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便利贴周唯没有扔, 怕同学认出谢易初的字,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敢冒,她把便利贴塞进书包里层带回家,原是要扔垃圾桶的, 对着他很漂亮的字, 最后鬼使神差地夹进正在看的书里。
当作书签吧, 她想, 刚好缺一个书签。
一本书看了多久,便利贴就用了多久,直到看完, 合上以后不再翻了, 它还是夹在里面, 微弱而缄默地存在着。
如今再看,处处是痕迹。
谢易初的碘伏,她的便利贴, 哪怕过期、褪色,藏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却没法将它们的存在一笔勾销。那意思是说,他们心底都有鬼。
她一直苦苦索要的东西竟然是在谢易初这里得到回应, 周唯没法再骗自己谢易初是一时兴起。
那她呢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便利贴之前, 还是便利贴之后, 她想不起来,好像很多个和谢易初的瞬间被固定成片段,每一个片段都告诉她你并不清白,你们就是这样。
他的鬼也是她的鬼。
周唯闭了闭眼。
灯光透过眼皮,感知到方位, 她朝光源仰起头,感觉全身上下一览无余。
身旁响起脚步声,谢易初垂手抱走她膝上的医药箱,放到一边,把盖子合上。
“喀哒、喀哒”两声重复后,他手指微松,刚要开口,从下而上缠过来一双手臂,紧接着是她的身体。
周唯像蛇一样蜿蜒而上,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将额头抵在他肩头。她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吸气,眉头全部皱在一起。
谢易初先是怔了怔,然后搂住她脊背,另一只手轻轻顺她湿漉漉的头发。还没干透,穿过半干的表层,里层潮湿发涩,会缠手指。
于是想说的话全陷在她浓密的发丝里,现在只烦恼该怎么梳顺她头发。
周唯在他怀里窝了很久,其实是默不作声地哭。等平复下来,她不着痕迹地揉着脸颊,提前演练一遍微笑,觉得可以了,抬头面对谢易初只是眼圈有点红。
可是她之前眼圈就泛红,倒不很突兀。
谢易初盯着她看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先弯眸,一边笑,一边捏捏她脸颊,“哭了”
还以为她发现以后会笑,这事干得是挺幼稚的,他承认,可能还有点不太体面。
周唯说没有,扬唇也笑起来,否认得极快。
无懈可击的笑容落在谢易初眼里,心里先给她戳个“太假”的章,一双狭长的眼睛静静凝视她,不免揣测这小祖宗又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跟他玩这套虚与委蛇的戏码。
反省半天,没觉得哪里惹着她,还是说睡完了新鲜劲过了,换条裙子就翻脸不认人。
谢易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手上用力,捏开她牙关,周唯被他看得发慌,两只手一起拉开他手臂,“我去隔壁拿点东西。”说着转身。
谢易初将人拽回来,下巴一点,“在这呆着。”
周唯避开他目光,用手背抵着额头,一时间没说话。
谢易初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的情绪起伏,神情更加从容不迫,“你有事瞒着我,嗯”
陈述句加扬起的尾音,他惯用的叙述方式,听起来像玩笑,但是口吻不容拒绝。周唯沉默两秒,“没有。”
“没有就在这看着我。”谢易初说。
周唯勉力维持的微笑摇摇欲坠,失控感快要将她淹没。
人在怀里,谢易初懒得再深究,忍多了总会有忍不住的时候,等等看。继续以手代梳,慢条斯理地梳通她头发,目光却似细网,将人密不透风地笼罩起来。
周唯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还是她的面容,这样看着,感觉非常陌生,像和三年前的自己对视,周唯生出一丝畏怯。
那时候一切都他妈的糟糕透了,她困在原地,恨着周广寅和王青,又控制不住地向他们索求回应,现实只有一场空。第一次不被回应感到失望,等第二次第三次,失望积攒足够多,就会觉得连哭都是在浪费眼泪。
她得不到,所以怨恨。
冷心冷肺听起来比牵肠挂肚简单很多,好像只需要在乎自己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坐立难安、不会分出宝贵的时间去参与对方的生活、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系在对方身上
让别人影响她、甚至主宰她,傻逼。周唯自以为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其他人,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她不需要爱这种东西,也决不会爱上别人。
在这段关系里她一直将自己摆在被迫接受的角色上,是谢易初先开始的,也是谢易初先开的口,周唯自欺欺人到恶毒。她不会认,一边心安理得享受着谢易初的付出,一边拒绝承认被吸引。
