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树林,相比于山底的丛林而言,植被没有那么密集,有更多的空地和阳光直射,也更加干燥。
脚下踩着的,几乎都是泥沙覆盖着的实地,而非丛林那般带着潮湿和泥泞的气息。
丛林以阔叶林为主,山林中,可以看到阔叶林,也可以看到针叶林。
云溪和沧月,在山中行走了一下午,走到几乎筋疲力尽。
陆续又发现了一两个天然的山洞,要么太浅,要么太小,当做探索时的营地,住上一两天还行,但都不如最初看到的那个洞穴,适合长期居住。
走了一下午,虽没有发现合适的洞穴,但下山的时候,云溪在山坡上找到了一种和人类世界中很相似的植物,白茅草。
绿色长条状,叶片扁平纤长,边锋有些锋利,容易割伤人的皮肤。
云溪记得这种植物,是因为小时候,在农村,没东西吃,她经常去水边和山坡上,挖这种草的根吃。
茅草的草根是白色的,一节一节,长得很像缩小版的甘蔗,也有点像鱼腥草,嚼起来也像甘蔗的味道,有甘甜的汁水。
趁还没天黑,云溪挖了一大把,背在草篓中。
回到鳄鱼嘴溶洞口时,她累得说不出话,浑身上下,酸痛无力。
那条人鱼也安静地泡在河水中,上半身枕着一块石头,看着躺在河边草地上的云溪,同样没力气咕噜。
晚风拂过,云溪望着天边的云彩,心说要不就不找了,直接和沧月说,她打算搬山上住去了
她喊了一声“沧月。”
沧月的尾巴拍了一下水面,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
云溪张了张唇,说出口的却是
“我找了一种甜甜的食物,洗干净就能吃了。”
听到这话,沧月抖擞精神,从水中出来,甩了甩水珠,游走到草篓边,把云溪挖回来的茅草根,放到水中,洗去泥土,送进嘴里嚼咽。
果真十分甘甜。
她拿了许多,放到云溪身边。
云溪从草地上爬起来,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嚼,口腔中绽开的清淡甜味,瞬时驱散了身体的疲倦感。
她一边嚼草根,一边感叹“人还是要多吃甜啊。”
糖分能带给人开心满足的情绪,还能补充身体能量。
算了,再到溶洞后方找一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个适合她们居住的洞穴。
云溪交代沧月“挖这个草根,可比去掏蜂蜜简单多了。沧月,你记住这种草,以后可以自己挖来吃。”
她下意识交代沧月,记住这种草,以后学会自己挖。
沧月却讨价还价说“你挖,我洗。”
她不太喜欢刨土,指甲缝里的泥土要洗好久才能洗干净。
云溪沉默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说“好,我挖。”接着转移话题问,“你饿不饿啊要不要去捉鱼还是晚点吃”
岛上的熊们都很聪明,懂得在云溪放下的鱼篓中捞现成的鱼吃。
云溪每次更换了地方,它们过个一两天就能找到。
她几乎快放弃食用鱼篓中的鱼了,每次都让沧月现捕。
沧月说“晚点,我吃这个。”
她沉迷于嚼草根。
“这个茅草根,还可以煲汤喝。”云溪走到泥灶边上。
灶洞中柴火并未完全熄灭,而是缓慢燃烧的阴燃状态,云溪往灶洞里头塞入干燥易燃的绒草,用了吹了几口气,绒草燃起一团火焰,接着木柴重新燃烧起来。
她拿过一个树皮盒,盛了大半盒的水,放入茅草根,盖上树皮盖子,煮沸后,搅拌搅拌,继续煮个十分钟左右,盛出来,倒入大贝壳中,放凉了一些后,再喝。
沧月有时候不太理解人类奇奇怪怪的行为,她问“为什么,要煮着喝”
云溪回答“因为要兑水喝,多喝热水,对人的身体好。”
小时候,她的奶奶总是喜欢煮一些七七八八的草根汤、树根汤,说是喝了对身体好。
那些树根汤,大部分喝起来都苦苦的,为了哄骗小孩子多喝一些,大人就会往里面加一些甜的茅草根进去。
大概,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煲各种树根草根汤,就是最朴素的追求健康的方式。
沧月还是不太能理解,能直接嚼着吃,为什么还要多一道煮的程序。
她喝了几口甜甜的水,决定不如嚼着吃有意思,便不喝了。
云溪用剩下半的糖水,煮了鱼肉。
她给这道菜命名“糖水煮鱼”。
甜甜的汁水收进了鱼肉中,沧月吃得很开心,云溪却有点适应不来。
她记得人类世界中,越南那边,有道菜叫“焦糖汁炖鱼”,当初看名字以为是甜的,其实吃起来,有鱼露的咸,有焦糖的甜,还有甜椒的辣,咸甜辣混合在一块,她也不太能吃得来。
云溪昨日才说不爬山了,翌日,却拾起草篓背在身上,再次往山上走去。
她说话不算话,沧月对此有些异议,咕噜了好几声。
