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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江池州追在姬洵身后,他有意落后观察这位国师。两个人走在空旷许多的街上,闲话家常聊了一些琐事,姬洵也顺便看了一眼兰荆城如今的情况。

    和他所想一样,不太乐观。

    城西湖边有一处闲置的小茶摊,支着一处棚子,四面来人都能看见,正巧摊主不在,挂了木牌上写着五文钱一壶,烦请自取。

    附近少有人打扰,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姬洵和江池州面对面坐下来,江池州拎来一壶炉火上的粗茶壶。

    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

    姬洵先开了口“说。”

    “国师若是当真为救人而来,堤岸之事暂时不要查探为好。”

    江池州说完这句话苦笑了一声,他低垂下头,失魂落魄地继续道,“兰荆城的情况远比金雪城要复杂,上下掺杂的关系及利益,虽不像金雪城那样有泼天的富贵迷乱人眼,却也足以让参与局中的人硬变为推磨的鬼。”

    江池州又抬头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位国师的身量,看着远不如他健硕,若是当真遇到问题,只怕要第一个遭殃了。

    他忍不住劝说“国师大义,但安危为重。”

    姬洵点了点头,这事不奇怪,他早猜到了,他问江池州,“所以你是怕我死了,不想我知道”

    没等江池州回答,姬洵扯了一下嘴角,“那你不该和我来这儿啊,江大人,你早该在我带你要走正门的时候,你便跨步出去,不再和我多言语。”

    姬洵放下茶盏,他不爱喝,这一壶茶叶苦涩,进了嗓子不舒服,感觉他整个胃部都纠结在一起了,恼人。

    姬洵装得没事人,云淡风轻地伸出手指点着桌子,“你有些真正想告诉我的话,最好趁现在说了。我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有些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江池州顿了顿,他端起茶盏敬了姬洵一下,自己先饮过了,犹豫半晌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国师大人,有国师大人救小女的恩情在先,本不敢再劳烦您,可这些人做下的事情若是得不到上报,只怕小人有朝一日,不,或许等不到几日,便也要成为千古罪人,若是城中百姓为此遇险,小人难辞其咎。”

    姬洵不接他的捧话,直接了当地问他“我又不是做判官的,不管什么对什么错,你只要将事实告诉我就好。”

    “事实就是,他们不让国师大人去河堤的原因,乃是先前朝廷拨款兰荆城共计白银一百二十万两,大人可知晓”

    姬洵懒懒地,“嗯。”

    “分为先九十万筑河堤,后四十万维护城内所需,这些银子本该用在防护河堤上,但据小人所知,其中尽半数,一概进了他们汪家人的私囊。”

    “如今河堤阻挡了上游凶猛水势,大人若是去看一眼便知,只怕上游当真有泄洪的情况发生,兰荆城势必要河水倒灌,城中尽死”

    江池州缓了缓心境,他吐了口气,这些事情在他身上压了许久,一朝说出口竟然让人觉得身上撤了一座山,他为官也

    并非全然清廉,有一些把柄在汪狗手上,可两相对比,他这点东西哪里算事情

    江池州抬起头打量国师的神色,本以为他说完了这些话,国师大人会给些回应,纵然不是与他同仇敌忾,想来也会对汪狗等人的行径有所不满。

    谁知国师大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回去陪你姑娘吧,她病着,又脸上有损,只怕不好过。”

    江池州一愣,以为这句话之中有什么暗示,可他没听懂个中含义,伸手想阻拦,却见国师已经起身。“唉,大人”