然而便利贴、书、玉米排骨汤随便想想,脑海里就浮现一连串东西,清清白白地警告着周唯
少他妈装无辜。
一开始平静,逐渐地,瞳孔发生细微的震颤,视野忽然模糊一瞬,她紧咬的后牙一松,微弯的唇慢慢平直。
脸上再也找不到半点笑意。
此时此刻周唯细致的眉眼显出一种几近冷漠的置身事外,像脱掉平日里温柔待人的皮,将内里的尖锐刻薄显露出来警告越过她安全范围的人。
“怎么了”他笑。
明知道眼前人终于要露爪子,谢易初低头,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她唇角。很轻,说是一个吻,更像是另类的安抚,托着她后颈碾了两下,然后尝到眼泪的味道。
周唯面无表情地说“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
话音落下,谢易初忍不住挑眉。
也不是很惊愕,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
他薄红的唇抿着,停滞片刻,还是顺着眼泪吻到她眼睛,“说来听听”他弯腰抱紧她,将她下巴搁在自己颈窝,带着她左摇右晃。
周唯在他臂弯里感到一阵久违的沉酣,疲倦感袭来,整个人仿佛置身温暖的水波里,下一秒睡过去也没关系。
她闭上眼。
将身体的重量依托给谢易初。
“我跟你说我胃疼,我鼻炎又犯了,其实习惯了也不怎么难受,但是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要你心疼我,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痛苦,我想用来博取你的,同情。”
其中半秒钟停顿,周唯将爱替换成同情。
这和恨他有什么关系,谢易初不解,又很疑惑,侧眸笑了一下,再转回来看她,一针见血挑破“我没有那么多同情心。”
言外之意他想她明白。
周唯不语。
谢易初往上提了提她,抱去沙发,让她坐在腿上,周唯低着头,手臂的每一个关节都像可以拆卸那样软绵绵的随意摆弄。
谢易初想让周唯看着他,一松手,她就没有骨头一样往下滑,无奈踩着茶几屈起双腿支撑她后背,才勉强算面对面交谈。
“祖宗,话别说一半,为什么恨我,讲吧。”
周唯仰头,后脑抵到他膝盖,脸侧过来面对他,像一条搁浅的鱼翕动着声音。
我恨你让我明白我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然而她用手心压住眼睛回答“没有为什么。”恨一个人太简单了,尤其是谢易初这样的。
偶尔瞥到那张便利贴都可以因为他字写得很好看恨一分钟。
“跟我赌什么气”周唯肩膀和躯干的连接像机械做的,谢易初稍微用了点力就拨开她手腕,俯身望进她眼睛里,“真不说”
“”
“好吧,”他暂时跳回上一个话题,“你说博取我的同情”谢易初修长的手指抵着下颌,似笑非笑想了一会,“是我要感谢你给我机会,这样。”
周唯不想再听了,起身要离开,“我去做饭。”她还记挂着谢易初晚上没吃饭。
脚踩在地上,手腕被他攥在手里,谢易初摇了摇,“不想听表白吗”
“你别说了。”周唯甚至不敢回头。
“做完以后说恨我,但是不愿意”
“我叫你别说了”
周唯转身,猛地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腕骨皮肤很快红了一圈,她咬牙切齿地逼问“你不明白吗谢易初你发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
谢易初在她的注视下将她垂落的头发仔细替她挽好,慢慢地讲“我应该明白什么,周唯,你不妨现在告诉我。”
“我恨我爱你,懂了吗,谢易初。”周唯的眼神没有哀伤,没有绝望,被一片雾蒙蒙的空白充斥,这种空白比真切的伤害还要令她痛苦。
“我以前绝对不会管你雨天去哪里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
但是今天因为找不到他给所有认识的朋友打了一遍电话。
谢易初极为平静地回应“明白了。”
他神色从容地去了隔壁,从起身出门,到带上门,沉闷的砰的一声,至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周唯深吸一口气,坐在沙发上。
被柔软的弹簧颠起不高的高度。
时针走过小半圈,门口传来敲门声,周唯趿拉着拖鞋开门,谢易初俯身箍住她腰,周唯被冰凉的温度激得一哆嗦,他手湿淋淋的。
谢易初问“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周唯说“不能。”语气冷冰冰的。
他将脸埋在她颈侧,闷闷地说“我去把床单洗了。”
周唯说“我没问你。”
谢易初“嗯”了声,“是我想说。”
他把床单洗了,顺带拖了一遍地,还是感觉像做梦,走过的地方怎么都软绵绵的,冷静不下来,又怕是真做梦,回来找她确认,周唯冰冷的脸让他心里一下安定下来。
周唯迟疑地摸了摸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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