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样一种人。
刚认识不久,就向对方吐露自己家庭的种种不幸,揭开伤口给所有人看,赚取一些同情或者安慰。发觉这样可以得到周围人的关怀,便一次又一次地对不同的人重复同样的话,用来博取一点点的关注。
周唯不想让自己陷入被人怜悯的境地,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尤其是谢易初。
用手梳了两下头,浓密的头发一掀开,风钻进去,汗湿的脖颈瞬间感到一阵冰凉。她打了个颤,俯着头,细致的下巴只是一点阴白,漆黑的眉眼隐在头发里,像月光里的树梢影儿。
谢易初察觉到她退缩。周唯每次回家以后再回来,面上不表露什么,可总能感受到她情绪上的低落。他找章令娴敲边鼓问过两句,被不咸不淡地敷衍过去。
“人家一个女孩子的事,我可不能都告诉你。”章令娴打着太极搪塞他,不论怎么问都是这套说辞。
次数一多,谢易初的心思就藏不住了,被章令娴看出来,还会笑吟吟地打趣他“你倒是叫人家亲口告诉你啊,问我算什么本事。”
噎得他再没张过嘴。
谢易初收回思绪,长睫低垂,掩去眼底的晦暗,声音很轻,像哄睡,也像勾着她开口“不愿意和我说说吗”
周唯静静发了几秒钟的呆,摇摇头。
“都是一些讨厌的事,没什么好讲的。”她不想说,也不想骗他。抬头望进他眼睛里,清晰得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周唯回身将额角贴在他侧颈边,喃喃低语道“等以后吧,好吗以后再说吧”
她还是怕。
以前面对这种事本能地逃避,现在慢慢学着面对,也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的恐慌,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想,总归现在很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周唯舍不得破坏当下的平静安稳。
如果第一次遇到谢易初,他问她,她会如实回答。包括王青出轨、周广寅滥赌,她可以像陈述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非常平静地告诉他。
至于听了以后别人会怎样看待自己,周唯不在意。他们的夸赞不会让她高兴,同样的,他们轻蔑也就不会让她难过。
但是很奇怪,谢易初现在问,她已经不敢回答了。
那些被割裂出去、认为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像枷锁一样又重新套回她身上。
周唯可以在无牵无挂时对世界上任何一点不公报以尖锐偏激的态度,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也可以在喜欢一个人时,主动揽过世俗的偏见和苛责,学着多爱护一些自己,以及,今天楼下的花丛里钻出一只猫,很值得分享给他。
她和世界的锚点在于谢易初。
“我困了,陪我睡觉好吗”
周唯贴在他怀里,仰着脸撒娇。
谢易初看她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放她去洗澡。
洗完给她吹头发。怕热风伤发,吹到半干,用木梳一路顺到发尾,一边轻轻地抖。发丝勾缠
着梳齿,也扫过他手背,触感有些痒,更多的是蜻蜓点水般的撩拨。
阴凉顺滑的感觉便从手上蔓延至心里。
仿佛心脏上也缠了一根细长柔韧的头发丝,拨不掉,也弄不断。悄无声息的静默着,没什么存在感,于是被抛在脑后。
等回神去看,那根长头发已经缠进心脏,贯穿到肉里。拔它先剖心,令人恼恨却又无可奈何。
只好任它盘踞在心上,偶尔发拧,打起结来还要刺他一下。
周唯是这根头发丝。
谢易初恼她却毫无办法。
知道她藏事,可狠不下心盘问,被她一而再再而地蒙混过去。他对她一直高高拿起,无声放下。
谢易初也恼他自己。
木梳顺过浓密的头发,嚓嚓声不绝于耳,缓慢而富有节奏,周唯歪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眼皮子像有千斤重。
谢易初在“摇醒她问个清楚”和“算了她很累”里来回反复。手上一丝不苟地梳着她头发,神情刻板。
周唯忽而把脸朝向他那侧,困得眯起眼,却执意撑起一丝缝隙看着他,唇瓣微动。谢易初俯身去听。
“抱抱睡觉”
周唯很困,意识黏稠不清,只能重复两个词。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看到谢易初把梳子扣在桌上,回身朝她弯腰。周唯顺势去抱他脖颈,脸往他胸前一埋就安然入睡。
躺在床上,谢易初伸手摁灭床头灯,折身面对面,把她往怀里团,下巴抵在她头顶放空一会。
算了。
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总之一切有他。
谢易初待了两天被喊回学校,无缝衔接下一个比赛。周唯还是送他到高铁站,谢易初停在原地,叫她先转身。周唯说好,刚调转脚尖,踏上来时的路,她忍不住频频回头。