    姬洵没理,转身走了。

    他的事儿还多,不会管这些人之间的利益勾结。所谓贪官污吏,朝中不知道养了多少,每个人都像蛀虫一样啃食着堇国的权能和利益,威胁是存在于汪否山一个人吗

    不,最大的威胁是他姬洵,他做不好皇帝。

    可惜如今也没人来玩革命扳倒他,还要他自己想办法送死。

    姬洵回到国师府的时候,顺路去看了一眼马车上运回来的药材。

    提起药箱,姬洵伸手抚摸,仔细看过每一颗药材,按眼前跳出来的字符介绍将药材分成了两批。凑合可以用的放在了左手边,其余精品则另装了一个新箱子。

    万事俱备,现在只差萧崇江的人到了。

    病患集中处理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但下一步计划姬洵是打算在兰荆城内做全套的预防洪灾的手段,首先需要沙袋通堵,上游情况若是不容乐观,只怕决堤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了。

    原著里提到过,疫病时会有人趁机开仓放粮,提高米价,应当是那姓赵的联合了汪否山。

    如今他来早了,粮价虽涨,却也还算正常。

    他早猜到了这件事恐怕会涉及到如今兰荆城内一些官员的敏感处,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敏感的地方那么多,问一嘴都不行,还好内部不怎么团结。

    姬洵压着手腕,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萧崇江来得及时,他原本的打算是考虑物理镇压,强行取权。

    装了一天,他要好好休息了。

    漆夜将尽,天蒙蒙亮。

    国师住在府上正堂,往日只准洒扫,旁人不准接近,因为姬洵过来了,近两日临时派了一名负责在近前伺候的侍从,廊外木质的地板轻轻的响,一人小步急行,伏低了腰低声唤道,“师祖,您该起身了。”

    姬洵洗漱一番,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脸上照旧缠着一道白绫,他抬手压下供上来的早膳,打算直接出门。

    不爱吃,拿他当羊喂的。

    姬洵在国师从府内走过一截红木矮桥,踩上雕花的回廊,便听到一个男人在低声辱骂。

    “等他没了法子,到时候被人拆穿,肯定直接处死现在不过是那群俗人分辨不清,没有脑子供着他罢了,谁知道他是真是假”

    “刚才师兄过来说什么还要我们国师府的侍从去接触那些病患,那些下贱人身上什么病都有,我才不去”

    城内戒严,姬洵打

    算将病患集中管理观测药效的事情应当是传出来了,他本以为先闹起来的会是病人家属呢,没想到第一个不同意的是国师府的人。

    那人恨恨地捶了一下游廊的扶手,还想再说什么,却没等他开口,少年药童先说话了“将他拿下,目无尊卑者,严惩,口出狂言诋毁师祖,断舌。”

    少年道童名鹤秋,在姬洵看来有两分像温城壁,性子都一样的又沉又板。

    他来这从府接触的第一个人就是鹤秋,小孩子的年纪,却已经主事了,想来本事是不小的。

    鹤秋走到姬洵的身边,他人虽小,说话的语气却像大人一般,先是行了弟子礼,才开口道“辛苦师祖游历至此,此人一向善妒,弟子早已劝过,未想他却屡教不改,今日擅作主张将他拿下,还望师祖恕罪。”

    一板一眼,很有意思。

    姬洵没想过完全按照温成壁的性子来办事,他随意地伸手拍了一拍小朋友的脑袋“你性子不错。”

    鹤秋低垂下脑袋,柔软的头发顶在国师的掌心,他声音都放轻了,“遇俗世之难,本就该我等身先士卒。”

    “天家俸禄不是白拿的,他们做不了,尽可以换旁人来做。”

    姬洵没想到这小孩儿还这么会说,他顺手又揉了一下,转身走了。

    鹤秋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鹤秋捏了捏手指,矜持地抻了一下衣袖,他脸有点热了。

    *

    因为时间紧迫,姬洵顾不得其他,开始整日出入病患处,搜集病情信息加以分析。

    这些事情靠他自己一个人完成当然是不行的。

    可他身后还有一个智能化的系统,可以做粗浅的文字介绍,以及一些药材上的鉴定。

    因为系统先前的这项便利,各类草药但凡姬洵看过或者尝过就能知道药效。

    可他的药理知识还是太浅,时常觉得力不从心。空知道单独一种的草药效果,至于药效搭配一起是否可行,便需要他一个一个去尝试了。

    如今城内的情况,绝不能安排活人试药,否则乱象会先于他预测的时间发生。

    更何况最佳的试药对象,便是姬洵自己。

    他拆了一筐药材,便将自己关在丹房里,炼出来的药丸当糖球一样喂进嘴里。

    姬洵之所以来兰荆城,是因为原著提到过,温城壁率领国师府众人在兰荆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研制出了疫病的药方。

