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厅堂内, 往日难得进来旁人的地方左右站了两个婢女。
福莱在旁静立着,上首圈椅上,有一人举了一枚黑棋,好似是在斟酌, 他迟迟不放, 空中停滞好一会儿, 他颓然把棋子扔了回去。
周敬尧转头看向院子中,方才停了一会儿的雨又下了起来,淋漓不尽,吹进堂屋中的风都带着丝丝泥土的腥气。
来到谢安的院中,见人不在, 他本就不悦, 今日这样的天气,她怎的还出去了。
但人毕竟不在, 总督大人自顾的去膳厅用了晚饭, 后便回了这正房来。
待到天色尽黑, 主仆三人迟迟未见身影,周敬尧内心隐隐的怒气便开始滋生出来。他起身走到了门口, 感受着被风吹进来的丝丝雨雾。
“你们姑娘今日是何时出了府的这样的天气你们也不知道劝着点儿“他压着怒气开了口。
厅内立着的两个婢女惶恐, 面面相觑一番后, 一人上前小心回道“回爷, 姑娘用了早膳后便出了府,带了夏荷和冬雪去的。”能劝的两人都跟着走了,况且早上天时很好啊,看她们爷这风雨欲来的架势,婢女并不敢多言。
总督大人如何不知,他并未说更多, 只跨出廊下看着院中,眼中尽是阴沉之色。婢女见状,暗自退回原位去。
周敬尧只是想起,谢安去年就是在蓉城的雨天突然消失的。
借着那滔天的雨势,让人无从寻起。
这几日同她如胶似漆,总督大人觉得谢安并无理由再无故离去。但今日盛京的来信,他想起了蓉城二人应下的条件。
她说,不入他后院;她说,若他娶妻便要离去。
看着眼前的黑暗和潮湿,总督大人的心突然下沉慌张起来。谢安这次带走了苏巧敏,带走了夏荷。这府中好似再没有什么令她留恋的事物了。
她是跑了吧又跑了周敬尧难免猜测。
福莱在旁,抬眼看了一下他们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在心中暗道姑娘啊,您可快回来吧
正当此时,他便听见他们爷含着怒气的声音“福莱”
“爷。”福莱赶忙打起精神应道。
“去,吩咐人去给我查,她如今在何处”总督大人无法忍受这满含猜测的等待,他本就喜欢事事考虑周全,想到谢安如今的各种情况,是被雨势困住了是正在回府是在城中寻了客栈住下但想到对方可能又要消失在人海,他顷刻间门便无法忍受起来。
绵延的雨将总督府笼罩在阴沉中。
福莱撑了伞去,已经是夜间门了,消息来的不是这么容易。他吩咐下去后又回到总督大人身边,一起冗长的等待着。
周敬尧内心的怒火不断积攒,在这等待的一个时辰里,他几乎要确定,她就是逃了他如何就这般蠢,看她在平城终日,或办着女院
的事儿,或闲逛,就松了警惕。
要知道,谢安走的时候最是令人措手不及的
周敬尧恍然觉得自己才是谢安后院中的那些妻妾一般,他仿佛成了那个终日苦苦等待的人。
好在前些时日她刚回来的时候,总督大人还谴人注意着,城门处也有下了吩咐。一个时辰后,才有人冒着雨势来报。
三人骑了两匹马,往东边的城门出去了。
她果真离了平城
东边的城门,是上次送老夫人出上阳郡的方向。周敬尧陡然想起了那晚爆发的谢安,后来,他谴了人去查过,谢安在平城附近买的小院。总督大人彼时只是听了一耳朵,便不以为然。
那样的院子于他而说,仿佛就是谢安喜欢住的一个客栈,甚至连上房都谈不上。
但,她是在那儿吗为何不谴人留一句话
白日里盛京来的信让周敬尧烦躁,如今还让他恐慌,仿佛在告诉他,谢安迟早是要离去的。总督大人是应了条件,但他那时并未真的
觉得放弃的权力在谢安的手中。
周敬尧深深吸了了一口气,随即转头便往卧房中走去。
总督大人换了身劲装,得了谢安小院的地址,他甚至没有谴人去吩咐陆训随行,只带了身边的福莱和两名府内的侍卫,几个人冒着雨势去了督府的马厩。
他们从督府东门纵了马出去。
暗夜平城的的街道上,几个人飞快地掠过,一路朝着东方出了城门。
周敬尧呆着斗笠,握着缰绳,迎着冷风,冷冽地脸庞上是湿漉漉的雨水,心中是积郁的怒气。他头脑在这飞速倒退地树影中很是清醒,他知道这是一场不确定的行程,知道是多么不理智的决定。
但,他到是要亲自看看谢安是否又是连夜跑了去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一会儿,三个人买了些被褥吃食。等回来的时候,发现灯火这些是必不可少的,她们又接连出了两次门。
屋子整洁,只是睡一晚,她们这么随便一收拾,竟也难得的温馨。
夏荷白日里兴致勃勃地收拾了两间门房出来,还以为她要独自睡一屋呢。等晚上天一黑,苏巧敏调侃着让她去睡,她又不干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打闹着。
在堂屋的桌边坐着,苏巧敏捡了一块下午卖买的糕点,感叹着说道“唉,要是咱一直可以住在这里就好了”今日无人拘束,随意出门,她很是自在。
