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仿佛知道沈菡的疑问, 但他并没有着急解释,而是继续道“马尔汉如今总共生有七女一子,前六个女儿都已出嫁,如今家中仅余一子一女。他的六女儿是上一届的落选秀女。去年刚刚出嫁, 嫁的是伊桑阿的第三子, 伊都立。”
所以马尔汉现在不但是索党的主要官员之一, 还和索党的中流砥柱伊桑阿是儿女亲家, 索额图的女儿,正是马尔汉女儿的婆婆。
沈菡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点儿,品出了几分玄烨的意思。
伊桑阿,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此人在官场数年仕途一帆风顺, 其中固然也有他本人颇有些才干能为的因素, 但不可否认的是, 索额图女婿的身份给他的助力也很大。就连玄烨早年提拔他为大学士, 也是考虑到索党和他的身份。
道理上来讲, 这人不管从哪方面论, 都该是个铁杆的索党才是。但偏偏,他的嗅觉很敏锐。
沈菡记得玄烨之前和她说过, 伊桑阿这几年私下里和赫舍里家的走动比以往少了许多。
虽然在朝堂上,伊桑阿看起来仍是索党的中流砥柱,他比索额图的亲儿子优秀, 也更值得索党依靠。
但暗地里,他的立场其实已经偏了
玄烨当时说的时候很轻微地笑了一下“伊桑阿是个聪明人。”
他的立场发生了偏转, 玄烨能察觉到, 索额图老谋深算,自然也能察觉到。
但偏偏,索额图不能明说, 也不敢明说,而且必须继续和伊桑阿维持良好的关系。
因为实际上,伊桑阿现在才是索党中官职最高,离皇帝最近的人。
一旦叫索党众人知道连伊桑阿的立场都变了,这些人会怎么想太子又会怎么想
所以伊桑阿很成功地脚踏了两条船,除了赫舍里家的自己人,索党官员还以他马首是瞻,太子也很亲近他。
但暗地里,他其实已经洗白上了岸。
这么个人,和马尔汉做起了儿女亲家,那马尔汉
夫妻二人望着桌上这份平平无奇的履历表各自出神了一会儿。
沈菡不再关心她的家世,而是转而问起了兆佳氏的样貌和为人。
想想历史上怡亲王和福晋的关系,这姑娘应该还不错吧
玄烨点头“朕叫人仔细查过了,还不错。”
兆佳氏样貌姣好,虽不是瓜尔佳氏和钮祜禄氏那样惊艳型的美人,但做皇子福晋绝对是够格的。
马尔汉家的家教亦好,兆佳氏的姐姐们出嫁后在京中的名声都很不错,温婉贤良,夫妻和睦。不然以他现在的官位,哪怕是索党,也攀不上一品大学士家的亲事。
沈菡犹豫了一下,其实玄烨只提这一个人选,肯定是经过了全方位的考量,兆佳氏的身份一定是目前最合适成为六福晋的人。
尽管她今年只有十二岁,但在大局面前,这一点反而不值一提了。
“那,回头我和胤祥说一声。”
玄烨知道她心中的迟疑,这毕竟是胤祥的嫡福晋,没见过人她肯定犹豫,他想了想“你要是不放心,等回了园子,传兆佳氏进来请安,你见过后都满意了,朕在下旨也不迟。”
沈菡这才放下心来“好。”
阳春月,畅春园中已是绿草如茵,梨花花期已过,海棠却是蓄势待发,或白或粉的花苞缀满枝头,赏心悦目。
花花和朵朵一回来就撒欢儿了,下了车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回,直接奔着园子就去了,一直到晚膳都没见着影儿。
沈菡看天色已深有些挂心,让季纶安排人出去找找“别是跑得太远迷了路,找不回来了,让附近的人往远了找找。”
堂屋里的正在摆膳,玄烨在西暖阁的榻上看书等着晚膳,听到沈菡着急地声音探头出来“你别急,我看它俩说不定只是太久没回园子,玩野了,等肚子饿了自己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朵朵熟悉的夹子音,还有小十一高兴的声音“朵朵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了”
朵朵蹭蹭小主人的裤脚,绕着他转了两圈,仰起头喵喵叫,明显是饿了。
后面慢悠悠跟进来的花花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干脆趴在原地不动了这是玩累了懒得走,等着人把它抱进去呢。
沈菡出来看到这一幕,放下心来,上前把花花抱起来,和抱着朵朵的小十一一起往屋里走“去哪了这是,弄得一身土。”
花花拿大脑门蹭沈菡的衣襟“喵”
“饿了吧给你们煮了猫饭,有鱼有虾,快吃饭吧。”
“喵”
从紫禁城回畅春园已经是轻车熟路。
收拾行李,里外扫尘,沈菡身边的人都能干的很,半点儿不用她操心,很快就将一切收拾妥当。
沈菡把留守园子的副总管李玉叫过来问了问“第一季的份例清单统出来了吗拿来给我看看。这一季的份例都发下去了吗有没有不足用的虽说已经开了春,但倒春寒一样厉害,我瞧着夜里还是冷得很,不要短了各处的炭例,特别是宫人屋里的。”
