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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嘴上不强求,跟来这么远。”

    芳岁帝说他呢。

    萧崇江听在耳朵里,爱听,不顶嘴,嗯了一声。

    姬洵扯扯嘴角,有了一丝笑模样。

    他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也许是血液流失的原因,四肢发凉,沉甸甸坠在褥子里,像挨着一层冰。

    姬洵渐渐坐不住了,裹在万寿红绸里倒在床榻上,脸侧过去,他心里想,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交代,不然这一觉睡了,我是舒服了,萧崇江说不准要闹出什么乱子。

    营帐外有不少人在吆喝,清理污泥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姬洵思维受阻,他指尖轻挑,搓了搓寒凉的红绸。

    朝中的事情也还没有定夺,他离开这么久,生乱是必然的。

    那要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有了。

    姬洵轻轻道,“我在这里的事情能瞒则瞒,不要说出去。”

    萧崇江不应声。

    姬洵抬眼,看见萧崇江顶着那张有些风霜痕迹的俊脸,开口道,“来不及了。”

    姬洵“”

    萧崇江用一张冷情的面相,淡淡道,“你出事当夜里,我就遣人送信回京,温城壁在京中也一直为你造势,再有两日,陛下心怀天下苍生以身犯险的事迹便会刻在史书和信笺之上,遍传王土。”

    姬洵“”

    萧崇江如同看不出姬洵脸色的难看,他又道,“信笺无法抵达之地,会由陛下的臣民代为传至。”

    萧崇江伸出手掀起红绸的一角,他的指尖从红绸的缝隙里顶起来一个弯,他微微晃动手指,抵住了姬洵的指尖,那道弯也便跟着他起伏不定。

    作出幼稚举措的人却慢慢地将话语刺入姬洵的心底,“于此地受陛下恩泽的人,献上此物,仅仅只是他们传扬你威名的第一步。”

    红绸金字,绣满了大小不一的寿字,若求一人平安,尚能理解,左右逃不脱牵挂二字。

    可偏偏这群人要求芳岁帝长命百岁,求他长寿长生。

    非长信者,不至于此。

    “陛下此次回京,我已同温城壁谈好,你要疗养三月。”

    姬洵被一阵阵头疼折磨得心烦,脑子里像有根刺在生长,刺痛和轻微缺氧让他近乎浑浑噩噩,他只能尽量趁着清醒,把之后要做的事情交代给萧崇江。

    第一件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他没精力再做修改,只好想第二件事。

    “药,让他们尽快去做,晚点抄一份手谕,朕身上有温城壁的私印,若路遇阻拦之人,以温城壁和朕的名义调兵,至于朕,轻易死不了,”这一段话耗费心神,姬洵停下来,缓了口气,“返程的路上不必考虑朕的身体,正常行军便是。”

    萧崇江手掌托起姬洵的后颈,让他下颌扬起来,极轻的呼吸牵动着芳岁帝单薄的胸膛,如脆弱蝉翼一般上下微微颤动。

    “萧崇江”

    萧崇江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必须按住了他。

    姬洵再三和萧崇江强调自己不会死。

    结果萧将军嘴上也不说信,反而说了一句,“若陛下归京途中有了意外,朝中之人,有一位算一位,我让他们都给陛下陪葬。”

    姬洵“嗯。”

    这什么毛病。

    姬洵叹了口气。

    招了招手。

    “附耳过来,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萧崇江低下头去,将耳朵侧贴在芳岁帝的唇边。

    低语交代以后,萧崇江应激一般要起身,姬洵立刻将手压在萧崇江的手臂上。

    萧崇江受控,哪怕轻轻一抖就能躲开,他也没有动作,姬洵趁此机会哄了他一句,

    “我不会死,你要听话。”

    萧崇江僵持片刻,侧过脸,亲昵地贴了贴姬洵冰凉的耳廓,他终于肯信了,低声道“臣遵旨。”

    多难搞的人。

    姬洵提着一口气,吊命一样交代完他认为该说的所有事情。

    他怔怔地,发呆了一会,目光有些涣散。

    萧崇江起身,看得出来芳岁帝没有凝神,只是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萧将军又不经允许逾越了一回,伸出手去将陛下搂在怀里,他熟练地将手掌落到姬洵后背上,轻轻拍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放松了略显僵硬的身体,他将舌尖的怜惜压了又压,才如常说出一句,“好陛下,睡一会儿,臣带你回京。”