夏荷也撑着桌子,口中咽下糕点后道是啊这里是姑娘的宅院哎,可惜明天就不是了。不过,回府也不错啦,这里的糕点没有督府的好吃呢。”夏荷点评着,她没有见过女子独自拥有一座宅院,到如今坐在屋中都还是满满的新奇,她都为谢安感到浓浓的满足。
谢安在旁边也随意捻了一块,她调侃般对着二人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那我们再住两日”
夏荷停了动作,迟疑的转过脑袋看着她道“这,不好吧,府里那边怎么办”竟认真思考起来了,她倒是还新鲜着,不过如果不是有谢安和苏巧敏,夏荷怕是连一夜都不敢在府外待呢。
苏巧敏倒是想了一瞬后道“要不,你们俩在这儿待着,我明日骑着快马回去说一声,然后再回来”她很快的。
谢安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算了,逗你们呢,咱再住几日,东西还得置办,倒时候看着满屋的用具,咱还舍得卖啊我住一日就够了。”
厨房中烧着热水,三个人说了会儿话以后,便各自洗漱。
谢安独自睡了一间门屋子,夏荷不敢一个人睡,但既然都收拾出来了,也没有必要定要三个人挤在一间门屋子里。
今日她们还做了挺多事儿的,从早上纵马来到这里,又是打扫,又是外出置办东西,如今热水洗漱一番,竟然让人觉得困乏和松散。
谢安自己回了屋子,夏荷开着通风的窗户还未关上,她走了过去。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只有偶尔从房檐上坠下的雨滴。
她心中有点不安。
住在这里是临时的决定,府里那边谁都不知道。其实不论府里住的是谁,即使出于礼貌,都应该知会一声的。谢安心中隐隐有些愧疚。但那是周敬尧,她若压了自己的意愿回去,又好像是妥协了什么。
谢安与人向来淡淡相交,礼貌而疏远,她从未在旁人面前任性过。
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探求什么。
谢安站在窗前吹了会儿凉风,她隐约看到另一边窗户透出来的光亮熄了有一会儿了,连房檐上的雨滴都已停止,夏荷和苏巧敏应是睡了。
她正准备关了窗睡觉,正在这时。
“咚咚咚。”
院门处似乎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黑夜中,天地都仿佛还潮湿着,这座荒废了两年的小院难不成还来了客人谢安疑心自己听错了,但这念头刚起,外面又是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谢安心中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升起。她并不害怕,拿了方才脱下的外衫重新穿好,走出房门,走到院中,到了门后。急促的声音又在响起,如门外人还未平息的心跳。
谢安抽了门闩,吱呀的开了一扇门。
只见几个高大的黑影在门外伫立着,福莱站在门前,越过他的身后,谢安看见了一顶支出来的斗笠和隐在斗笠下的半张脸。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衫,整个人仿佛要隐进了黑暗里,但兴许是吹了许久的冷风,轮廓清晰的脸庞和脖颈都泛着冷白,修长的脖颈上凌乱贴着几绺湿润的黑发,衣裳潮湿的贴在身上。
听见有人开门,他越过福莱抬眼往门内看过来,漆黑的一双眸子,透着凌厉的积攒的怒气,然后便看到了一身干燥温暖的谢安。
若再没有人来开门,总督大人就要翻墙而入了。
看见谢安的那一秒,周敬尧还在悬着的心至少是落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很高兴,脸色依旧很是难看。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戏耍,但偏生,他上当了。
他不来还好,他就这般来了,谢安心中就真的生出一丝愧疚来。
今日的夜晚挺冷的,潮湿迎着夜风而来的他,看起来真的冷极了。
福莱退向了一旁,周敬尧一步跨进院中来,这院门不是很高,他的斗笠被碰到了地上。然而没有人管,他一把拉住了谢安的手腕,冷着脸拉着人朝着屋中走。
手劲很大,还很冰凉,没有往常的炙热和温暖。
谢安随他快步走到堂屋,屋里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只有谢安的卧房中还亮着,里面的光透出来,倒也勉强看得清人影。
她哪里都没去,但谁知她明日是不是就要走。总督大人一口气憋在胸口,见了人也不知从何发起,因为谢安如今就站在他面前,美好的,仿佛只是出来游玩一日的样子。
