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四喜这一生,其实都在为一件事奋斗。肯定。
因为家中孩子多,他作为家中排行老四的第三个儿子,是最被忽视的那一个。衣服鞋子,穿的是两个哥哥穿剩下来的。
吃饭,也得长幼有序,先让爷爷奶奶吃,然后是爸爸妈妈,再轮到大哥、二哥、大姐,然后才是他。
龚四喜心眼很小,从小就爱和哥哥姐姐争吃的、抢穿的,一不如意就哭,弄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没一个人喜欢他。
爷爷奶奶最宠爱的,是大哥;父母最离不开的,是二哥、大姐;全家人最怜惜的,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双胞胎妹妹。
只有他,爹不亲、娘不爱,好在生了一个灵活的脑瓜子,会读书。
所以,他要读书,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他只有在读书的过程中,才能得到获得老师、同学的肯定。谁阻挡他读书的脚步,谁就是他的仇人
让他一个人去抢劫杀人,他不敢。于是找来和他一样看水浒传入了迷的卢尚武,再拖来傻不楞登的卢富强,三个人入了伙,成立了三刀会,还煞有介事地弄上刺青,将三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时机成熟,龚四喜提出立投名状,杀人证道。
那个雨夜,龚四喜从厨房后方进去,提刀便砍,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刀光之中,心中快意无比。不借钱给我我砍死你说我爱哭讨人嫌我砍死你炫耀你家有肉吃我砍死你敢用白眼翻我我砍死你
卢尚武、卢富强吓傻了,龚四喜从婶子手中抢过龚勇其实是寄居在龚家的祝康,但龚四喜以为是堂弟龚勇扔给卢尚武,强迫他砍杀六岁小儿。龚四喜走进内屋,拖过龚柔,责令卢富强杀了她。
一切搞定之后,龚四喜扬长而去,趁夜回到小湾村卢富强家,洗去一身的鲜血,一觉睡到大天亮。
龚四喜以为这一切,早已随着三村拆迁、卢富强的法律死亡而终结,没想到半路上却杀出个程咬金,不仅卢富强没有死,不仅他被警察抓住,不仅他主动交代了罪行更要命的是,他还留着当年的盟约
胳膊上的刺青,可以洗去。记忆中的血腥,可以淡忘。
可是这张保存完好的,印着自己指纹、沾染龚大壮一家子鲜血的盟约,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损坏
原本,龚四喜可以负隅顽抗,他可以拒不承
认,他可以等着卢辉那边的解救,他可以静待事态的变化。
身为警察,他当然知道,哪怕证据确凿,他依然可以不承认。
盟约可以是年少无知随便写的;指纹可以是年少不懂事,偷偷跑到凶案现场沾了点血按上去的;卢富强杀了人,却把一切推给他和卢尚武;或者卢富强在凶案现场吓傻了,以为是他们三个杀的总之,只要他不认,一切都有机会翻盘。
可是,当听到赵向晚说的话,一想到父亲所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孝顺、听话、努力在家族中搏存在感的他忽然感觉一身疲惫。
疲惫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他是家里的祸根他是个黑心肠的警察
都是四儿的错,不能怪老大、老二原来,他这么努力地表现,换来的依然是父母第一时间的放弃。
龚四喜颓然坐回椅中,从头到脚一丝力气都没有,仿佛自己一生的奋斗,为了读书谋划努力,为了升官殚精竭虑,为了让父母兄弟在三村湾有面子,拍着胸脯办下无数违法违规的事
全都是个笑话到头来,他不过就是个祸根。
赵向晚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一开始嚣张至极的人,在面对亲人的背刺时,像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真是,令人开心啊。
趁你病,要你命。
心理防线全盘崩溃这么好的时机,不审问,更待何时赵向晚问“1975年3月的雨夜,那个时候你十六岁,你对龚大壮一家做了什么”
赵向晚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传来。
她的声音清晰而轻柔,就仿佛老友重聚闲聊,让龚四喜生不起半分反抗之心。陷入自暴自弃状态的龚四喜开始讲述。
他脑袋耷拉着,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但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宛如另一块拼图,将卢富强讲述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
aa34为什么选择龚大壮一家aa34aa34为什么选择雨夜aa34
aa34为什么要在卢富强家里躲几天aa34aa34为什么要改名读书aa34
龚四喜一五一十地回答着赵向晚的问题。字字似锥,扎得祝康心在滴血。因为嫉妒;
aa因为拒绝借钱给他读书;多么可笑的杀人动机