    温城壁在兰荆城能解决问题,证明源头及关键性的药材都在兰荆城附近。

    姬洵脑子里想法转悠不停,手上往嘴里扔糖球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这些药偶尔会出现补品,让姬洵这破烂身体稍稍缓解,又因为受不住药效,撑得吐血。偶尔也会出现轻微中毒迹象,中毒了倒是还好,姬洵缓一缓也就清醒了。

    但更多的时候,芳岁帝坐在这空无一人的丹房,会像是吃了致幻的药剂一样陷入一种迷离的景象。

    如故乡却非故乡。

    他醒过神来以后想了想,可能是走马灯吧。

    试药也算是长久的活动了,他拿出十一万分的耐心来研制。姬洵今日身边坐着鹤秋,两个人一同炼丹,之前姬洵不准身侧有人随侍,鹤秋拗不过他,只得听从。

    但姬洵近两日体力消耗得快,只有嘴上力气还在,便安排了鹤秋过来为他添药材盯火。

    他手边捧着木盒,捻起不同颜色的球体,一粒一粒吃进嘴里。

    鹤秋跪坐在蒲团上看似一心一意地扇风,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看见那位端坐在蒲团上,明显在偷吃的人。

    鹤秋目光定在木盒上,“您在吃什么”

    姬洵又捻了一粒放进嘴里,哄小朋友,“小糖球。”

    鹤秋“”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有些别扭地开口,“是很甜吗。”

    姬洵微一挑眉,他稍稍琢磨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小朋友的年纪,有了个猜测。“甜的。”

    姬洵从衣袋里翻翻找找,找到了赶路时他当零嘴买来的山楂丸,外面裹着一层糖霜,清甜的酸。

    “来,尝尝。”

    鹤秋看了一眼他的手掌,上面放着一颗药丸,暗红色的表面裹着白色的霜。国师府弟子,尤其是如他一般自幼便入门侍奉的弟子,是不可接触俗物的。

    同龄人玩蹴鞠,荡秋千,下河摸鱼,他要背国师府的律令,要抄历代师祖发下来的心得感悟,要背数也数不清的丹方。

    糖也是没有吃过的。

    国师府有训诫,欢愉是一刹那的堕落,越是感受到其中的渴望,越要远离所渴望的源头。

    他看着那粒糖球。

    那位给的,他有资格吃下去吗

    鹤秋转回头,盯着炉子底下的火焰,他闷闷地开口,“师祖您的东西,弟子不便”

    一股甜甜的滋味在他的舌尖。

    鹤秋惊了一下,他狼狈地向后跌倒,失措地看向姬洵,“我,我,弟子”

    “甜吗”

    鹤秋看见那位遮挡在云雾轻纱之后的眼眸,低垂下来看着他,那颗甜甜的东西又到了他的嘴边。

    那位声音很轻地说,“吃吧。”

    鹤秋楞楞地将东西咽了下去,他反应过来,锤了几下胸口,又尽量不显匆忙地站起身,灌了一口茶水。

    “噎到了”

    鹤秋回过头,看见那位含笑又说道,“你们还真像啊。”

    你们是谁呢鹤秋想,他猜不到。也许是师祖在京中的弟子。他一直以为师祖会是如以往信函之中体现的一般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原来并非如此。

