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古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的青砖上, 姿态臣服,语气却是毫不动容的拒绝。纵使德贵妃有密印,但事关皇嗣安危, 这等抄家灭族的罪过, 他也担不起
沈菡已经就此事和他理论好一会儿,偏这人就是要认这个死理, 死活不送她去。
沈菡忍无可忍, 终于怒了她现在能保持住理智在这儿与他周旋这么久已是极限, 实际上她如今心急如焚,根本没空在这儿和他纠缠。
沈菡冷笑, 既然讲道理行不通,行, 那就都别讲道理了
她可不是朝廷的大臣,要和他讲官场规矩。
她是个宠妃, 还是个怀着孕的女人, 她完全可以不讲理
沈菡从榻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步军统领, 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本宫并非在与你商议,只是通知你。你若是配合,将本宫好好送去营前,咱们自然相安无事。但你若是不配合”
她轻抚着肚子,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今日本宫血溅当场,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不是怕损伤龙胎吗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看你的九族脖子够不够硬
费扬古“”
畅春园东门。
胤禛扶着沈菡上马车“额娘, 此去一路颠簸,切勿疾行,您要多当心。”
沈菡走得匆忙, 根本来不及安排琐事且圣驾似有不测这等大事,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好在胤禛懂事,太子和三哥突然收拾行李,现在连额娘也要走,胤禛一听便知事情重大“您放心,儿子会看好弟妹,帮着姐姐照管好园子的。”
沈菡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拍拍他的手“好。”
这一去前途未卜,希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连累她的孩子。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
因为沈菡有孕,为了保证龙胎无虞,没有人敢让她像太子和三阿哥那般急行赶路,只能乘车缓行。
所以她比太子等人晚了整整两天,才到达位于喀喇河屯以北的正红旗鹰庄。
玄烨的身体状况比起前两日虽有好转,但心情却是雾霭沉沉,并没有随着太子和三阿哥的到来好转半分,反而更加压抑苦闷。
顾问行急匆匆地进来禀报“万岁,贵妃娘娘的凤驾到了”
玄烨先是一愣,什么
继而一惊“她怎么来了她还好吗”
话音刚落,沈菡已经疾步进了营帐,一眼便瞧见了榻上憔悴虚弱又苍白的玄烨。
沈菡在马车里赶了整整三天的路,因为车队走得慢慢悠悠,憋得她一肚子火。
可是当她踏入营帐,听见玄烨的话,看见他这副凄惨的样子,她的火气却又如初晴后消融的积雪,一点一点化掉了
两人隔着几步对视一眼,沈菡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虽面容憔悴,但精神尚可至少还活着,比她想象中昏迷濒死的样子也要好很多。
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一直惶恐不安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来。
沈菡解下身上的薄斗篷递给顾问行,走到榻边坐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油头满面,胡子拉碴,看起来一脸颓废,活生生像老了十岁。
玄烨“这不是病了吗。”
怎么看她的样子却像他生的根本不是大病一样。
玄烨“你怎么样,这么赶过来,身体不要紧吗”
他让顾问行赶紧去传黄升。
沈菡“不用,我没事。”
她拽过玄烨脑袋后面泛着油光的辫子看了看,皱眉“病了治病就是,搞得那么颓丧做什么”
她转头吩咐顾问行“去取牙皂来,对了,把修面的太监也叫过来,再去取一套干净衣裳。”
跟着又让紫裳去把她行李中那套象牙梳具找出来。
一时间,去抬热水的,去准备家什的,因为娘娘到了去准备茶点的,去给万岁取衣裳的
死气沉沉的御帐终于有了点儿生气,恐惧忐忑了数日的御前太监们,生龙活虎地忙起来。
趁着取东西的间隙,沈菡起身把玄烨的床帐放下了。
玄烨刚想问怎么了,沈菡又探进头来把他往床里推了推“你进去点儿,我让人打开帐篷门通通风,别吹着你。”
说完她自顾自退出去,嘴里还在嘟囔“这骨子味儿。”
玄烨“”
通过风散过味,等东西都取来后,沈菡又让人把帐篷四周都关严实“不要进了风。”
一切准备就绪,沈菡这才把床帘拉开,扶着玄烨靠坐起来“你这么半侧过来就行,不费力。”
她一点一点解开玄烨的辫子,先用粗齿梳子把头发从根到梢通顺、通开,再用粗齿篦子蘸着牙皂,篦掉头发中的污垢。
然后换成密齿篦子,开始篦发根和头皮屑。
牙皂是宫里用来洗发的洗涤剂,篦子齿密且极富弹性,反复这般篦头,可以解痒除垢,不管是短发还是长发,都能篦得干干净净,达到干浴发的效果。
理过头发修完面,沈菡又用蘸了热水的手巾闷在帐子里擦了擦他的脖子、前胸和后背,边擦边念叨“也不知你这到底是闷了几日,都臭了。”
自从见了她,玄烨就一直在被她嫌弃。
