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屋敷律不擅长说谎。
因此,即便是「在场没人能活过25岁」这种非常像是地狱笑话的言论,从对方嘴里吐出来也足够让人信服。
更别说此刻还有个现成的佐证
明明是柱里面体魄最强健的那一个,却在二十四岁这个甚至都还未到壮年的年纪,便像是被强行抽干了精气般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俨然一副行将木就模样的岩柱晴章。
即便不是医生,身经百战积累下的经验也足以让柱们明白「晴章命不久矣」这件事。
这也意味着
他们的生命同样陷入了倒计时。
老实说,这挺让人泄气的。
毕竟是以并无特殊能力的血肉之躯对抗近乎不死不灭的恶鬼,鬼杀队员必须同时具备强健的体魄和高超的剑技。
而能够撑得起连续高强度战斗的人类身体机能最佳状态不过短短数年,即便是存活率更高的柱
此刻也都不过是一群放在现代来看,甚至还有可能是学生的年轻人。
突然被告知自己将会在这种本该肆意潇洒的年纪早早逝去,实在是很难让人接受。
不过在场的大部分人自加入鬼杀队的那天起,就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因此尽管有些难以置信,纱柚还是迅速调整好了自己。
作为自封的在场唯一心思比较敏感的大姐姐,她觉得自己必须得肩负起缓和气氛以及鼓舞士气的职责,视线在沉默不语的同伴们身上一一扫过。
“好了好了,不要都站在门口挡光。”
推开门口那几个人高马大,挡住病人阳光的男人们,纱柚语气轻松道“二十五嗯想赶在这之前杀掉鬼王的话,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嗯,没错之后要更加努力锻炼才行”
炼狱敏郎脸上扬起一如往日般振奋人心的笑容,看上去很是乐观。三两步走到产屋敷律身边坐了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谢了,知道这个就能早做准备了。”
准备
当然是准备后事了。
在场牵挂最多的就要属炼狱敏郎。上有年迈父母,妻子也才在不久前诞下孩子,家庭美满且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人类的医师没有办法,之后我会去找妖怪的医师,兄嫂也会努力在神明面前为大家祈福。”
产屋敷律垂下眼帘,并不忌讳谈论生死之事,语调轻缓得甚至有些飘忽“如果赶不及,产屋敷家会照拂大家的家人这是兄长作为产屋敷家主的承诺。”
“我就不用了,毕竟是个孤家寡人来着。”母胎单身至今,现在更是决定独身到死的西山贤人洒脱得有些过分“让主公大人给我挑个风景好的墓地就好。”
没有家人收尸的鬼杀队员,按照惯例会被葬在鬼杀队总部的后山,由产屋敷家世世代代看护。
也算是葬在公墓了,找个好位置确实挺重要的。
朔也愣了愣,迟疑道“这样的话,我和纱柚想葬在最大的那颗紫藤花树下。”
“不要在病人面前说这种丧气话啊”
力气大得出奇的纱柚一掌拍到了恋人的背上,成功将对方推了个趔趄“合葬这种事情至少要结婚之后再说吧”
有一说一,这两个人都挺失礼的。
西山贤人神情复杂,同情地看了眼躺在床铺上眼睛半张不合,迷迷糊糊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这番言论的晴章。
好像也没关系
就算听到了,不知道打哪来的长男意识一直以大哥自居的晴章,也只会笑笑不说话吧
但就算这样也还是很过分啊。
过于富有的良心隐隐作痛,西山贤人看了眼正常来说绝对会凑这个热闹,此刻却掰着手指不知道在算什么的富冈文英,迟疑道“你在干什么”
“啊我在算我赚了多少年。”
富冈文英抬眼望去,神色看上去有些茫然。被打断了本就一团乱麻的思绪,他干脆放弃了思考。
从开启斑纹那天开始算,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遇到足够杀死无斑纹状态的他的恶鬼
完全忘记了
不过
“总之是赚了,我果然是天选之人吧”
“”
众人欲言又止,实在不忍心打击这个笨蛋的自信心,屋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并未感觉到气氛异常的继国缘一站了出来,走到于病榻上挣扎的晴章身前,牵起对方无力的手“不要着急,慢慢说,大家都在听。”
“缘、缘一”
与正常状态的健气有力不同,微弱到几乎只剩下气音的嘶哑音色听起来有些骇人。
大概是通过声音辨识出了来人,晴章仿佛担心对方跑掉似的握紧了对方的手,对比相当明显的两只手交握处的皮肤都泛起了白。
并未因为些许的不适皱眉,继国缘一轻声回道“嗯,我在。”
所有人默契地闭上了嘴,屋内安静得甚至只能听到频率近乎一致的微弱呼吸声。
晴章缓了口气,接着喊道“还、还有律”
产屋敷律似乎并不意外,凑上前牵起对方的另一只手“我在听。”
“杀了他”
唯独在这句话上,病危的晴章仿佛回到了之前那个健康过头的状态,虚弱的语气变得杀气腾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那是几乎是每个鬼杀队成员都痛恨无比,杀之后快的存在鬼之始祖鬼舞辻无惨。
“嗯,我会的。”
产屋敷律听见自己的声音和继国缘一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这是他第二次做出这个承诺了。
上次是父亲,这次是晴章。
他还要像这样,对多少人做出同样的承诺呢
动作必须要快
时间不够了,要让大家都不留遗憾
地离开才行啊。
闭了闭眼,待再睁开时4,产屋敷律看到已然闭上眼睛的晴章脸上露出了一抹好似终于放心了的,释然的微笑。
这是安心了吗
太好了。
产屋敷律眨了眨眼睛,分不太清自己此刻究竟是遗憾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鬼杀队总部,墓地。
总部所藏身的这片绵延的群山,是产屋敷家的私人领地。为了隐蔽并没有特意雇人打理,但即便是自我生长的山林依旧生机勃勃。
同样是为了隐蔽,并没有栽种太多近乎是鬼杀队标志的紫藤花,只零散地生了几颗,在一片花红柳绿中并不怎么明显。