喘息一下,他还是忍不住篡处她的手腕低吼道“谢安你来此处作何你不知谴人回去通报一声吗”
谢安没有挣扎,她张了张嘴,也不知从何说起。她没有与谁报备的习惯,更何况,她想到了,但几乎是故意地。感觉手腕上加重的力道,她还是解释了一句“雨太大,我是临时起意。”
这理由似乎是充足了,但她知道不是。
周敬尧听她头一次解释般的话语,是舒服了一点,但这并不是个足够强大的理由,他胸中的郁气怒气依然堆积不下。但此刻,又好似没有继续发怒的理由。
苏巧敏在院门开始便警惕的醒了过来,只随意将外衫披在身上后,便要起身,夏荷也还没睡熟,见苏巧敏起身,只迷迷蒙蒙的从床上坐起身来。
拉开房门的一刹那,谢安和总督大人都转了头去,便看见了衣着松垮的苏巧敏和床上坐着的一个黑影。
“嘭”的一声,那门又被大力地关上了。
苏巧敏一个机灵,头脑瞬间门清醒。她忙走到床边,夏荷被那声巨响清了瞌睡,但还不知为何,正要张口问,就听见“夏荷,快起来,爷来了”夏荷一下子瞪大双眼,两个人赶忙燃起灯火,迅速整理好着装。
总督大人和谢安被打断了一瞬。
福莱在暗影中默默进了屋中燃起灯火。重新转过头来,周敬尧看到了谢安不带丝毫冷硬的脸,难得在这般情况下,她的身上还带着一丝柔软。总督大人又将眼神移到了握着她的手腕上。
他通身湿润,不知何时将她的袖口也濡湿了。周敬尧皱着眉蓦然放开了手。
但下一秒,他还是带着怒火盯着她沉声道“那你来此处作何嗯莫非你要告诉爷也是临时起意”那他可不信。
谢安看着他难看的脸色,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一种想哄人的心境,所以虽然是陈述事实,她却放柔了声音道“不是临时起意,我这两日准备将这院子卖了,今日便是来处理这事儿的,谁想下起了雨,才临时起意决定住一晚。”
周敬尧难得见她这样耐心回他话,又听她话语中的内容。
将这院子卖了
总督大人的怒气立马就消了下来,他瞬间门觉得谢安今日的一切都情有可原起来,谢安其实也不住这里,但总督大人想着她主动卖了这院子,心中就是舒畅。
但他还是沉着脸。
谢安看着他仿佛疑惑后又沉默起来,心中感到有些好笑,接着问道“爷不冷吗”
周敬尧这才嫌弃起自己一身湿漉漉的衣裳,没好气的说道“你觉得爷冷不冷”
“肯定冷啊,这么晚了,待会儿赶紧热水洗一下歇着吧。”谢安接过了话头。福莱早就招呼着悄悄站到门外的夏荷和苏巧敏去厨房烧热水了,跟着来的两个侍卫去了镇上的客栈,去定了房间门,顺便拿回点东西。
谢安走向堂屋中的火盆,重新将它燃起,然后将人拉到了火盆的前方,烈火驱散了寒意。
等热水烧好后,总督大人竟也不需人伺候,接了用具自顾的去院子隐蔽的角落准备擦洗一下,不怪他如此简陋,总督大人半夜纵马,他实在不想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磨磨蹭蹭了。
洗漱完后,他出来直接吩咐福莱道“不必在此伺候了,你带着他们二人去客栈歇着,明日早间门再过来便是。”福莱领命退下。
今日是两帮人的兵荒马乱,院子终于重新恢复寂静。
周敬尧和谢安躺在今日新置办的被褥上,被窝中,他难得通身的冰凉,过了一会,才逐渐恢复了往日炙热的体温。
二人没有熄灯,但这里的灯火怎比得上督府,只剩着一盏,屋内是昏黄影绰的。
他们都还无睡意。
周敬尧抱了人在怀里,本来是静谧的,但一个对视,灯火下的暗影便在墙上明明灭灭的晃着。
谢安的发散在枕边,身上是不安分的手,她仰着头憋着声道“你不累吗”
“累爷现在再纵马回平城也不累“总督大人撑着手忙碌中抬起头哑着声道。
谢安不说话了。
那人在肆意的挑逗,过一会儿,谢安感受着强硬的他,听见他暗哑恳求的声音“谢安,谢安。”灼热的呼吸在颈侧,在耳边。
谢安偏了头去,然后下一瞬间门,她痛楚皱眉仰起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黑发散了一枕。
院子这么小,温暖的被褥中,滚烫的体温,他们压抑,放纵,时间门缓慢的流淌,他们度过了一个兵荒马乱的白日,如今迎来的是淋漓尽致的黑夜。
不知多久,烛火快要燃尽,火苗最后一闪,房屋中陷入黑暗,灯油竟然烧完了。
谢安通身的酸乏疲惫,她推了推紧紧困住她的人,不乐意道“我热,我要洗漱。”身子微动,不适的感觉,她僵了身子。
总督大人全然没有了白日的怒气,他此刻心中愉悦,恨不得将怀中人揉进胸膛。
没觉得有何不可,他慵懒着道了声“好。”随后起了身去,厨房的水只有点点的温度,他重新生了火。
不一会儿,便端了木盆回去。
谢安此刻才觉尴尬羞涩起来,幸好没了灯油,一片黑暗。总督大人人生头一次,竟还抢着做了这伺候人的事儿。
二人重新上了床去,才终于迎来了困乏的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