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说完, 见皇上没有出言指责,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皇上一向以大局为重,她才是皇贵妃
结果还没等她开始高兴, 玄烨放下手中的杯子, 淡淡道“这人合不合心意, 与年轻不年轻却没什么关系。有的人年轻时就懂事,再过多少年一样合心意。有的人年轻时可能还算懂事,年纪渐长后却反而越发糊涂, 自然也就不合心意了。”
众人心中狠狠一跳
玄烨却只当没发现下面众人的神色, 转头看着佟佳氏, 语气温和道“皇贵妃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佟佳氏头一次被皇上用这么锐利的眼神盯着, 心中一阵发寒,强忍着冷汗镇定道“万岁圣明。”
玄烨眼睛扫下去, 一屋子的妃嫔忍不住低头“万岁圣明。”
屋里一片死寂, 大家都没想到皇上竟会公开下皇贵妃的面子, 连沈菡心中都惊讶不已这实在不像玄烨的性格。
她是知道玄烨有多抬举佟家的。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 有他对生母的感情寄托,有他本身重视亲情,对母家的优待,当然也有利用佟家收拢皇权的意思。
不过,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 玄烨在外对皇贵妃一直是很礼敬的,所以佟佳氏才有这样的底气和傲气。
刚才沈菡一时怒上心头没控制住自己, 还以为他知道后多少会有点不悦,觉得她不顾大局
没想到
高台上的帝王气势逼人,明黄朝服上的五爪团龙目光锐利, 飞腾欲出沈菡坐在台下默默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玄烨并没有往台下看。
他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从桌上意思意思拣了几筷子菜吃,喝过三杯酒后起身离开,仿佛真的就是来散散心“朕前面保和殿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自便吧。”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走后,宴上的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怪异,众人各怀心思默默用膳,席间一片安静,再无人敢提起选秀的事
没过多久,佟佳氏便强撑着架子叫散“天色也不早了,诸位姐妹累了一天,都早些回宫歇息吧。”
“是。”
沈菡和福格坐车沿着景仁宫和延禧宫中间的宫道往回走。
赤乌西坠,暮色四合。
吱吱呀呀的车轮碾过幽深的宫道,四下里一片静谧。
沈菡疲倦地靠在车壁上,半天没有说话。
福格见她面色不好,想起今天皇贵妃和惠妃意有所指的一番扎心之语,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皇上心里有姐姐,也愿意为她出头护着她,这当然是好事。可是有些事情却不会因此改变大挑三年一选,仍会有无数年轻鲜嫩的女人涌进后宫。
宫里的女人为了活下去,有些心思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她们都习惯了对这种事情视若无睹。
姐姐以前也是如此,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却对皇上动了真心
福格伸手握住沈菡的手,轻轻攥了攥。
沈菡睁开眼,见她一脸忧色,拍拍她的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玄烨能于人前这样维护她,她心中既惊且喜,万般思绪,萦绕心间。
身为帝王,玄烨确实已经为她改变许多,她应该知足的。
她已经过得比后宫中所有女人都要好,真的不该再强求什么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不足那些深植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在她动情后开始如雨后春笋般疯长,任她怎么拔,也没法再从心里拔出去。
沈菡忍不住想,如果她就是土生土长的乌雅氏该有多好。那她现在只会为了玄烨的维护和爱意欣喜若狂,可能根本不会在意其他
福格默默用帕子给她拭去眼泪,握着她的手换个了话题“之前我家里传信进来,说咱们两家的婚事已经说定了,只等三妹妹撂了牌子,两家就成亲。”
之前皇上给两家透了意思,乌雅家和戴佳家一商量,玛颜珠指婚承恩公府后,沈菡的兄弟姐妹都有了婚事,没有其他人选。
只好从玛法额森的另一个儿子岳色家里挑了个没成亲的小儿子,与福格叔叔家的三妹妹联姻。
沈菡努力转开心思“那到时咱们记得送添妆过去,我对这个堂弟没什么印象,改日乌雅家若是递牌子进来,我问问额娘这孩子品性如何,回头你和家里说一说。”
福格“好。”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宴上的事,只聊迁宫后的一些琐事。
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之前她中风病重,得天庇佑熬了过来,玄烨早说了今年的千秋要大办。
沈菡“你那边的寿礼准备的怎么样”
福格“我备了一幅万寿图的绣样,打算制一架小炕屏,你呢”
沈菡犯愁,后妃贺寿一般都是自己的绣品,偏偏她的手艺数十年如一日没有长进“我哎我再想想吧。”
沈菡“对了,胤祐这几日如何脚还疼吗”