李玉连忙应下,将提前准备好的第一季份例清单呈上,又说第二季的份例已经全发下去了,没什么问题。
他们走了四个多月,园子里一切安好。李玉说前几日奉宸院派人进来,说是又到了该修鱼池、勘察湖道,换新水的时候了“年前腊月二十八刮了场大风,东湖边上的葡萄架都给吹倒了,奴才和奉宸院说了,叫他们修鱼池的时候顺便再搭起来,他们说记下了,回头给娘娘上折子。”
沈菡点头“嗯,鱼池换水的事儿奉宸院已经上了折子,要是匠役们来了,给他们腰牌让他们开始干吧,赶在初夏荷花开之前干完最好。和前面的膳房说一声,一应供给从那边儿走就行了,不要叫人饿着肚子干活。”
“是。”
畅春园多水,水道弯弯曲曲,数不胜数。每年给鱼池换水、检修湖道都是个大工程。
这么些工匠在园子里来来往往难免人多事杂,沈菡想了想,让季纶去把策棱叫来。
策棱前两年在銮仪卫历练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又被玄烨提拔进了侍卫处,成了十二名侍卫领班之一。
相比銮仪卫主要负责护卫帝后出行,侍卫处的主要任务是侍卫皇帝和部分禁廷的宿卫。简而言之,这是离皇帝皇后最近的一支保护力量,能在侍卫处担任侍卫领班的人,必得是皇帝极其信任的人。
策棱收到传召很快就赶来了。
几年的时间,他已经从当年略显青涩的少年模样完全蜕变成了一名青年。
样貌清隽斯文,身材高大挺拔,气质沉稳内敛,一点儿看不出只有十六岁。
沈菡叫人打听过,这几年他除了在园子里跟着阿哥们上课受教,剩下的时间一半在火器营中研究各种火器的使用,时刻准备着上阵杀敌,手刃噶尔丹。一半的时间全心扑在了部落当中。
察哈尔部,现在该叫察哈尔旗了,察哈尔旗的旗民原本都生活在大草原上,骤然远离家乡长居京城,不管是语言、生活习惯还是心理上,肯定都会出现不适应。
他们要融入京城的生活,肯定会和京里八旗和百姓打交道,中间产生摩擦在所难免。
但这一切玄烨都没怎么管,而是选择在一边观察,看策棱作为部落的准首领,接班人,打算怎么做。
不得不说,玄烨看人的眼光真的十分毒辣。
策棱经历家变的时候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下子失去祖父、父亲,从首领接班人,变成亡国失土、要依附于他人生存的储君,从此寄人篱下。
但他完全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而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在心底,转头认真学习怎样重振部落。
察哈尔部这几年在他的经营之下,大多数的族人已经完全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听说他在部落中开了族学,专门请了京城的先生教授族人满语和汉话,指点他们京城的生活习惯。
当然也有一些始终无法适应的族人,但策棱在部族中极有威严和德望,几年下来并没有生出解决不了的是非,察哈尔部比起其他依附过来的部族,在京中的口碑也要更佳。
玄烨说策棱曾经和他请求过,希望等到将来大清靖平噶尔丹之时,能允许这部分适应不了京城生活的族人回到原来的家乡。
策棱道“我部愿以己身,为皇上永镇北境,忠心不二。”
玄烨评价道“此子忠而勇,诚且毅,心怀部众,有王者风范。”
策棱收到皇后娘娘的传召,内心很有些忐忑,不知皇后是想与他说些什么
结果皇后只是平淡地打量了他一眼,就开口说起了公事“每年四月是奉宸院进园子整修湖道的时候,接下来会有一大批工匠进园,园子里的防卫是重中之重。”
沈菡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策棱,要求他带着他们那一班的侍卫看好这一批人“白天干活时,不许他们擅自离开自己干活的区域,哪怕是要更衣,也必须同值守的侍卫禀报,在侍卫的陪同下才可离开。夜间他们会住在统一的营房,不许任何人离开住处一步。”
总之,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不会受到亏待,但一举一动都必须有人盯着,出了任何乱子,都是他的责任。
策棱认真听完,跪下领旨“是,臣定不负娘娘所托。”
“嗯,去吧。”
沈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收回目光,坐在椅子上继续低头喝茶吃点心。
紫裳不明所以“主子”处理完事情了,不进去歇歇吗刚才不是说困了吗
“嗯,再等等。”
等什么呢
不多会儿,雅利奇突然回来了。
沈菡正慢慢悠悠地拿着根儿灯影牛肉丝嚼啊嚼,闻言手一顿,哎
雅利奇一进屋,眼睛赶紧迅速地在屋里溜了一圈儿没旁人。
“找什么呢”