可他不但没觉着难堪,整个人反倒像是浸入温水的银耳,浑身都被泡开、泡软了。
在她一声声温柔的嫌弃和埋怨里,玄烨感到身上仿佛恢复了力气,之前脑中的各种消极想法,被她三下五除二地一通忙活,扫了个一干二净。
沈菡终于把玄烨打理出了个人样,顾问行正好取来膳盒“不知娘娘如今是否还在害喜,只叫了些粥点。”
玄烨也看过来“现在吃得下饭了吗”
沈菡打开膳盒看了看“好多了,许是急得顾不上想,不知怎的就不吐了。”
她挑出个奶黄包递给他“不过大晚上的吃多了积食,你现在也不能吃油腻的东西,随便吃点儿就行。”
顾问行伺候两位主子用完膳,撤掉炕桌,见两位主子肩并肩躺在一起开始说话了,连忙带着人退出去。
季纶正在外面候着“季爷,这次跟来的人”
哦。
顾问行叫过梁九功“我还得在这候着,你带人赶紧去支个新帐子,把人和行李都安顿安顿。我看贵妃估计会住在御帐,但贵妃也得有自己的营帐,切勿怠慢。”
这话其实都不必顾问行特意嘱咐,只看贵妃才来了这么一会儿,皇上便添了这样多的精气神儿,谁又敢怠慢贵妃呢
这就是来救他们的活菩萨啊
活菩萨这会儿正在帐子里威风八面地数落万岁爷“病了也不知道来个信儿。明明当初走的时候答应了要天天给我写信,结果都病成这样了,连句话都不捎给我。你知道我在园子里多担心吗”
玄烨气弱道“这不就是怕你担心才没敢告诉你吗”
就是怕她挺着肚子过来,结果还真来了。
沈菡也懒得跟个病人计较,数落两句转头关心起他的病情“太医怎么说这几天用膳了吗,今天都吃了什么”
玄烨的病情并不复杂,就是单纯的中暑,没有混合其他病症。
但偏偏症状很吓人,也就是这两天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好转。
堪堪三天前,连黄升都已经黔驴技穷,御帐中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该预备后事了皇上盛年突然病逝,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玄烨见她听得眉头紧皱,安慰道“现在好多了,黄升说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后面好起来就快了。”
沈菡却仍旧心有余悸“只是中暑,为何会这么严重”
她话音一顿,突然想起好像历史上的温宪公主,就是死于塞外中暑
玄烨摇头,这谁能想到呢连他自己当时都没有当回事。
玄烨想起这些日子的不甘、丧气、痛苦,翻身搂住她,把自己埋进她的颈项“朕这些日子,很想你。”
虽然他强忍着没有告诉她,但实则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上一次他昏迷得突然,等他醒来,事情已经被她安排妥当,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可这一次,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走向衰败,走向垂死。
玄烨这些日子躺在这里动弹不得,生命将要走向终结,可营帐中的人担心的却只有皇上和自己的前程,左右竟无一至亲之人是真正为他悬心的。
御帐戒严,除了几个心腹,玄烨谁也不敢信,不敢用,连治病都治得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士兵哗变。
他真的无比想念她。
所以当沈菡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一刻对玄烨来说,恍若美梦成真。
沈菡眼眶一热,紧紧抱住他,没有说话。
两人吻在一起。
玄烨感受着后背上勒紧的双臂,感受着她的恐惧、担忧、害怕和关怀。
他那颗一直空空落落飘荡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地了。
温存过后,两人靠在一起小声说话。
玄烨这些日子憋了一肚子的焦虑心事,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朕这些日子实在是悬心不已。噶尔丹蓄谋已久,来势汹汹,战局本就焦灼。若是此时朕在营地出了事,必会引起军中动荡。”
军中一旦有变,朝廷也会跟着动荡。
届时议政王、宗亲、勋贵、朝臣、党争乱局一触即发。
而没了强有力的坐镇之人,正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噶尔丹必定会趁虚而入。
玄烨“若是一个不留神,噶尔丹率军直抵京师也并非不可能。”
到时国朝危矣。
沈菡听得心疼她知道在病床上垂死挣扎是什么滋味。
若是普通人,光是苦痛,挣扎求生,在苦海中沉湎已是难熬,哪有精力在意旁的事。
可对玄烨来说,他始终记着,自己首先是个皇帝,然后才是自己。如何保证政权的平稳过渡,勿使国家生乱,才是他当时最重要的事。
所以玄烨传召了太子和与太子关系不错的胤祉,想当着宗亲、重臣、权贵的面交托江山,以保证太子的权威。
玄烨说到此处,语气却有些消沉“谁知太子”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沈菡不解“太子怎么了”不是早就快马赶过来了吗
玄烨现在想起当时的事仍然很生气,偏偏对着别人,他又不敢表现出对太子的不满,生怕让原本就动荡的军营更加混乱,是以一直憋到现在。
当时胤礽和胤祉快马加鞭,疾驰一日终于赶到了军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