视线里谢易初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惹她鼻腔酸涩。远处传来他的声音“只要你回头我永远都在我在这等你”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散漫慵懒,咬字却坚定。
剧烈的风也没能刮散它。
谢易初回去后的第二天周唯开学。
她惦记着那句话,见了余晴,按记忆里一字一顿地重复出谢易初的发音,周唯无辜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呀”
余晴一下脸爆红,嗫嚅了好一会。又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感觉很不可思议似的,让周唯再说一遍。
周唯乖乖照做。
余晴的脸像搽了腮红没晕开,红得非常明显。压低声音也掩盖不住她震惊的表情“你打哪儿听来的”
“嗯”周唯眨眨眼睛,“路过听到的。”
谁他妈大马路上说这个,脸还要不要了余晴的脸色精彩极了。
见她反应,周唯更好奇“不能说吗”
余晴想给她解释,嘴是张开了,半天没出一个音。脖
子都往外呼呼冒热气,救命,她压根说不出口啊
周唯不是第一次问她本地方言,但是这次,这个话,它它完全不一样啊
想了想,余晴吭哧吭哧着“dirty、dirtytak,你懂这个意思吧”
周唯的英语停留在应试阶段,听英文单词不能直接翻译成汉语,得先在脑海里拼出来,然后翻译。
搜索到它含义的那一瞬间,周唯狠狠咬住下唇,轻松的神情荡然无存。
余晴看到她反应比自己还大,确定了周唯是真不懂。
一个羞一个不知情的条件下会难为情,现在看见她也羞,余晴顿时不尴尬了,甚至有点支棱,觉得自己作为本地人有义务向她普及本地方言,清清嗓子开口“而且这句话还不是一般的脏,唯唯你可得小心。”
“万一哪个男的发现你听不懂,趁机占你便宜怎么办”
周唯捂着嘴咳了两声。
余晴压根没往谢易初身上想。
她才是真正的口嗨王者,平时网上评论如入无人之境,一旦触及现实,她下意识觉得周围人恋爱是牵手都会脸红,亲一下都羞涩到不敢看对方的校园纯洁初恋。
哪能想到周唯做过什么。
况且她长了一张乖到不能再乖的脸老师说要八点放学,七点五十九都不会收拾书包的那种。
刚知道周唯和谢易初在一起,余晴私底下还和黎雪猜他们做到哪一步。她拍着胸脯说顶天了也就亲亲,黎雪沉吟一会,摇头说不好定性。
余晴不解。
黎雪看着她,眉毛和眼睛皱在一起,表情很别扭地解释道“根据我对谢易初的了解吧,这个得分程度,就是那种”
“他不喜欢的,”她以手做标,手掌放平往腿下比了比,表示很低“连碰一下衣角都嫌烦。”
“上升到喜欢这个层次,还得细分。喜欢一点点呢,”黎雪沿竖直方向抬高手掌,比到腰“按他那种乖张肆意的性格肯定图自己爽,擦枪走火搞不好直接做到底。”
“但如果有很多很多的喜欢呢,”黎雪的手掌高高拉起来,一直到举过头顶“我猜他没动周唯。谢易初忍起来也是真能忍。”
黎雪说这话时很认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平日里嘻嘻哈哈高兴了会学兔子跳的模样。
余晴也被她唬住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觉得她们俩想一起去了。
没动周唯,不就是亲亲嘛。
其实黎雪的意思仅止于没动。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但是都觉得对方赞同自己,平局平局。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余晴深信不疑周唯和谢易初目前只是亲过。
“下次再听到这句话你上去就踹,没问题的”
周唯把下唇咬得泛红,拧开水杯抿了两口水。
冷水下肚才感觉怦怦直跳的心脏安静了一点。
谢易初激她,却不要她。
周唯又喝了两
口水,还是搞不明白。
春节过后正式开启高考倒计时。
最后一百天前夕,校门口的宣传大屏从新生寄语改为高考寄语,拍摄地点来源于国内各大知名高校。
有的竖屏,有的横屏,拍摄手法各不相同。甚至前一帧的人穿着短袖挥手说拜拜,后一帧的人裹着棉服出现在镜头里。
组合在一起再投到大屏上,来来往往的师生驻足观看,都觉得心神震撼。
这是南临七中的另一大传统每年高考百日誓师大会邀请上一届毕业的尖子生回校谈学习经验。
文理前二十和竞赛国二以上都会接到邀请。如果接受,学校报销从大学来回的路费,额外再发千块奖学金。回校宣讲的学生会在自己考上的大学里拍一段简短的高考加油视频发给母校。
周唯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没有谢易初。
学校不可能不邀请他。
周唯一百日誓师你还回来吗
小半天才收到他回复。
谢兔子你想我就回来。
周唯回不用了,注意身体哦。
她很想他,可是回来很浪费他时间,所以还是不要回来了。
柯旭说他最近很忙,一顿饭只用十分钟。
这样会搞坏胃,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胃不好带来的后果,周唯仔仔细细打了一大段话发过去,想让他清楚胃痛有多么难受,要好好吃饭。
谢易初看完却觉得心脏拧着疼。
这都是她受过的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