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曦初照,潭边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瀑布自山腰倾泻而下,水雾蒙蒙,水声隆隆。
许是水声盖过人的话语声,云溪怕沧月听不见,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沧月,你过来,我帮你。”
主动帮忙做这件事实在让人有些难为情。
尽管对方不是人类
尽管云溪不带半点暧昧的心思,只是想要帮那条人鱼缓解身体的难受。
但喊了两声之后,云溪隐隐觉得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着实有些难为情
也实在不愿意看沧月继续难受下去。
第一天的时候,尚不明显,云溪以为季节变化,沧月不需要帮忙了;可最近两天,她观察到沧月变得越发焦躁不安,甚至难受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
她很想主动开口,说“我帮一帮你吧。”
但又实在难为情。
她一直在等,等沧月的尾巴,主动缠上她,就像从前那样。
然后,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帮助那条人鱼纾解。
但这次很反常。
沧月的尾巴,无数次地探到她身边,却又像是害怕被她看见、被她触碰,小心谨慎地收了回去。
云溪暗暗揣测,或许一年过去,沧月心智成熟了些,学会了克制,就和人类动情时那样,可以抑制。
但她错了。
人鱼不是人类,沧月的发情,受激素调节,无法自控,无法自抑。
任凭云溪如何呼喊,沧月始终藏在水底下。
水流清澈见底,云溪看见水下的那条人鱼,把自己的长尾抱在怀中,用力撕咬其中一片鱼鳞
这是在做什么
云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整个人没入水中。
山泉水冰凉彻骨,云溪在水中浸泡了会儿,身体适应不少,她游到沧月的身边,用力拖拽沧月。
沧月的重量比她沉上许多,她拽了会儿,发现自己拽不动,于是浮上了水面,游回到岸边。
岸边有她前两日翻新的泥土。
她看沧月游得有些拘束,以为是水潭太过狭小,她想要拓宽河道,在这里连挖了两天。
云溪气喘吁吁,没等平复,她拿起胸口上挂着的口哨,用力吹响,试图引起水中人鱼的注意。
尖锐的哨声响起,沧月果然抬头看向她,然后从水底游了出来,游到了她的身边,琉璃般的蓝色瞳孔望向她,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云溪愣住。
哭了吗
她的脸上全是水,云溪不确定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这条人鱼真的在哭泣。
云溪伸手抹去沧月脸上的水珠,又替沧月擦了擦眼角的水。
泪水被她擦去,下一秒,又盈满了眼眶。
她蘸了点,放到嘴边尝。
咸的
,确实在哭
云溪默了片刻,伸手抱住沧月冰凉的身躯,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
一人一人鱼的躯体,紧贴在一起。
水纹荡漾,云溪轻轻拍了拍沧月的脑袋,安慰说“不哭不哭,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又咬自己鳞片做什么”
她下意识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无意间的行为,伤害到这条人鱼。
似乎
没有啊。
最近,她们的日子很平静,除了忙碌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安逸。
云溪确定最近的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
她又问“你是被什么动物欺负了吗”
可整座小岛都被沧月标记成自己的领地了,还有什么动物能够欺负她呢
沧月低低咕噜了几声,泪水不停地溢出眼眶。
云溪安慰说“别哭,别哭,再哭你就要缺水了”
水中的人鱼,渐渐止住了哭泣,水底下的尾巴,慢慢缠上云溪的双腿,过了会儿,又松开,没多久,又缠住了。
云溪轻声叹息,搂在沧月腰间的那只手向下探去,揉按尾巴根,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
她双手攀住人类的脖颈上,在人类怀中扭来扭去,然后瘫软在人类的怀中。
解决完,云溪游上了岸,红着脸嘀咕“你是喜欢在水中吗”
沧月还在水中打滚,尾巴翻滚间,溅起雪白的水花。
脸颊滚烫,云溪捧起清凉的泉水,不断往脸上泼。
双手微微战栗着,云溪回过身,看水中的人鱼。