赵向晚的问话渐渐尖锐 “你知不知道,为三村湾的黄、赌、拐卖窝点撑起一把保护伞,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这些事情,你大哥、二哥也参与其中了,是不是”
龚四喜慢慢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头 aa34这些事,我一力承担了就是,我大哥、二哥生性老实,只知道跟着吃喝,什么也不懂。你想知道什么,你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aa34
祝康再问 aa34卢辉呢aa34
龚四喜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狰狞而残忍“他他是我兄弟,我当派出所所长靠的是他,为三村湾保护靠的也是他。这样的大恩大德,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aa34
已是傍晚。
走出审讯室,走廊尽头的窗外,投射进来西晒的阳光。金桂飘香,四处都弥散着一股甜甜的香气。
赵向晚站定,眯着眼睛看着走廊尽头那几格斜斜的阳光。aa34你们说,朗朗乾坤,怎么就有人这么胆大妄为aa34贪污、腐败、行贿、受贿、为地下赌场通风报信、为被拐妇女办理入户手续只有你想不
到的,没有龚四喜办不到的。
祝康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aa34先是因为嫉妒,后是因为贪婪吧。aa34一开始,杀人是因为嫉妒、不甘;
后来,心中的恶魔被释放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藐视法律,践踏道德,行错踩错,越走越远,越走越偏。
朱飞鹏抬头挺胸aa34不要气馁,这世上不是还有我们吗aa34有黑暗,就会有光明。有罪恶,就会有正义。有视誓言为废纸的黑心警察,也有把惩恶扬善深深刻入骨髓的好警察。
赵向晚嘴角渐渐上扬,看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她的季昭,点了点头 “对还有我们。你们饿了没我估计咱们有好吃的了。aa34
亲自跟着跑了一趟罗县,季昭深感刑警艰苦,心疼赵向晚奔波劳累。他虽然只会几道家常小菜,但背靠四季大酒店,那里大厨无数,跑一趟后厨,拎过来两个大保温桶,一打开便肉香四溢。
季昭这回学乖了,没有只带赵向晚一人份,而是准备了两个大保温桶。重案组八个人,每人都有份。
秋燥清火
,首选冬瓜薏米老鸭汤,汤色清亮,异香扑鼻。还有正当季的莲藕花生排骨汤,汤底微红,汤味浓郁。
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在审讯室里忙碌、在路上奔波的赵向晚、祝康、朱飞鹏三个人喝得最起劲。祝康说“主要是向晚在说话,她多喝点是应该的。”
朱飞鹏喝得摇头晃脑 aa34我虽然说话少,但写字写得累死aa34
高广强喝了一口老鸭汤,轻叹一声 aa34这回的案子,烧脑啊。aa34
刘良驹也说 “整个三村湾都烂到根儿去了,这回带回来的人,没一个跑得脱。”
高广强一边喝汤,一边看赵向晚交过来的审讯笔录,叹了一声 “向晚,你这速度可真快连最难搞定的龚有霖,你都拿到了他的证词。aa34
或许是因为今天真累到了,赵向晚喝完排骨汤,又喝老鸭汤,终于感觉冒烟的喉咙舒坦了不少。听到高广强的话,赵向晚说 “我也没有想到,龚有霖竟然那么在意他爸的否定。看到他爸对他的指控之后,心理防线瞬间崩溃。这也,真是巧了。aa34
原本赵向晚以为最难攻破的龚四喜,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是个需要家人肯定的“孩子”只能说,再恶的人,也有心理弱点,也有在意的人或事吧。
高广强微笑,笑容很慈祥 “卢辉那边呢有没有信心”
赵向晚摇了摇头,看着碗中剩下的骨头“卢辉的母亲孙友敏我已经和她打过两次交道,感觉就是个自私、冰冷到极致的老太太,卢辉恐怕就是像她吧。这一类人是硬骨头,难啃得很。aa34
高广强鼓励她 aa34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一回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出色了。卢辉就算不认罪,咱们现在也不怕。光是龚有霖的行贿罪证,就够他坐牢的。我们已经派人去他办公室收集罪证,拘捕令随后就能签发,你不用怕,只管放开手脚去审aa34
赵向晚感觉又有了力量。
既然卢辉已经跑不掉了,那她还怕什么我们警察只管破案、收集证据,用什么罪名起诉、最后判决如何,那是检察院、法院的事情。
高广强又看了一眼祝康“基于回避原则,下一次的审讯你就不要参加了。虽然你现在的身份不是龚勇,但毕竟aa34
祝康站起身,大声道
“是”
能够亲眼看到龚大利忏悔、见到龚四喜认罪,祝康那颗愤怒不甘的心已经获得平静。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赵向晚一眼 “向晚,看你的了。”
赵向晚微微一笑“要让卢辉这个人开口认罪,恐怕还得周如兰上。”
虽然只是简单接触,赵向晚却发现卢辉对背景深厚的女性,有一种天然的逢迎之姿。不知道这是他入螯所带来的影响,还是天生如此。