沈菡端起茶杯漱漱口“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啊”雅利奇惊了一下,像只小兔子“没什么,回来”
回来干什么呢
小姑娘紧张地捏了捏袖口“回来拿点儿东西。”
哦,拿东西啊
沈菡瞧瞧她“忘拿什么了,叫紫裳给你找”
雅利奇叫额娘盯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偏偏她以前又没撒过谎,只能结结巴巴道“可能,可能是我刚才没找着”
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的。
沈菡点点头,也不问了,招招手叫女儿过来,给她擦汗“看这跑得一头汗,落下什么东西叫人过来取就是了,至于自己跑回来一趟。”
“嗯”
沈菡顾左右而言他,雅利奇才几岁,定性哪里能比得过她,没两句话就有点儿憋不住了“额娘刚才有人来过吗”
“嗯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她怎么知道的呢
沈菡看闺女脸都要憋红了,也不忍再逗她了,干脆道“是啊,刚才传了李玉和策棱过来说了会儿话。”
“哦,策棱来过啊”雅利奇带着点儿稚嫩的试探,小心翼翼挽住额娘胳膊撒娇道“额娘你们说了什么呀”
沈菡低头吃牛肉丝“没说什么呀,就随便说了两句。你们不是玩得挺好的吗下回见了你问他就行了。”
雅利奇心里一跳“没有啊”也没有玩得很好吧
沈菡看她“嗯什么没有”
雅利奇连忙低头,伸手拿了根牛肉丝“没有,没什么。”
坐在这里实在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雅利奇再不敢多说话,迅速嚼完一根牛肉丝,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就要撤退“额娘,我先回去上课了。”
刚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玄烨晚上回来听完后笑得止不住“你也是,怎么这样逗她,今晚闺女该睡不着了。”
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心里纠结他们这当爹娘的到底知不知道呢。
沈菡也笑,摇头“咱们知不知道的,也就够她纠结一小会儿,女儿家嘛,这会儿估计最纠结的是要不要去问问人家了。”
问问额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呀,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之类的。
玄烨一愣,笑得更欢畅了“促狭”
少男少女的懵懂初恋,就是要有一点儿酸酸涩涩、犹豫忐忑,将来才能软软甜甜,回味悠长嘛。
沈菡有点儿感叹“孩子们都长大了,你看我是不是快要老了”
“怎么会,我看姑娘你年方十八,貌美如花。”
姑娘笑得甜蜜蜜“去,油嘴滑舌”
“姑娘莫要羞恼啊”
小儿女们的成长最是磨人,不到看着他们各自成家立业,独当一面,这颗操劳的心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沈菡让季纶去马尔汉家传旨“兆佳格格年纪还小,自己进来恐会害怕,准侍郎夫人一起面见。”
季纶“是,奴才明白。”
马尔汉如今只是品侍郎,其妻李佳氏甚少有机会进入宫闱,突然接到皇后召见的旨意,还让带上小女儿,李佳氏紧张又惶恐。
倒是小女儿兆佳氏,小小年纪镇定自若,梳着小两把头,两手捏着一方锦帕,踩着花盆底稳稳当当地从门口走进来,叫沈菡眼前一亮好可爱的长相
兆佳氏随着母亲跪下,声音清亮干脆“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
沈菡叫起后挥挥手叫她过来身边坐下,这女孩生了一张团团的包子脸,两颊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圆圆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不是清秀婉约式的美人,但很讨喜。
沈菡见她看人的时候分毫不怯,目光清亮,心里就先喜欢了五分。
“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娘娘,奴才名叫蕴柔。”
蕴柔,这是个汉名。京里这些年给女儿取汉名的风气日盛,据说还有把原来的满名特地改成汉名的。
沈菡想了想,问蕴柔平日在家喜欢做什么,结果她的回答很与众不同,没有说自己爱读书爱女工爱琴棋书画,而是老老实实地交待道“奴才平日爱骑马、爱踢毽子,以前姐姐在家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投壶、跳大绳,赶上阿玛休沐的时候,阿玛会带我们去京郊打猎。”