    姬洵听到了,可惜他现在脑子不好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浪费了一点时间。

    等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已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芳岁帝在萧崇江的怀中阖上双眼,陷入沉睡。

    他是有点累,但也还好。

    以前睡着了,姬洵不会想见到明天,如今睡之前,他觉得明天如期而至,竟也有些意趣。

    萧崇江低头看怀里的人,双眸紧闭,眉心微蹙,乌黑的睫毛如羽翼垂下来,映衬在瓷白的脸上。

    眼下有轻微泛黑。

    病色不退,愁容不减。

    他怀里抱着姬洵,低下头轻轻地吻,干燥的唇瓣触碰到一处,一触即离。

    唇上有一点温热的迹象。

    芳岁帝如他所愿只是沉眠。

    他没骗他。

    萧崇江起身到帐外,仇青月等人守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急得来回踱步,见萧将军出来了,窥看他的脸色,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芳岁帝到底是留住没有

    没等仇青月狠下心掀帘子去看,就听到营帐前站着的男人开了口,萧崇江看向他,“清出一条路,尽快,送贵人回京。”

    仇青月忙点头,“明白,明白,将军,那位是休息了还是”他停了一下,怕真出了事情。

    说不定他们将军如今只是看着正常,人其实已经疯了,他敢提一句,可能就人头落地。

    可又不能不提

    仇青月艰难道,

    “用不用末将为里面那位准备些米粥来”

    萧崇江扫他一眼,“贵人没事,米粥放灶上热着,晚些端进来。”

    仇青月松了口气,他们将军言谈举止都还正常,里面那位应该是没事

    他抱拳,“末将领命”

    返程的具体时间还要看淤泥清理的情况。

    芳岁帝昏迷不醒,鹤秋来看过几次,小道童的脸色不好看,他本事不如师祖,只能粗浅确认芳岁帝虽伤重,却始终并未危及性命,似乎只要一念不懈,人也就不会出事。

    至于为何出现这种情况,他根本无从查起。

    鹤秋开了一些补气养血清余毒的药方子,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护送芳岁帝归京才是。

    国师府里的师祖,才是唯一有可能疗愈芳岁帝的人。

    又过了三日,总算开辟出一条能通车马的路来,姬洵事先吩咐过,趁夜深走,不想惊动城中的人。

    萧崇江整顿兵马,自然照办。

    江池州事先收到了消息,携夫人一道送行。

    他热切道,“将军返程务必小心。”毕竟这队伍里的人非同一般。

    按姬洵的命令,仇青月要留在这里,等兰荆城接任的武将过来,才能回任职地复命。

    是以他也站在江池州旁边,望向骑在乌黑骏马之上的萧将军。

    有他们将军镇场,还有三百以一敌十的精兵护卫,应当不会出问题。仇青月拧了拧眉,可不知为何他这心里就是,放不下

    “将军要不您还是带上我”

    萧崇江压了一下手,“必须留人,你最稳妥。”他牵着马的缰绳,走到宽阔低调的马车边,车身做了层层防护,里面的人仍旧未醒。四名亲信守在马车上,以防这一路上的意外。

    “走。”

    车马排成长长一队,所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寂静幽深的夜里,辞别这座城。

    仇青月望向渐行渐远的车队,刚打算收回视线,回营帐里补个觉,却见到点点萤火微光自城中水路上蔓延开。

    他猝然绷紧了神经,刚想提醒萧将军注意身后,却被身侧的江池州拉了一把,江池州看他疑惑的脸,笑了笑。“送行的莲灯而已。”

    “贵人不想热热闹闹地离去,兰荆城百姓也有不惊扰旁人的送别之法。”

    仇青月看向河道。

    如一条金黄透亮的明艳彩龙伏在河底,追逐着驰骋而去的车马,围绕在临时搭建的桥边,河道上越来越多的莲灯,渐渐铺满了城里无垠的夜。

    祈福灯一盏又一盏,飘向了天边。

    *

    芳岁帝回京明面上是问谁谁不知内情。

    私底下线报一天三传。

    细化到还有几日能抵达金雪城都算了出来。

    不少人数着指头过日子,只盼主事的人早点回来。虽然天子不爱晨起事权,可朝臣到底是需要一位主心骨做决断,万疏影其人虽然有治世之能,但摄政,

    容不得半点忤逆。

    一众臣子在他手底下过两日还算混个新鲜,天长日久,那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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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晨又有线报入京,先一份送进国师府,再有无数份分散入高门权贵府上。

