他不过是两种结果,姬洵得偿所愿沉睡下去,或者姬洵得偿所愿,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常无恩不会得到他想要的,但哪一种结果,都是姬洵想要的。
常无恩看姬洵并没有进食的意思,他低声缓缓地道,“奴才得罪了。”男人的手臂强硬有力地从姬洵身后穿过来,手上拎着的水囊凑到姬洵的唇边,是一种以下犯上的姿态,“陛下应该要喝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东西隔在中间,燥热的彰显存在感。
姬洵气得喉咙发紧。
惯的你了
。
他都不怕死,还能怕找死
姬洵一言不发,他挺直后背坐起身,回头就是狠狠一巴掌。
这次打得极凶,常无恩右脸瞬间红了一个巴掌印,他的脑袋也偏过去,维持着拿起水囊的姿势没有变。
“偏偏你常无恩多了那个混账玩意儿,非要凑朕身上来”
常无恩久久不动,姬洵夺过水囊,他低下头用袖子口遮掩了一下动作,晃了晃,看着系统里关于这袋水的介绍文字变长,低声反问“应该要喝”
水囊举了起来,在常无恩的头顶,缓缓倾泻,水流从发丝坠下,流淌在常无恩的疤痕、唇边,最后没入衣领。
常无恩不言不语,他动作极慢地转过头,发丝遮挡了他的半边脸,只剩下疤痕明显的那一侧,火光映照在上面如同修罗恶鬼现身于人间,他的眼神凝萃了冷冰冰的欲色。
芳岁帝,他的主子,他心系之人。
他的欲、望在姬洵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可爱一个人,要怎么遏制得住占有对方的想法
常无恩听到一声轻笑,他眼珠上抬,芳岁帝正微微笑着看他。
有些淡红擦痕的手指尖抬起常无恩的下巴,帝王的右手则举着水囊,“剩下的这些你自己喝,你肯喝水,朕便肯吃东西。”
常无恩咬着皮质水囊的封口处,他的牙齿陷入皮囊,水液灌入喉咙,目光却迟迟未从姬洵身上移开,就如同他在撕咬的是芳岁帝的后颈,那块皮肉不堪摧折,哪里能经得住。
可他就要姬洵的经不住。
最后一口水饮尽。
常无恩松了口,他站起身,不在乎身上沾湿的衣裳,转身去处理牛车上的食材,“奴才去给您烧热汤。”姬洵孤身一人跑不远,他不担心。
姬洵也没走,反而笑吟吟地跟了上去,“过几天了”
“三天。”常无恩答。
冰雹已经停了,看来今夜暂时算是个晴朗的天。姬洵抬头望向夜空时,能瞧见星河汇聚成淡银色的飘带,“如果明日也是天晴,那便最好了。”
常无恩回到破庙里,在提前备好的小锅里煮了一份杂果汤,不能放肉,姬洵吃不了油腻。
姬洵背对着他,手指放在外面似乎在接着房檐掉落下来的水滴。
风从庙门的门口吹拂进来,将芳岁帝单薄的身影吹得像要乘风而去。
常无恩心底一紧,他看似在专注煮汤,“陛下进来吧,风口太凉您身体受不住。”
姬洵居然也没反驳,反而回过身,当真不吹了。
常无恩端了一碗汤,他递给姬洵,从面上的神色看不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姬洵没接,而是闲话家常一般和常无恩聊起天“离开萧崇江的搜索范围,你很高兴。”
常无恩吹了吹碗,他没有回答姬洵的问题,“陛下,再耽搁下去汤要凉了。”
姬洵看着常无恩,又看了一眼那碗汤。
系统提示给出
了贴心的加粗框。
来自常无恩的一碗汤,喝下后可以昏睡六个时辰,药效极佳
姬洵扯起嘴角,他弯下腰嗅了嗅汤,笑弯了眼,“你没打算履行你的话,小心思藏不好,也是个错处。”
姬洵回过头望向无边的夜色,他抚摸手腕上白绫绑带,微微笑起来,
“想把朕带去哪儿,现在不说,可能就要没机会了。”
常无恩将那碗汤放下,转而去拿起先前捆着姬洵的绳索“我有时不明白陛下为何事事都像能预料一般,提前察觉。”
姬洵没回答,低声念着什么,常无恩走过去才听清了,是芳岁帝在念诗。
“还顾望旧乡。”
常无恩的步伐微顿,他的动作也缓慢下来,他踉跄着想要上前,却失去了支撑跪倒在地上,芳岁帝念出了下一句,“长路漫浩浩。”
“挺有意思的吧。”姬洵拎起空了的水囊,他在常无恩面前晃了晃,“水好喝吗。”
常无恩抓着姬洵的手腕不想放开。
但姬洵不怕,常无恩的力气会渐渐流失,换成一般人只怕早昏睡过去了,这还是常无恩身体有一定抗药性,才能撑着清醒到现在。
温城壁给他的药倒也不一定完全没用嘛。
姬洵随意扯着常无恩将他扔到先前的软被上,弯下腰笑道,“常无恩,你的价值到此为止。”
“你的苦难都是因朕所致,所有痛苦都逃不开朕,若有机会再见,你应当杀了姬洵,杀了朕。”姬洵伸出手替常无恩理了理鬓边的黑发,他坐下来,打算临行前积累点仇恨,“荒郊野岭朕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若有野兽毒蛇,你必死无疑。”
“你做错了一件事,你早该在朕试探你的时候就绑了朕,”姬洵牵起常无恩沉重的手臂,他将常无恩摆成比较安详的姿势,玩够了又开口,“你这种当断不断的性子以后很难成事。”
“朕还期待你和白催客一争高下,做了皇帝,兵临城下,要朕的命。”
姬洵抚摸常无恩脸上的疤痕,“你不是最佳的合作人选。”
常无恩的呼吸一顿。
姬洵淡淡地说出剩下的话,“萧崇江才是。”
常无恩猛地起身,又骤然脱力地跌了回去,他死死地盯着姬洵,唇边咬出了一缕赤红的鲜血。
“把自己磨得锋利一点再来见朕。”姬洵抚摸着颈子上的疤痕,他分不清常无恩眼底烧灼的情感是杀意还是不甘心,只觉得不够强烈,又添油加醋下了个猛料,半真半假地玩了一句,“换成萧崇江,他会掐断朕的手足,你心不狠,怎么和朕玩呢”
虽然萧崇江没做过,姬洵帮他造谣了,假装他做了吧。
站起身,姬洵随意挥挥手,他原本就没打算靠常无恩去兰荆城,索性离得不远了,他又不怕半路身死,走到哪儿算哪儿。
姬洵走出去,他解开手腕上的白绫,缓缓地缠绕在眼睛上。
国师啊,不知道装起来难不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