李佳氏在旁边听到女儿的回答吓了一跳,女儿这爱好和现在京里流行的风气完全不同,在家里关着门也就罢了,在皇后娘娘面前,娘娘会不会嫌弃女儿不端庄啊
结果李佳氏小心抬头望过去,却发现皇后娘娘看向女儿的目光竟然带着几分惊喜,看起来很喜欢女儿的样子。两人在上首聊得高兴,娘娘还递点心给女儿吃。
沈菡对蕴柔很满意,倒不是不是说她长得多漂亮多可爱,而是她这个爱好和性格,看起来和胤祥还挺搭的。
不知道历史上的怡亲王和十福晋之间是怎么回事,但看现在这个兆佳氏,沈菡觉得夫妻和睦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她把胤祥叫来,和他说了说兆佳氏本人的情况“是个好姑娘,虽说她年纪还小,但你阿玛的意思是可以先行成婚,等蕴柔长大了,再圆房即可。”
胤祥听说这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他不怕别的,就怕福晋性子憋闷,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那多没劲。
现在听说这福晋竟然意外对脾气,对父母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沈菡看他没什么意见,把桌上兆佳氏的世系表推给他“这个你拿回去给你四哥也看一看,有什么不懂的,问问你四哥的意思。”
胤祥没有上朝,很多事沈菡也不好明说,还是他们兄弟两个自己商量吧。
胤祥还是少年脾气,对着哥哥提起福晋,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额娘说,阿玛的意思是让我和五哥一起成亲”
他福晋才十二岁,也不知阿玛额娘怎么一反常态,婚事定的这么急。
胤禛原以为额娘是想让他教教胤祥这里面的姻亲关系,以后好和岳家相处,结果接过世系表一看,瞬间皱起眉头“兆佳氏马尔汉的女儿”
怎么挑了这一家
胤祥不太清楚“这一家怎么了”
胤禛没急着解释,问他额娘给他世系表的时候还跟他说什么。
胤祥回忆了一下,额娘说得多是兆佳氏的性情和喜好,说让他记在心上,多体贴女儿家一些,才能夫妻和睦。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
“额娘说马尔汉的六女儿今年嫁了伊桑阿的儿子伊都立,让我心中有数”
胤禛微微一愣,伊桑阿
胤禛心下一顿,这人的立场额娘之前和他分析过
他拿着这份世系表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大概明白了阿玛和额娘的意思。
大约,阿玛是要开始为将来做准备了。
虽然上次在承乾宫无人提起后续的处置,但赫舍里家妄图兵权,这犯了阿玛的大忌。
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权臣对兵权的觊觎,阿玛此刻必定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赫舍里家。
可,收拾赫舍里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索党在朝中盘踞了这么多年,有多少门生故旧,姻亲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背后还牵连着一个太子。
一个处理不好,将会给朝廷带来泼天大祸。
怎么样才能在清除索党的同时尽量减少对朝堂的冲击和震荡呢
自然是安排一个内应提前接手索党的周边势力,孤而杀之,方能将影响牢牢锁在赫舍里家内部。
胤禛将世系表放进匣子,密锁在书房立柜的底部,看向一旁听完他的话后陷入沉思的胤祥“阿玛让你尽早成亲,大概也是希望你上朝之后,借此契机尽快和索党内部亲近起来。”
胤祥之前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桩婚事背后的安排,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长到现在,除了读书骑射,还从来没有办过一件正经的差事,突然要担起这般重任,胤祥很怕自己处置不当,最后坏了阿玛的大事。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他们兄弟齐心,好好参谋,一定能为阿玛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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