沧月早已止住了泪水,眼眶有些肿,鼻翼微微耸动,像是嗅闻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也看向云溪,水汽蒙眬的眼睛,充满好奇。
人类嗅不到的味道,她能嗅到。
云溪面红耳赤,她嗅不到身体荷尔蒙的变化,却能明白,动情的滋味。
不是生理的愉悦,而是心理上的
她抿着唇,不说话,再度跳进水潭中,背对着沧月,洗了个澡。
人类的躯体十分绵软,人鱼意犹未尽,还想要靠近缠住。
云溪却从水中钻了出来,上了岸,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语气如常,和水中那条人鱼说“上来吧,我们回去吃早饭。”
沧月乖乖跟在云溪的身后,回了山洞。
昨天捕鱼篓里捉到的两条鱼和一只螃蟹。
昨晚她们只吃了一条鱼和螃蟹,还剩一条,云溪切片后放在烟熏架上,烟熏了一个晚上。
早饭就是烟熏鱼片。
一人一人鱼,谁也没看谁,谁也没开口,沉默地吃完了早饭。
饭后,她们要把鱼篓放回到礁石边上去,继续捕鱼。
走去海边的路上,云溪打算和这条人鱼聊一聊。
“诶,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撕咬自
己的鳞片”
她没有直视沧月,自顾自把心中疑问抛了出来。
人鱼咕噜咕噜地,视线躲闪,没有回答人类的问题,随手摘了一片嫩叶子,放进嘴里嚼。
云溪这才抬头去观察沧月的反应。
见她看过来,沧月又咕噜了两声,还是不说话。
咕噜声似乎有些委屈。
云溪温声哄道“你不告诉我你的想法,我是猜不出的。”
人和人之间已经很难猜了,何况是人类和非人类之间。
转念间,云溪又觉得她们这样很像是情侣之间闹矛盾后,互相沟通的环节。
怪怪的。
还挺肉麻的。
她好像在哄自己的女朋友
把一个人鱼,套入到自己女朋友的角色去,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主动切断了话题,停下步伐“好吧,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等你以后想说了再和我说,让我看看你的尾巴。”
沧月跟着停下,身后的尾巴一动不动。
云溪转动方向,她就跟着转动,把自己的尾巴挡在身后。
云溪啧了一声“我倒数5秒,你不让我看,我以后都不看了,也不碰你的尾巴了。”
“5、4、3”
没等云溪倒计时结束,沧月的尾巴轻轻一甩,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尾鳍甩到了云溪的怀里。
云溪抱着沧月的尾鳍,翻看那片被沧月撕咬过的鳞片。
并未破损。
那沧月咬它做什么
之前都是因为和别的动物打架,鳞片破损,她迫不得已咬下鳞片,好长出新的鳞片。
上回,云溪看她尾巴被剥得七零八落,心想可能是她在洞外发怒的时候,尾巴狂乱地拍地,硬生生把自己拍伤了,所以剥鳞。
现在看来,似乎还存在别的理由。
她是不是生病了
云溪伸手触摸那片鱼鳞,不轻不重地按压,认真询问沧月“会感觉痛吗”
沧月摇摇头。
云溪“那会感觉痒吗”
沧月还是摇头。
她被摸得很舒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她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咕噜。
云溪抱着她的尾巴用力嗅闻,还是那抹熟悉的鼠尾草与海盐般的气息,没有病变的异味。
她很爱干净,就像总爱舔舐清洁身体的猫猫,身上总有一抹太阳晒过般清香。
被人类抱着尾巴认真嗅闻,沧月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
云溪却忍不住再次发出疑问“又不痛又不痒,那你没事咬自己做什么”
话音落地,她倏地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若不是器质性的病变,那会不会是,心理上的问题
动物会有心理疾病吗
答案是,会。
被人豢养的小猫小狗、被人饲养的鸵鸟、被捉去做实验的
海豚都有可能患抑郁症,乃至伤心到绝食自杀;有些被人饲养的宠物鸟,如高智商的鹦鹉,出现心理问题时会有一些类似自残的应激行为,比如,一根一根地啄下自己身上的羽毛。
剥鳞片,啄羽毛
联想到前些日子,她搬离溶洞沧月异常生气的反应,以及沧月不再用尾巴圈着人的行为,云溪隐约有些明了。
她放弃追问沧月撕咬自己鳞片的原因,轻轻抚摸了一下那片鱼鳞,柔声道“很好看的大尾巴,你不要再去咬了。”
沧月听见,眼睛亮了亮,主动开口说人话好看”
她也觉得自己的尾巴好看吗她不会觉得这样的大尾巴,和人类很不一样吗她不排斥了吗
云溪点点头,语气真挚,夸赞说“很好看,比我之前看过的人鱼,都好看。”