    姬洵拿起团扇扇了扇,他低头看着药效的介绍,又捏了两粒药丸扔嘴里。

    还要继续优化才行。

    先前那一丸的效果似乎比之前试过的其他药丸加起来效果都要猛烈。咽下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姬洵摇晃团扇的手慢了

    下来,头脑一阵晕眩,他迷迷糊糊地判定好像要被毒晕了

    耳边有人低声喊着什么,姬洵听不清,他蹙眉伏在地上,好像被人揽着肩抱起上半身,又好像头身已经分离,他的感知有些奇异的错乱。

    姬洵眼前光影都是模糊碎裂的斑,他慢慢地闭上眼。

    鹤秋低声喊“师祖”

    姬洵唇边的血像是无穷尽一般呕出来,鹤秋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他将姬洵半扶起来靠在蒲团上,匆忙起身去取药来。

    但是服用药完后仍旧无效。

    赤红的鲜血遍地,几乎像是将人一身的血流干了。

    鹤秋在一边愣愣地看着,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上,也都是师祖的血,难不成今日因为他,师祖便要身陨了吗

    鹤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尽量保持着平稳镇定,想将姬洵的血止住,可几粒补药下去,他腿上的人呼吸却越来越轻了。

    鹤秋不自觉地眨了下眼,他脸上有些凉,抬起手去摸,是泪。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这样,那糖他也吃了的,师祖是有旧疾在身吗他早看出来师祖身体似是不佳,却因为不敢逾越未曾过问。

    若是早知道。

    鹤秋满脸的眼泪挂在腮边,他跪在地上,悲伤到有些茫然,因为他的无能,师祖要身陨了吗

    可他才知道糖球是有些酸涩的甜。

    他不想师祖死。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吵闹,这在一向宁静如僧院的从府上是很少见的。可鹤秋没有心思出门去看,他不想放弃,起身又去另一侧的药架子上匆忙翻看,想再找一些解毒补血的药丸来喂给师祖。

    砰噹

    丹房的门被踹开了,门扇狠狠地砸向墙壁两边,敲出了沉重的闷响。

    鹤秋回过头,眼神枯寂地看向门口,只见领头的人长得极其高大,眼神如冰川狼犬,长靴踩过门槛,步伐沉缓。

    那脸看着虽然俊,鹤秋却并不认识此人是谁。

    虽然不熟悉,但这人看着可实在吓人,他尚未明白是何种情况,便见此人将血泊之中的芳岁帝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出门外。

    “你、你是谁你要带师祖去哪”鹤秋两条短腿不如那人步伐快,他索性跑起来,拦在此人的面前,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我不能让你带师祖离开他、他还病着,他快死了”

    ”萧氏兵将。“男人双眼倏地闭紧,强压着眉宇间狂躁的怒火,低沉开口,“他的侍从,他的护卫,追随他的人。现在要带他去我的营中疗伤养病。你若想帮忙,随我走。”

    不等鹤秋再阻拦,男人已经跨步走了出去,他步子迈得太大,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正堂拐角处,鹤秋忙扯过几瓶补气盈血的药,匆匆跟了上去。

    鹤秋追到门口,看到了萧字旗。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十人的骑队跟随在后,所有人都身着轻甲,银甲雪亮熠熠生辉。

    侍从萧氏

    莫非、莫非是那位传言中要起兵谋反的萧崇江么

    鹤秋脑子一片空白,他慢了半拍,放缓了脚步,师祖的侍从不会是萧氏,普天之下,唯有那个人的侍从,会姓萧。

    但这怎么可能

    马车上一片死寂,车身在被马拖着向前。

    萧崇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能感觉到极度紧绷的情绪和濒临失控的心跳,在他的胸腔里撕扯着他的血肉。他坐在马车上浑身都在发抖,手也抖,能单手撕裂暗杀刺客的人,抱着姬洵却像是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轻轻地勾了一下姬洵的手指,冷冰冰的。

    萧崇江的手指微微一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