    金雪城内,万疏影晨起喝了一盅早茶,仰靠在书房内的红木椅上,闭目养神。

    他在等消息。

    等他期待的好消息。

    陈魁作为他目前最得宠信的幕僚,出入是无需禀报的,万疏影看见陈魁神色慌张,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挥退仆从,任由陈魁在耳边低语片刻。

    哐当一声巨响

    万疏影蹬翻了书案,他眼瞳里凝着阴寒的煞气,一把拎起陈魁的衣襟,“日日紧盯,你也能把人弄丢了本王还能把什么事情交给你去做”

    陈魁一早收到线报,摄政王府派去迎接天子的人失手了。陈魁尽量放低了声音,不想给万疏影怒火上添柴,“不知是谁还有这个胆子竟然出现了另一群刺客和我们抢人,三方混战我们不慎失去了那位的车马。”

    眼看万疏影情绪不稳定,陈魁立刻补救,“但是属下命人留了信香在那位的马车上追踪。用不了几日就能”

    陈魁噤了声,他看出万疏影的杀心。

    此事办出差池确实怪他,若是芳岁帝提前落入他们王府的手里,金雪城以后谁说了算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陈魁深知万疏影如今除了权势以外最在乎的人就是芳岁帝,他没把握完全安抚下来万疏影,只好急中生智,倒也让他福至心灵一般有了一个猜测

    陈魁斗胆道,“殿下您以为,那位失踪的事情,与前些时日渲公侯尉迟璎出城可有关系”

    万疏影神色微怔,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关系。

    他将陈魁放下来,从声音分不清喜怒,“把人带回来。”不必威胁,万疏影不会容忍他再犯一次大错。

    陈魁忙道,“小人明白”

    “对了,”万疏影叫住他,“萧崇江死了吗。”

    “许是死了”陈魁不敢再看万疏影的脸色,他弯下腰去,快跪伏在地上,模棱两可使不得,他只得咬牙实事求是道,“人不见了,失踪之前受了伤,我们的人下了毒,应该跑不远。”

    “还算有用。”万疏影擦了擦手,“起来吧,城郊的人先让他们好好养着,别来城内闹事,给本王添麻烦。”

    陈魁起身,“小人明白。”

    *

    四野幽静,天色未明,青石砖上落了几滴霜露。一小队人戴着斗笠,穿行在森寒雨中,周围的住舍房门紧闭,并未察觉到有谁经过。

    姬洵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等他再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的车顶挂着珍珠帘,四角嵌了夜明珠,有一股呛人的草药香在车厢内弥漫。

    姬洵侧过身,看向车厢内第二个人。

    许久不见的尉迟璎就在他旁边。

    渲公侯此刻正按着姬洵的手臂,指尖轻点,探脉象一般轻。

    另一只手则拿着刀,不留痕迹地划蹭。

    “你醒了,陛下。”

    尉迟璎主动打了个招呼。

    姬洵睡得浑身都乏,眯了眯眼,克制住表情,静静打了个哈欠。

    “京中局势你不明了,但依我看,万疏影恐怕要反了。”说起别人造反的事情稀松平常,尉迟璎不见得尊敬皇权,他胸衣大敞,头发有些凌乱,有几缕垂到胸前来。

    “他这人有些狼子野心,你看不清的。”

    靠近姬洵时,他身上传来一股迷乱的酒气,尉迟璎醉眼朦朦地捏起刀,挑着姬洵的下颌,“我本以为可以等你回金雪城再相聚,可按这情况,我若不出来寻你,只怕你要落到他们手里,我便再也没机会见你了。”

    话音落了,只剩下驾车的声音。

    尉迟璎发现姬洵不说话,却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他这几日陪在姬洵身边,很是养了一番身体,早没了那酒鬼像,倒也不怕姬洵看见。

    他心安理得的追问,“陛下怎么不理我”

    姬洵嗓子沙,有些轻微的变调,显然许久没说过话,都有些不适应了,“朕是想到了会出意外,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

    “来得早,来得晚,”尉迟璎将刀攥在手里,背向身后,侧脸枕在姬洵的腿上,发丝披散如一重夜幕,他埋首叹息道,“偏都不如我来得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