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疏影被这一下打得脚步踉跄。
他站不稳退了两步,维持着被打偏过脸的姿势没有动。
陡然的沉默倾覆在寝殿内对峙的两个人身上,姬洵克制着呼吸的节奏,他在调整,也许是他对万疏影的杀意影响了他的感知。
哪怕用力过度,手指痉挛一样发颤,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
万疏影在原地呆立,他嘴唇都被打破了,如纠缠不休的红线刺在唇边,牵扯着他的皮肉,微弱的疼意让他回过神来,万疏影突然低声笑起来,
“芳岁,你如今看我的眼神像看那些败类一样,你以为我会觉得疼吗”
“芳岁,”万疏影语气含糊,他探出手紧紧攥住芳岁帝的手腕,用几乎要将姬洵腕骨捏碎的力道,他低声唤,“只打一下你满足吗”
姬洵微怔。
这人又犯什么病
天子不给他任何回应,他也能从这僵持之中寻到乐趣,万疏影抓着姬洵的手抬起来,姬洵极力向后挣动,两人维持着这样难堪的姿势。
突然。
万疏影借姬洵的手掌,照着自己另一侧的脸又来了一巴掌。
姬洵“”
他一边用姬洵未曾施力的手掌扇自己,一边急促地低声叹息,“芳岁”万疏影眼皮有些潮红的颜色,脸颊上的巴掌印起初有挨打之后骤然升起的白痕,紧接着气血上涌,微红的手印在其上格外显眼。
姬洵“”他深呼吸,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情绪。
万疏影撩起眼皮,果不其然,在姬洵眼底看到了他最不能接受的厌恶和怒色。
可那又怎么样
握在他手里的,才会永远属于他。
万疏影病态地合上眼,痴迷地用破裂的嘴唇寻觅芳岁帝冰凉细弱的指尖。
“好香”
“芳岁,我好爱你,你摸摸看,我有多欢喜。”
姬洵觉得可笑,反问,“你爱我”
“我自然爱重你,”万疏影已经着了魔一般,他将姬洵强迫地搂在怀里,将人打横抱起来,走入寝殿的内间,夜风如朔刃,未曾绕过天子的寝床。
他将姬洵摔在床榻间,整个人覆了上去。
无边奢靡迷人眼,而身处其间的两位,神色却是各异。
到了此刻,越是紧迫的情况下,姬洵反而越清醒。
姬洵,“万疏影,你是疯了,还是当真要和朕谈你的真心”
“我疯了那你便当作我是疯了,我又疯了何止一两天”万疏影低下头拂开姬洵的额发,“其实你眼里不曾看过我吧分明事事都是我先与你结了因果,你却视我为无物,偏要将所有的喜爱都给旁人。”
“芳岁,我不是只会苦等的贱人。”
“说完了”姬洵问。
万疏影的笑意还在脸上,“说”
姬洵干脆利落地一脚踢了上去。
他
本意是想将万疏影踢到床下去,喊殿前卫来处理,不然两人都在床榻上,万疏影不嫌恶心,他还嫌画面太惊悚。
可这一下没能将摄政王踢下床榻,不知是踢到了万疏影的哪里,他半扶着姬洵的腿坐起身,低下头去弓着腰,神色痛苦又压抑着两分欢愉,嘴上不服软,
“你,你要了我的命好了”
姬洵的身体不如他的精神扛得住这股怒火,胸口郁结让他瞬间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万疏影一看他呛住了,缓了缓情绪,想要伸手过来抚摸姬洵的侧脸。
姬洵躲开了。
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咳。
咳得唇都是殷红色,像抹了一寸血。
heihei我错了,”万疏影直起身,他从龙榻上离开,站在姬洵身边,好声好气地,“慢点,芳岁,我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姬洵看他下去了“来人,殿”
万疏影瞬间捂住了姬洵的唇。
活像不知如何是好的生手,生气于姬洵不肯接受他,又担心姬洵当真气坏了身体。
他半跪下来,不自觉放低了姿态,免不了有些心虚地哄劝,
“我就贴上来碰一碰,你也不准吗我们年少时不也有过抵足而眠。”
“气成这样子,我认了,我错了还不成”
姬洵快吐了,他还不好再踹万疏影,这人被他踢了一脚活像爽死了一样,他将万疏影的手掌扒开,
“恶心死了,你滚”
万疏影眼眸沉了一瞬,“我待会儿就滚,你先”