云溪听不懂鱼话,轻声问她“那些咕噜声是什么意思啊”
沧月不回答,长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
云溪猜出沧月大概不怎么喜欢爬山,欲言又止道“我也不太喜欢爬山,但”
但如果找不到适合彼此居住的洞穴,那她就要独自搬离溶洞了。
她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去赌能不能活过明年的春天;她也不想再次感受,一整个冬天都呆在溶洞中的滋味。
那太像一只被饲养着的宠物。
虽然她现在已经很像一只宠物了。
云溪在山坡上,挖了些茅草根,洗净后,给沧月当做路上的零食,堵住沧月的咕噜声。
吃人嘴短,沧月嚼着甜甜的茅草根,果真不再发出抗议的咕噜声。
接下来几天,云溪一直
在山林间寻找合适的栖息地,顺便了解山林的动植物。
云溪在山林间,发现了一种燃烧后,可以驱赶蚊、虫的草,命名为“驱蚊草”。
她采集的草叶,不再辗转搬运到山下,而是放到山顶的那个石洞中去。
她还在山上,发现了一片巨大的白蚁巢穴,像一座小型的城堡,
里面栖息着一群长得像土拨鼠一样的动物,云溪也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土拨鼠,总之,长得很可爱,体型不大,会捕食蜥蜴和小蛇。
看着肉不太多,云溪不打算把它们列入自己的食谱。
只是,某次,云溪看见一头小野猪来到它们的地盘,趴在它们面前,一动不动。
十几只的土拨鼠瞬间围了上去,野猪仍旧不动,任由土拨鼠爬上它的躯体,在它身上啃来啃去。
云溪蹲在树丛后,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野猪在利用它们清洁自身。
那些像土拨鼠的动物,会抓小野猪身上的虫子吃。
云溪躲在树丛后,抽出了一把石箭,搭弓,射向小野猪,成功命中目标。
野猪却未当场丧命,中箭后惊起,跑出好长一段距离。
云溪抓着一根木矛,在山间奔走,紧追不舍。
沧月本可以一尾巴拍死它,但云溪不让沧月插手,只让沧月跟在她的身后。
追出一段距离后,受伤的小野猪倒在地上,云溪用木矛戳穿了它的喉咙,把它拖回到山洞前,生火,烤乳猪。
在沧月的领地上,她抓不住那些大型动物,但她可以欺负动物幼崽。
在这里,她畏强欺弱,且心安理得。
之后,她根据这只小野猪的体型大小,在白蚁巢穴前,挖了几个坑作为陷阱,专等那些小野猪掉进去。
久而久之,她发现动物幼崽也有一套自保攻略。
它们虽然弱小,但被天敌追逐时,它们会瞅准时机看,一头栽进大型动物的粪便中,以求自保。
浑身沾屎,且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确实会让不少捕食者退避二舍。
云溪第一次遇到动物幼崽冲进一大坨的熊便中时,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最后放弃捕杀它。
虽可以带回去清洗,但她不想污染那片水源。
不缺食物的情况,还是不要恶心自己好了。
她默默记下了这招,哪天被别的动物追得实在没有活路了,她也可以冲进粪堆试试。
为了生存嘛,不丢人。
她记得,人类世界中,有一种秃鹫同样有很恶心的防御手段,秃鹫是食腐动物,被天敌追捕时,它们会把自己胃中未消化的食物呕出来,让自己身上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尸臭味,用以击退捕食者。
狩猎只能看运气,好在山林中也有蘑菇和可食用的刺藤芯可以摘,蘑菇的数量和种类虽不如丛林里多,但也够她一个人吃了;刺藤芯的数量更是不少,只要有藤蔓的地方,几乎都可以找到。
海岛和森林,有着最丰富的资源。
海岛她暂时不敢去,担心海边发生某些自然灾害,森林经过一年的摸索,她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只要熟悉了森林里的动植物,她就不缺食物。
寻觅多处,始终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山洞,云溪不再折腾。
这天傍晚,她带着沧月,返回了山下。
算算时间,似乎过去了一年。
已是七月初。这些日子,白天她们探索山林;夜晚,云溪就在昏黄的烛光下,以树皮为纸,以木炭为笔,或写一些白天的所见所闻;或写一些个人心得,就像写日记那般,作为疏通情绪一个渠道;有时,还会在树皮上画一些老鼠或猫咪,给沧月讲故事听。
她在树皮的左侧,钻了几个孔洞,集成一小叠后,用绳子串起来,就是一本树皮书。