这一场审讯,如果祝康不出场,那不如让周如兰试试。
周如兰刚进重案组没多久,还有些小矜持。让她喝汤,她只倒了一碗排骨汤,慢吞吞地喝着,现在被赵向晚点名,赶紧抬起头来,吞下嘴里食物 “向晚,叫我吗”
赵向晚笑了 aa34是叫你。等一下和我一起去审卢辉,敢不敢aa34
周如兰现在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 aa34行,跟着你,我不怕。aa34
高广强看着赵向晚点兵点将,非但不觉得权力受到挑战,反而乐见其成。他明年上半年就要退休了,把年轻人培养起来,让他们能够独当一面,这就是他的职责。
高广强开玩笑 aa34向晚,你还要叫谁和你一起去aa34
朱飞鹏举起手来 “叫我,叫我”
他今天和赵向晚连审三场,龚大利、孙友敏、龚四喜,龚大利动之以情;孙友敏诱之以利;龚四喜每一个突破心理防线的方法都不一样,偏偏还精妙无比,让他看得目眩神迷,恨不得总跟着赵向晚身旁,看她大杀四方。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都是年轻人,镇不住场子。”
她的目光落在高广强身上 “老高,你年纪最长,经验丰富,刚刚又陪他聊了一阵,对他应该有些了解吧不如你陪我们两个一起去会会卢辉aa34
高广强自然不会拒绝,笑眯眯地说 aa34没问题。aa34
高广强补充了一句 aa34你要是觉得还不够份量,我还能搬许局一起过去,帮你镇场子。aa34
赵向晚 aa34暂时不用了,我们先去打个前站吧。要是我们搞不定,再让许局上。aa34
高广强哈哈一笑,将碗中热汤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休息好了吗
那我们去会一会卢辉吧。”
市局的审讯室由铁栅栏分隔成两个隔间,看着冰冷而肃然。传唤室却是装修温馨、朴素的小房间,有桌有椅,生活气息浓厚。
前面几次审讯都是在审讯室里进行,大家的心理压力都挺大。这一回见卢辉,赵向晚决定在传唤室里进行。
卢辉正在传唤里打盹,坐在一把带扶手的木椅子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头微微低垂,闭目养神。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卢辉这才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看到进来的三个人,警惕之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高、赵、周市局警察就这三个了老的老、小的小,不足为惧。
听到卢辉的心声,赵向晚低眉敛目,继续装菜鸟。
她乖巧地帮高广强拖来椅子,自己则和周如兰安静坐在一旁,取出笔录本,拧开钢笔笔帽,开始写字,
卢辉的目光主要落在周如兰身上。
周如兰换上了制服,她本就生得秀丽端正,板着脸的模样更显高贵清冷,这让卢辉的内心更加生出一份仰慕与渴望。
省厅领导的孩子,果然不一样。
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杨巧珍,也是这种感觉。乡下小子、钳工学徒,我连头发丝都配不上她。
可是最后她还不是一样乖乖地为我生儿育女
高广强咳嗽两声,将卢辉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来。
aa34卢辉aa34
“是我。”
aa34性别aa34
卢辉笑了笑,看着高广强,态度温和地说 “高警官,咱们都是一个系统内的,这些形式能不能直接跳过去你们放心,我会签字的。aa34
高广强点点头 aa34没问题,那我就直接问了aa34
卢辉微微颔首 aa34行,请问。aa34
高广强看着他的眼睛,单刀直入 “你本名卢尚武母亲孙友敏,哥哥卢尚文,蔡旗乡小湾村人aa34
卢辉不像龚有霖,上来就否认自己的过去,而是坦然承认 aa34是。aa34
过去,是抹不掉的,承认了又如何
aa之所以改名,一是担心旧案事发,被人追查;二来也是想摆脱我妈的控制。现在既然进来了,瞒是瞒不过的,不如承认。
这些话里,赵向晚就记住“摆脱我妈的控制”这几个字。看来,卢辉与他妈妈孙友敏的关系并不好。
外人眼里,他们是母慈子孝,只有亲自在审讯室里与孙友敏过过招的赵向晚,才知道孙友敏有多么冷血、自私。
丈夫也好、儿子也罢,孙友敏的心里只有她自己。
高广强继续问话。aa34卢富强,你认识吗aa34aa34哪一个我应该认识吗aa34
aa34和你同年、同村,小学、初中同学,你住上屋场,他住下屋场的那个卢富强。aa34“哦,他啊,认识。”
aa34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aa34aa34不清楚。aa34
aa34没听村里人提起过他吗aa34“没有。”
卢辉的回答,滴水不漏。高广强不问,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一般人若是问到这里,多多少少会回忆过往,感叹几句,诸如“我从招工进城之后,就没有见过他”、 “我很少回村,所以没听村里人提起过”之类。
可是卢辉却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高广强最大的特点,是耐心。