“啪”
姬洵忍不了,到底是又给了他一巴掌。
仍不解气,他回身扯过床榻上的小瓷枕,照着万疏影砸了过去,“滚”
“用你所谓的真心恶心我还不够,你碰一下我都想把这块肉割下去,万疏影,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丑态”
姬洵情绪不稳,压不下那股躁郁之气,他无法理解万疏影的想法,更无法理解,万氏家规数重,偏偏教育出了万太妃和万疏影两位狂徒。
姬洵讽刺道,
“万氏家风落到你身上,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有脸活着”
万疏影沉默片刻,“这句话爹也说过。”
“芳岁,虽你我一同授业,可最像他的人,果然是你。”
提到万太师,姬洵闭了闭眼,“出去。”
万疏影不甘心。
他痛恨极了姬洵对待他如仇敌的模样。
以前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日子仿佛都是他做梦一般,而这一切都怪那些肮脏龌龊的贱人引诱了他的芳岁。
万疏影还要再上前,谁想到姬洵说到做到,拿着一块碎瓷片就要割自己身上的肉,万疏影吓得连忙伸手去挡。
那一块瓷片落在他身上,切入肉里,掌心的血流出来,将龙榻上的锦被都染成斑斑鲜红。
可他不觉疼,反而去查看姬洵
伤了没有。
万幸没划到,万疏影这一下吓得什么情丝都不见了,他起身到殿外,殿前卫听到声音早已聚集,只是没接到芳岁帝的令不敢贸然进殿。
本作者提笔就忘提醒您朕偏要死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如今看万疏影身上的血,萧启胤眉目凛然,不敢相信这厮居然敢在寝殿之内犯忌,让陛下见红
他厉声下令,怒道,“摄政王御前犯事,拿下”
万疏影冷笑,“你也配”
谁知他身后传来一句福总管的吩咐。
“陛下有令,摄政王殿前失仪,杖责二十。”
万疏影猝然回过身,只看见小福子那死太监的背影。
小福子也是一后背的冷汗。
要知道,芳岁帝在里间的原话本是
“万疏影,赐车裂。”
可此时若当真因为殿前失仪赐死摄政王,于公于私都对芳岁帝不利,陛下何曾如此动怒过
小福子大惊,跪地上祈求使不得,使不得,他好话说尽了,才将陛下劝住了。
万疏影怎么可能甘心,可带他走的人是萧启胤,萧启胤监管,其他人不敢放水太过,摄政王居然当真挨了一顿极为唬人的杖责。
那板子不打别处,专打万疏影的腰背,棍子砸在皮肉上,沉闷地砰响,周围聚集了一些侍从和女官,这些人并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围观,只是装作路过一般,在角落静悄悄地走,再偷看上一眼。
那摄政王嘴里咬着布,头埋下去,愣是一声没叫出来,挨完了二十杖责,被来接人的福总管叫人扶到轿子上。
福总管来接人肯定是陛下授意,可既然责罚了,为何陛下又给摄政王善后了
众人互相递了眼神,都猜不出其中缘由。
万疏影回到摄政王府,侍女轻手轻脚地替他更衣,皮肉粘连在衣衫上,万疏影但凡疼一下都杀念重一分。
不对姬洵,是对萧氏。
姬洵让那狗太监送他回来,传过来的话却是萧氏殿前护卫有功,圣心甚悦,赐剑封赏,明日朝会摄政王当传陛下口谕以嘉奖之。
且摄政王深得朕心,虽身有损,不得缺席朝会。
万疏影明白,姬洵这是挑明了要保下萧氏。
虽然罚萧启胤可消解一部分万疏影的怒火,可从姬洵的手段来看,他似乎更想让万疏影将恨全放在自己身上。
万疏影看破了姬洵的打算,他既觉得无力,又气得心头火起。
他在家中修养,想起姬洵那一日厌恶的眼神,怒火里又掺了两分涩然。
“芳岁讨厌我。”
他这样清晰地认识到,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似乎都是姬洵和萧崇江相识以后才出现这么多乱子。
万疏影低头看向掌心缠绕着层层纱布的伤。
不怪姬洵。
怪他过往疏于对姬洵的看管,也未曾对姬洵身边潜藏的恶狼上过心。
万疏影修养去了,姬洵这边总算得了空闲。