不知道是哪一代的当主将墓地选址在这处风景宜人的开阔山谷,即便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墓碑群也并不吓人。
如今这里又新增了一块墓碑。
在呼吸法的加持下战力大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减员的柱级剑士还是失去了一名重要成员。
“这里”纱柚在晴章墓前放了束分不清什么品种,总之颜色看着十分温暖的花,半晌后摸了摸新碑上的刻字。
岩柱与晴章之间,留了大约可以再添两个字的空隙。
“为什么要留空呢”
“这是晴章的心愿。”千明轻叹一声,柔声解释道“他的姓氏”
其实说起来,这个时代没有姓氏才是常态,就像是朔也和纱柚,反倒是九柱之中有姓氏的人多得有些异常了。
晴章原本也是没有姓氏的那一类,直到遇见了他的妻子。
那个愿意与他分享姓氏、共育儿女,给了他一个家的美丽妇人,在一个夜晚中悄然消逝于恶鬼之手,怀里紧紧护着他们年仅两岁的可爱女儿。
那恶鬼似乎并不饥饿,仅仅食用了妻子与女儿的内脏,其余位置分毫未动。
它满怀恶意地为母女二人换上干净的衣物,又细心摆放回她们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如果忽略满屋的狼藉和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那副画面就如生前一般温馨美好。
一切结束之后才赶回家的晴章甚至没能见到那只恶鬼的面容,根本无从复仇。
但他知道,作为恶鬼之源的鬼王一死,所有恶鬼都将消散。
因此
“待鬼王伏诛”千明抚上那块空缺的位置,叹息道“我会为他刻上姓氏。”
“这样么”
纱柚并不过问其中的缘由,就像也从未有人问过她加入鬼杀队的原因一般,只站起身轻声道“看来我们要加把劲才行了呢。”
墓地再次沉寂了下来。
“其实想想还挺让人羡慕的。”
并没有将目光聚焦在新增的那块墓碑上,放空的瞳孔虚虚地笼罩了整片墓地,富冈文英再次做出了不合时宜,但绝对真心实意地发言“我在里面的时候,会是尸体吗”
他的要求真的很低了,但对鬼杀队员来说其实算得
上奢望了。
毕竟是跟食人的恶鬼战斗,能够留下尸体甚至全尸的可能性其实很低。
别看这里这么一大片墓地11,其实绝大部分都是衣冠冢。真正埋有骨灰或是遗体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
朔也眼角抽了抽,心中那些纷乱的情绪顿时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
没搭理那个破坏气氛的家伙,他掩下语气中的些许复杂,轻飘飘地问道“候补的岩柱呢”
柱代表着鬼杀队的最高战力水平,一直缺失成员会显得后备战力不足,很容易影响士气。
得尽快补上空缺才行。
“岩之呼吸对肉体强度要求很高,晴章没有找到合适的继子。”炼狱敏郎摇了摇头。
使用岩之呼吸的剑士不是没有,但有资质和心性能够达到柱级的却始终没见到。
“倒是有个花之呼吸的孩子,应该很快就能升任花柱。”
“没有那个必要。”
产屋敷律突然出了声。
比起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但都善于忍耐的其他柱,他实在是坦率过头了“我会杀掉鬼王的,没有必要提拔新的柱,我不想有人取代晴章的位置。”
“”
沉默了良久,西山贤人抬高手,无奈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真是的,居然在这种时候耍孩子气么”
炼狱敏郎高声道“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那看来我们要努力一点了。”朔也试图扯出一个微笑,但没笑出来“不过这好像也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事情啊,哈哈哈嗯,好像不是该笑的时候”
“没关系嘛。”纱柚笑了笑,将身旁的继国缘一推了过去“反正还有缘一在。”
继国缘一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会照顾好律的。”
沉默异常的继国严胜垂下眼帘,敛下赤色眼眸中的所有异色。
开启斑纹的所有人都会在二十五岁之前死去
并不是所有人吧
律和缘一
至少这两位集众神宠爱与一身的神之子,就被这个诅咒般的命运排除在外不是么
听着其他人互相安慰和嬉闹的声音,继国严胜却觉得这个地方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我先离开了。”
他转身欲走,也被拽住了袖口。
“严胜”产屋敷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继国严胜知道这并非对方的错误,甚至绝大多数的责任该在他这个开启了斑纹后,就像是炫耀和证明般急切地将其传授给所有人的自己身上。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些在对方这些年的纠缠中逐渐被压下的阴暗思绪,以及毒液般的灼烧着他的嫉妒瞬间涌了出来,让继国严胜难以抑制自身的坏脾气。
闭了闭眼,他轻轻抽出对方手里的袖角,以大概算得上是逃跑的速度跃起奔离此处“不要跟过来。”
“”
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心,产屋敷律有些愣神,半晌才想起来要追上去。
“别追。”
千明按住了对方的肩膀,即便再如何努力锻炼也不起作用,依旧轻飘飘的力度却死死地压下了以爆发力著称的鸣柱“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不管是自身仅剩的寿命,还是同伴们的未来
严胜得自己想通才行啊。
产屋敷律并未反抗,而是睁大了眼睛,紧缩的瞳孔死死盯着对方额角的位置,指尖缓缓抬起,抚上了那道突然出现的青紫斑痕“兄长,这个到底是什么时候”
千明愣了愣,指尖压着对方的手,同样按上了自己的额角。
啊呀
小律又要担心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