胤祐的脚一直在好转,走路骑射已经与常人无异,但冬日天寒或者雨后阴冷之时,仍会隐隐作痛。
福格“今年比往年疼得轻多了,我看再调养个几年许是就能完全康复。”
“但愿吧,不然疼起来孩子总是受罪。”
“是啊,快点儿好起来才是。”
承乾宫就在景仁宫后面,没聊几句就到了。
两人在路口分头回宫,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宴饮,能在宫里歇歇,沈菡把手炉递给她“若是这两日宫里不忙,带胤祐过来,咱们打牌玩。”
福格接过手炉,下车登上自己的车驾,挥挥手“知道了。”
夜幕渐沉,宫门下钥,主子们开始熄灯就寝。
巡夜的太监缩头缩脑提着灯在宫道上顶着寒风前行。侍卫正在换班,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黑沉沉的宫道穿行而过,小太监们连忙避到墙根。
拎着梆子的小太监搓搓手,看着过去的那一队侍卫羡慕道“你看他们那靴子底儿,真厚。”
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也忍不住盯着那靴子看,他们俩的靴子底连侍卫三分之一的厚度都没有,每天脚在靴子里都冻得从皮痒到骨子,晚上回去泡热水都不敢把脚往下放。
两人这一开口,白气弥蒙,灌了一肚子冷风,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景仁宫中。
明姑姑带着人伺候主子洗漱,宫女为皇贵妃卸下金钗玉钿,散开鬓发,用什锦黄杨木密齿梳疏通头发后,再用篦子从头顶到发尾篦过两遍。
明姑姑把香软的手巾浸到铜盆的温水中,轻柔的为佟佳氏洁面佟佳氏全程没有说话。
明姑姑见她面色不好,不敢多言,收拾妥当后麻利地熄灯带着人退下。
殿里只剩佟佳氏自己,她躺在床帐中紧闭双眼,难以入眠。
想起刚才皇上的眼神,佟佳氏心中一阵恐惧,她死死揪住被子,手都有些哆嗦。
皇上之前从没这样与她说过话,也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是她太大意了,低估了乌雅氏的分量。
佟佳氏心中懊悔,明明之前已经想好要用平和的心态对待乌雅氏,可当真的看到她,却很难忍得住。
这次之事,恐怕皇上心中会对她起芥蒂
佟佳氏焦虑不安,她不能失去皇上的信任
她一没有宠爱,二没有子嗣,不过仗着家世和皇上的信任走到今天。
可佟家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皇上要用佟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选择。
若皇上真的不再信任她,觉得她不够大度公正,嫉妒乌雅氏
佟佳氏身上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她到底该怎么办
玄烨在宫宴上闪现过后又回了前朝,还使人到承乾宫来给沈菡说今年事情多,可能没有空闲回来,让她带着孩子好好玩,不必挂念他。
来传话的是梁久功“万岁道今年天儿冷得厉害,让您带公主和阿哥在殿里头歇着,闲了支个牌桌打打牌,出去恐受寒气。”
说着又让人抬上来几盆金桔“万岁说今年花鸟房养出来的盆景他看着都没什么趣儿,倒是这几盆金桔结的甚好,给您摆在屋内解闷。”
沈菡含笑听完,让人把盆景摆在正殿“告诉万岁,我很喜欢。”
沈菡想着玄烨这些天接连大宴,吃得不顺心不说,酒估计也没少喝,晚上还有积攒的事情要处理,估计累得不轻,让人把提前预备下的冰糖燕窝交给梁久功“让皇上每晚进一些燕窝补身子,多保重身体,这是膳房刚做好的,你一起带回去吧。”
梁久功恭敬道“是,奴才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紫裳又给梁久功递上两个食盒,沈菡道“大冷天劳你跑这一趟,承乾宫膳房今年新制了几种点心,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当过年尝个鲜吧。”
梁久功看着比之前沉稳多了,脸上的笑殷勤亲热却一点儿不显的油滑“奴才谢德主儿赏。”
梁久功出了承乾门后把点心食盒交给跟着的小太监,自己抱着补品盒子“好好提着。”
御前的太监出来办差,后宫的主子们轻易不敢乱赏银子。
倒是来德主儿这办差,每次不是得个果子就是得盏茶,至少不算白跑一趟,叫人心里熨帖。
玄烨听了梁久功的复命,把膳盒里用小炉子温着的冰糖燕窝端出来吃了,甘甜暖和,白天灌了一肚子酒的肠胃熨帖不少。
几天后,玄烨终于倒出空闲回承乾宫。
沈菡听说御驾正往这儿来,有些坐不住,早早打扮好出去等他。
玄烨一掀车帘,见她竟站在承乾门外“怎么出来了在外头站多久了”
沈菡上前行礼,被他扶住牵着往屋里走“没多久,我看今天日头还不错,想着正好出来透透气。这几日一直闷在屋子里,快要闷坏了”
“这些日子风大雪大,你那个身子,朕怕你出来再冻着。”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没出来吗我今年觉着身子好多了,你试我的手,今年一点儿都不冷了。”
“嗯,这倒是,回头朕赏太医院。不过还是得多注意,若再受了寒,恐会反复”
两人进屋后,沈菡给玄烨摘下风帽后要服侍他换衣裳,玄烨止住她“不用,让下人来就行了,你也去换了这一身,不然怪闷的。”
掐丝珐琅勾莲纹象足熏笼内银霜碳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屋内暖意融融,两人换了便服挪到东次间的木炕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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