温城壁得知姬洵以身试药的事情,当然以为姬洵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坏了身子。
他试了许多的药丸,却发现都没有彻底疗愈芳岁帝身子的方法,温城壁将自己关在国师府,已是许多日不曾接触外界,直到白衣侍从递来消息。
摄政王府的幕僚,陈魁登门求见。
据说是事关芳岁帝。
又来找他谈合作的事情,温城壁将陈魁内心掩藏的秘密看得分明,他并不担心这些人的造势会伤到姬洵,因为姬洵的命星早已注定了结果。
温城壁道,“你若谋逆,必为死路。”他有私心,慢半拍补充道,
“国师府只会站在陛下这一边。”
姬洵有心钓鱼,自然不会在朝堂上对万疏影施加阻碍,他一边放线,一边要时不时提起钩来,给万疏影添一些似是而非的心堵,让他不痛快。
他不知道万疏影能忍多久,但最好是尽快动手,之前那只乌黑信鸽的出现给了姬洵一个信号。
萧崇江按他的吩咐,怕是已经快到金雪城了。
到时候万疏影不反,姬洵也要逼他反。
晚些时候小福子禀报。
扶陵君求见。
也不知扶陵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猜测到宫中有变故。万疏影近期不能入宫是好事,这给了许多人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比如扶陵。
扶陵带来了一些老臣感念圣恩的信笺。
姬洵接过去,随手撂到一边,一张都没有看。扶陵的视线在姬洵身上停留,发觉芳岁帝这几日似乎有些疲倦的模样,精神不佳。
“陛下可是头疼”扶陵自荐,“臣会一些按揉指法,可为陛下解乏。”
姬洵打量他。
前世万疏影和扶陵两个人携手并进,再看如今,扶陵表面顺从,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蛰伏在他身边,给姬洵一个措手不及的背叛。
可姬洵早就不再信任他,也无所谓扶陵是否背叛。
不管扶陵如何自贬,或是改投保皇,日后他都不会放扶陵在身边。
不过是一具身体。
百年之后的一捧黄土。
偏偏像中了蛊一样围着他身边转悠。
“那信笺的事办的不错,”姬洵轻笑一声,“你扶陵君一向忠心。”
扶陵尚未来得及从芳岁帝难得的嘉奖里,汲取他渴望的肯定,又听到了另一句,将他多日来坚持的一切几乎全摧毁的话。
“如此忠心耿耿,倘若日后他万疏影想要朕,你也会帮他扶着不成”
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戳扶陵的脊梁骨。
将他有意掩藏的过去扯出来,摊在烈阳下。
芳岁帝有意如此,暗含的讽刺,对现在的扶陵来说委实诛心。
扶陵甚至怔了许久,他耳边嗡鸣,愣愣地看着姬洵说不出话,还没等他发出声音,芳岁帝又道,
“你差人打听宫里的事情,以为万疏影对朕做了什么,连一刻都等不了,日日求见,安了什么心替他打探消息吗。”
“芳岁陛下,”扶陵语言混乱,他的温文尔雅、淡然处之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只差扯着姬洵的下摆哀求,“不要这样说,我不会再让陛下被歹人”
未尽之语,扶陵说不出口。
他没办法用那样的字眼来和姬洵挂钩,哪怕是姬洵自己提出来,他都听不下去。
痛恨自己势微,也痛恨一切觊觎姬洵的人。
他装作摇尾乞怜的狗,却连站起来与姬洵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姬洵不在乎将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堪回首的设局拿出来;但扶陵在乎,他迫切地想要粉饰太平,恨不得一切从未发生过,
“陛下,求你,现在只看着我,不要提别人,千错万错都是扶陵的错”
他不知还能如何挽回姬洵,天子曾经只为他一人垂首。
如今姬洵坐在那,视线在他身上,却毫无一丝心疼了。
扶陵轻轻道,“求您了。”
“和我在一起时,求陛下别再提其他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