他没有计较卢辉的态度,而是继续问话。aa34卢富强被抓了。aa34“哦。”
aa34他供出一件二十年前的旧案。aa34aa34二十年前过了追诉期吧aa34不愧是公安系统的领导,一听到“二十年”这三个字,他的第一反应是追诉期已过。
追诉时效,是指刑事法律规定的,对犯罪分子追究刑事责任的有效期限。犯罪已过追诉时效期限的,不再追究刑事责任。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诉期为二十年。
从1975年3月到1995年10月,时间已过二十年。
周如兰是做档案管理的,对这类法律问题非常熟悉,朗声道 “如果二十年以后认为必须追诉
的,报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即可。性质特别恶劣、影响特别重大的案件,诸如灭门惨案、虐杀案,只要报上去,都会批。aa34
aa卢辉的眼睑抽搐了两下。
我当然知道这些。
法律毕竟被人所掌握,追诉期一过,上下打点一下,以此为理由不审不问,合情合理合法。卢富强一个法律宣告死亡的人,他说些什么并不重要。
高广强赞许地看了周如兰一眼 aa34小周说得对,咱们先不纠结追诉期的问题,只谈这个旧案。卢辉同志,卢富强的口供里,提到了你的名字,这也是我们请你过来喝茶的原因。aa34
卢辉这才明白过来。
在赵向晚的有意隐瞒、刻意引导之下,他一直以为是政治斗争,以为是新来的副县长捣鬼,想着最多就是贪污受贿这些罪名,只要他死咬不松口,除非有了实锤的证据,否则谁也定不了他的罪。等
他一出去,立马布局下去,迅速把那些政敌们捏死,谁还敢与他争锋
他在罗县经营这么多年,老丈人只有他一个女婿,翁婿二人的势力早就盘根错节,搞政治斗争他有经验,根本就不怕。
卢辉看向低头做笔录的赵向晚,冷哼一声 aa34赵警官,好手段啊。aa34赵向晚头也没有抬一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卢辉眼睛一眯,一直平静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小小三级警司,竟敢无视我的存在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鄙视我。
就连我的老丈人,退休之后见到我都客客气气,她一个小女警,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蔑视我
有点意思。
从无视,到鄙视,再到蔑视,层层升级。
天知道,赵向晚只是没有抬头、没有理睬回应他的讽刺而已。这个卢辉的心理弱点,是不被重视
高广强看卢辉对赵向晚的态度有些不对,解释道aa34这和小赵没有关系。卢富强供认不讳,指认1975年3月与你,龚四喜,三人犯下杀人灭门大案。这一点,你认不认aa34
卢辉转头看向高广强,态度很平静aa34卢富强疯了吧什么灭门大案跟我有什么关系aa34
高广强 “1975年3月,酒湾村龚大壮一家六口被杀,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卢辉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aa34这事啊,我听说过。aa34高广强 “你就没有多余的话要”卢辉 “说
什么”
高广强“说说这个案子啊,当时村民是什么反应你们怕不怕”卢辉淡淡道 aa34时间太久,我已经忘记了。aa34
说实话,在卢辉眼里,负责问话的这个老刑警性格太过温和,像个面团子一样。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没有锋芒的人,是怎么当上刑警的。还是说年纪大了,快退休了,所以锐气都磨没了
高广强听不到卢辉的心声,但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轻慢。
高广强当警察几十年,什么样的目光没有见过他的内心毫无波澜,慢悠悠地从档案袋里取出一份封存在证物袋里的“盟约”。
因为只隔着一张桌面,隔卢辉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原件,这是一份复印件。复印件还是原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在他恶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罪恶见证。匆匆撕下的作业本纸,幼稚地写着三行铅笔字,末尾摁着三个沾血的指印。
卢辉的眉心开始跳动,感觉到有一张让他透不过气来的细密大网笼罩下来。这张网,名为法律。
这玩意他还留着
蠢货过去了二十年的事情,你不说,谁能知道他死就死吧,拖我下水做什么
高广强终于露出了他的锋芒 aa34卢辉,还认得你十六岁的笔迹吗还记得你的指纹吗还记得这干涸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吗aa34
卢辉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纸。
年少无知,以草莽为美。
那个时候的他,还叫卢尚武,被母亲管束得喘不上气来,对母亲的憎恨无比强烈。