比起那些全身长满鳞片的人鱼,沧月确实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非人类。
她轻轻放下沧月的尾巴,向来有些淡漠的神情,此刻流露出脉脉温情“走,我们去海边放鱼篓。”
如果真是心理问题导致的自残行为,那么,一时半会儿,无法彻底解决。
就像她曾经的自杀绝食一样,反反复复,日日月月,堪堪熬过心理上的折磨。
乃至现在,深夜的时候,她还是会时不时地陷入抑郁的情绪中去。
云溪决定从长计议。
她们之间,有很多的相处时间,她想先了解了解沧月的过去。
海水与天空连成一片,海风轻拂,海上的波纹随风泛起涟漪,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到了海边,云溪在礁石边上,下鱼篓。
今天的沧月,格外兴奋,刚到海边就冲去了海中,在海水中肆意徜徉。
下好鱼篓,云溪往东海岸的方向走去。
沧月在海中跟着游过去。
云溪主动和她对话“我想去找竹子,给我们的山洞,做一个门,这样冬天的时候,洞里不会被风吹到,会暖一点。”
去年,云溪和她说话,还需要一句一句,慢慢说,方便她理解。
现在,已经可以说上一长串话语了。
她的反应速度也在不断变快。
听到云溪的这些话语,从海中冒出脑袋,咕噜一声“门”
海边风浪声太大,云溪听不清人鱼说什么。
沧月便从海里游了出来,游上了岸,紧跟着云溪,挨挨蹭蹭,又问了一声“门”
云溪边用肢体语言比画,边说“就是这样那样的诶,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已是九月,即将换季,她该思考储存食物和保暖的问题了。
她和沧月说“接下来,你得去抓一些带毛的动物回来了,我要做衣服,我还要教你做衣服。”
她觉得这条人鱼有点闲,打算教会沧月鞣制动物皮毛。
这一年,沧月心智成熟不少,也看
着她,做了一年的手工,她教个几遍,沧月应该也能上手制作。
云溪不指望这条人鱼做一些太精细的活,但剥皮是她擅长的工作,让她记住怎么刮干净残余的筋肉,怎么烟熏、风干,怎么用草木灰反复鞣制就好了。
鞣好之后,云溪再进行缝缝补补,做成一件冬衣。
云溪摸了摸沧月湿漉漉的脑袋“沧月啊,你现在变聪明了,想法也越来越多了,以后,得学着帮忙干活了。”
沧月咕噜一声,懵懵懂懂,努力去理解云溪的意思。
云溪打算今后白天让沧月多干活,夜晚,她就陪沧月多聊聊天,聊到沧月犯困睡着。
身体方面,消磨她的精力;精神方面,多多陪伴,多多聊天。
这样,总该能缓解她的心理问题吧。
沿着海岸线向东行走,找到那天看到的矮竹丛。
云溪指着竹子,和沧月说“我要找的,就是这种植物。”
她带着沧月步入丛林。
九月初,天气转凉,也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
看到了不少树木的枝头挂满沉甸甸的野果,云溪忍不住放弃了寻找竹子的主要目标,转而采摘野果。
现在不摘,再过一两个月,要么被其他动物摘走了,要么烂在了枝头或烂在了地上。
她问沧月“你有在这片丛林里看到过栗子树吗”
今年还可以继续囤一些板栗过冬。
沧月歪头想了想,点头说“看过。”
云溪“那我们下个月也去摘点回来,冬天继续烤着吃算了算了,别下个月了,就这个月底吧。今年的天气好像比去年更冷一些,你感觉到没”
沧月点点头。
似乎从她出生开始,天气就一年比一年冷。
云溪“我得好好想一想,今年冬天我们要怎么取暖、保暖。”
要在洞口想办法做一面墙,挡寒风;要做一个离地的床;最好能用竹子编织一个火笼,里面放一些木炭,就是很好的取暖工具
小时候,乡下的冬天,几乎人手一个火笼。
云溪打算今年把采果子晒果干的活也交给沧月,这些去年她都亲眼看着自己做过,学起来应该不难。
云溪寻寻觅觅,一路上,边摘野果,边寻找竹子,终于在丛林中,找到了一片竹林。
映入眼帘,一片浓绿,走近,嗅到了清幽的竹香,云溪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和沧月说“等到明年春天,我给你挖竹笋吃。”
沧月咕噜了一声,摘了一片竹叶,放进嘴里,品尝味道。
“叶子不止能用来吃,还能用来吹奏音乐。”云溪心情大好,也摘了一片竹叶,放到嘴边,却不是嚼咽,而是贴在唇边,打算吹奏出一段悠扬的旋律,告诉眼前这条人鱼,什么是音乐。
音乐也能舒缓身心,释放压力,这条人鱼,或许心理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阴影。
可惜,太久没吹,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吹出来的声音太过难听,甚至有点像放屁声。
沧月看着云溪,停下嚼咽,鼻翼微微耸动,并未嗅见空气中的异味,又继续放心地吃了起来。
云溪用力甩开手中的叶子,不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