相比于她的白天夜晚,忙忙碌碌,沧月活得随性又自在。
唯一不够自在的地方,大概是总需要陪着她上山。
沧月本可以在水中惬意游弋,因为她的存在,陪着上了岸,整日在丛林里游走。
沧月会不会累呢会不会觉得无聊和不开心呢
云溪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
去年那个大雨天,她陷入沼泽被救起之后,沧月觉得她十分脆弱,经常会陪伴她进入丛林;她也很需要沧月的庇佑,理所当然地让沧月陪着。
但她从未思考过,沧月本身愿意不愿意这样做
她一直在揣摩研究沧月,就像生物学家研究一个未知生物那样,不带太多的感情色彩去分析判断沧月的行为和动机。
沧月本身愿不愿意学习人类的语言呢沧月愿不愿意上岸进入丛林呢沧月更愿意像人类一样生活还会像野兽那般生活
整整过去了一年,云溪第一次站在沧月的角度去思考要怎么做,对沧月来说更好
云溪犹豫了会儿,喊了声“沧月。”
沧月看过来,咕噜了一声,游走过来。
云溪教会了她人类的语言,可是她冒出的,还是咕噜声。
给她穿上了衣服,她还是更喜欢赤身裸体在水中游曳。
她就是一条人鱼,虽然有和人类一样的思维,但变不成真正的人类。
此刻,她看着云溪,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
云溪看着她的眼睛,抚摸她的头发,喃喃问“做人快乐,还是做人鱼快乐呢”
不要有人类的思想,做一个单纯的兽人,是否会活得更开心
沧月听不懂这个问题,咕噜了一声,问“做成猪肉,那样吗”
云溪总说“做菜”“做熏肉”“做鱼肉”吃,她理所当然地把这个“做”,理解成了烹饪的意思。
话题逐渐转向惊悚,云溪抿了抿唇,放弃和一条人鱼探讨做什么更快乐。
沧月,应该是开心的吧她很喜欢吃熟食、甜食,自己都可以给她;自己
还教她使用武器,给她缝制带鳞甲的衣服,减少受伤的概率;她还很喜欢人类
物质方面的东西,云溪可以想方设法回馈;但,独感情方面,她做不到同等回馈。
对待感情,她变得麻木又迟钝。
上一次大哭大笑是什么时候
云溪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来到这个岛上,决定不再寻死觅活以后,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多愁善感”,慢慢地,她的情感阈值越来越高。
她剥离了很多情绪,不只是爱情,连带那些同情、怜悯的情绪,她一并封存,变得无法共情,全身心为生存服务。
甚至,沧月都会对某些动物流露出一丝怜悯的情绪,比她更像是一个“人”。
她不会,她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那是自然界生物的正常反应。
她是一个人,她还记得那些文字、诗歌、知识,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那么像一个“人”了。
云溪叹了一口气,转念又想,自己过的本来也不是人过的日子,不像人就不像人吧,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便不会太痛苦。
沧月拿过云溪身旁的树皮,递给云溪,让云溪讲故事。
云溪想了想,在树皮上画了一只人首鱼尾的美人鱼,又画了一个人类,慢条斯理,给沧月讲述安徒生童话中,美人鱼的故事。
沧月听得懵懵懂懂,问“鱼,为什么要变人”
云溪想了想,就事论事说“因为她觉得想和人永远在一起,就要从人鱼变成人。但这很不值得,人就是人,人鱼就是人鱼,是水中一条自由自在的精灵,和人类不一样,不需要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类去改变自己什么。如果人爱她,那么,就算她长着一条尾巴也没关系,就算她不会走路也没关系。”
这一段话太绕,也一点都不童话,沧月听得更加迷惘,什么是“不值得”什么是“改变”
她的脑袋理解不了情感方面太多的词汇,但她再次听见了那二个字
“不一样。”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个词,她的眼中浮起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云溪看见,只觉眼前这条人鱼,更像是一个“人”了。
她变得会思考更多的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