他幻想着有一片自由的天地,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没钱了就打家劫舍,天为被、地为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龚四喜来找他,提出组建三刀会,三人结拜为兄弟时,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甚至还设计了一个三刀会的标志,帮三个人都纹在胳膊上。
可是,真的提刀杀人,卢尚武害怕了。
他和龚大壮一家六口无冤无仇,只平时来小湾村玩耍的时候,会听到龚四喜满是嫉恨地指着那栋新起的青瓦房说看到没为富不仁
龚四喜杀红了眼,把龚勇其实是表弟祝康丢到卢尚武
面前,逼他砍人时,他的双腿、双手都在哆嗦。
但情势所迫,他不得不挥刀而下。
当鲜血迸射而出,当惨叫声在耳边响起,当杀人后的喘息声不断从胸腔发出,卢尚武忽然不怕了。
老子杀过人老子敢杀人老子谁也不怕了内心的恶魔被彻底释放,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得到新生。
往事历历在目,卢尚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左上方。赵向晚一边倾听他的心声一边思考对策。
高广强的问话打断了卢尚武的回忆 aa34卢尚武,你还记得这张纸吗aa34卢尚武的目光掠过那张纸,突然笑了 “年少无知,见笑了。”高广强感觉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这种无力感,让高广强加重了语气 aa34你的指纹、被害人的血迹,这一点你怎么解释aa34
卢尚武依然坐得稳稳当当 “无所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二十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那么清楚。依稀记得,十几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一天到晚想着当梁山好汉,写了个盟约,龚四喜弄来的血吧,我们三个一起按的指印,谁知道是鸡血还是人血。aa34
高广强脾气再好,听到这一句“谁知道是鸡血还是人血”时,也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人,完全没有心连一丝一缕的忏悔都没有。对人命,没有半分尊重。对天道,没有半分敬畏
高广强提高音量,大声道 aa34卢尚武你看清楚这是你与卢富强、龚四喜杀完人之后立下的盟约,那指印上沾着的鲜血,是被害者的血迹,是你们杀了人之后,身上沾染的血迹aa34
卢尚武摇摇头 aa34是人血吗那就可能是龚四喜咬破手指的血aa34指纹比对吻合,那又怎样年少无知摁个指印,能定我的罪
血迹的dna检测又怎样龚大壮一家人死光了,龚四喜是龚大壮的亲戚,dna相似度应该挺高,就说是他的血好了。
卢尚武远比龚四喜狡猾。这么实锤的证据,他竟然也能讲出个歪道理来。
赵向晚终于开口说话 aa34卢局长,你要是总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aa34
卢尚武转过头去,目光炯炯对着她 “你,什么意思”
赵向晚将手一摊 aa34你看,我们高组长敬你是公安系统的同行,
直接把证据亮出来给你看,就是想大家开诚布公,不要玩虚的。您倒好,太极推手练得好哇。aa34
卢尚武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板起面孔“赵警官,要说玩太极,谁有你水平高把我骗到星市来,配合着你补了传唤证还不够,还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aa34
赵向晚抬起一根手指头,在眼前晃了晃 “不第一,这不是欲加之罪;第二,我们还真有辞。aa34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居高位,早就历练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偏偏赵向晚的行为举止,配合着她的语言,总能轻易勾出卢尚武心中的怒火。
卢尚武忍着气,淡淡道 “逼我认下二十年前的命案,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废纸当证据,这就是你们星市公安局的有辞aa34
赵向晚抬起手,将证物袋翻了一个个儿,将那刺眼的血指印盖了起来。卢尚武暗自松了一口气。虽说嘴上不承认,但其实那暗红色、干涸的血迹,刺得他脑仁发疼。
赵向晚道 aa34其实,你当年杀的那个六岁小男孩子,并非龚大壮的儿子龚勇。aa34卢尚武的眼睑又抽搐了两下。
龚勇是谁哦,那个被我砍了三刀的孩子。我管他是谁
一刀砍中他脑壳,他叫了一声。
一刀砍在他脸上,从鼻子到嘴,豁了一个大口子。一刀抹在他脖子上,鲜血喷了我一脸。
赵向晚双手捏紧,怒火渐炽。
原本只是想探听一下他的底线,看看他的弱点在哪里,至于后续让他交代罪行还得靠更多人的努力。
可是此刻,听到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三刀,心声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嗜血的快乐,赵向晚内心的倔强与正义感被激发出来。
该死这人枪毙一百回都不够平民愤
赵向晚的声音变亮了许多。仿佛夏天将至,热风袭来,让卢辉的内心烦燥起来。
“还记得那个孩子吗他才六岁,还没有上小学。他有一对爱他的父母,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他原本可以健康成长,将来也许会成为科学家,也许会成为法官、律师,或者警察。aa34
卢辉声音冰冷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赵向晚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
他的眼睛,反问 aa34和你没有关系吗aa34
“一条人命,就这样毁在你手里;一个孩子,就这样气息全无。你觉得,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aa34
卢辉喝斥道 aa34不要胡说我没有杀人。aa34
赵向晚摇头,眼中怒火渐盛 “不必狡辩。卢富强、龚四喜都已经招认,龚大壮家里那个六岁的小男孩,就是你杀的他们说了,兄弟嘛,有福没有同享,有难必须同当。aa34
卢辉冷笑一声,转过脸去。
赵向晚看着他那张即使三十多岁依然俊朗的面孔,只觉得恶心。aa34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龚大壮一家还有幸存者。aa34
卢辉眉心一跳幸存者
赵向晚提醒他“幸存者的存在,为血迹dna检测了依据。”卢辉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伸出手,解开脖子上扣着的纽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就有点棘手了。
如果连有霖都招了,那真要谨慎对待。该死这么多年了,养条狗还知道护主,有霖却反咬了我一口。
卢辉脑子飞快运转,努力寻找脱罪的路径。片刻之后,卢辉依然摇头 aa34没有,我没有杀人。aa34
审讯进入胶着状态。
证据确凿,但卢辉拒不认罪。赵向晚与高广强、周如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如兰想到赵向晚亲自点名让自己过来参与审讯,总不好只负责做做笔录,眼见得大家都不开口说话,她将头抬起来,看着卢辉,问了一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aa34卢局,从履历上看,你结婚很早啊aa34
卢辉对周如兰一直印象不错,听着这个问题与案件无关,便点了点头 “是,二十一岁就结婚了。aa34
aa34你爱人比你大三岁aa34
卢辉“嗯”了一声, aa34女大三,抱金砖嘛。aa34周如兰问 aa34你为什么会同意入赘aa34卢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为什么同意入螯你是官家千金小姐,根本就不知道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人,想在这个社会出人头地有多艰难。
公安局长的
女儿,我若不入赘,怎么能让她和我一个农村来的学徒工结婚我不舍得这个姓,怎么可能换来杨局长的用心栽培
“哈哈”
赵向晚坐在一旁,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欢畅,让卢辉感觉莫名其妙,抬眼看了过来。
对上卢辉的目光,赵向晚边笑边说话 “周警官家里是当官的,她家就住在省公安厅大院,和厅长门对门,谈笑来往的不是厅长,就是副厅长、处长、副处长,她不懂得农村娃娃的艰难苦楚,更不明白你入整背后的交易。aa34
赵向晚忽然敛了笑意,目光似刀 “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戳中你心窝了”
来自女性的嘲讽,别有用意的嘲笑,精准刺中卢辉那颗脆弱的自尊心。卢辉的声音陡然提高“和谁结婚,为什么结婚,这是我的个人行为,连组织都无权干涉”
赵向晚举起双手 “啊,对对对,你说得很对。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除了尊重、祝福,真没有什么权力指手画脚。aa34
明明赵向晚说的是“对对对”,但那个语气却让卢辉恨不得上去就是两巴掌你这是觉得对对对吗你分明就是在嘲笑
赵向晚一脸的严肃“结婚嘛,和谁不是结如果我是个男人,结婚能够让我从一个学徒工,摇身一变成为管理人员,再推荐党校学习,进入公安系统,入整怎么了不就是生了孩子得跟着老婆姓,这有什么关系呢用一个姓,换一世的荣华富贵,值得aa34
卢辉脸色铁青。从来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出这样的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