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送礼物的人,汤杳也很紧张。
毕竟那套衣服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如果闻柏苓不喜欢,她会觉得这笔钱花得好亏。
见闻柏苓单手托着盒子,似有疑惑,汤杳轻言细语地忐忑追问“闻柏苓,你有点是不是不喜欢这件家居服”
“挺喜欢。”
闻柏苓重新盖好礼盒,探身把它安置在后排座椅里,发动车子,逗汤杳“我只是在想,等我试穿后该怎么给你反馈”
确实,他送她钢笔,还见她用过。
生日时室友送的小发卡、小挂饰也是随时都能看到她在用的。
可这件睡衣
不,这件家居服,闻柏苓总不能像她当初收到小姨送的睡衣那样,直接换上,跑到送礼人面前转个圈展示
汤杳红成一颗宫爆虾球。
她慌忙得语速都快了半倍,吐出一大串“我和导购员形容过你的身高,尺码应该不会有错。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颜色,店里还有灰色,我把购物小票给你,你去换,就、就不用给我反馈了”
闻柏苓愣了愣,笑得好大声“这是要和相声演员比比,谁嘴皮子更溜”
那天后来,汤杳也这样笑过,只不过是被相声演员逗笑的。
她在茶馆里前仰后合,坚果盘和点心都忘记吃,笑到肚子疼。连日里绷着备考的紧张神经,也放松下来。
很多个包袱之后,她都下意识地转头,和闻柏苓在昏暗光线中对视。
他也是笑着的,有时候会递给她一杯茶“润润嗓子再继续笑”
他们连着看了两场相声,在傍晚走出茶楼,去吃了晚饭,又步行走去前门大街。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过了夏至,京城已经开始夏日的闷热,多走几步就流汗。闻柏苓跟着一票来京城旅行的游人一起排队,等在茶庄外的售卖口,给汤杳买茉莉花茶口味的甜筒。
他说“小时候奶奶家在这附近,常吃,味道不错,待会儿你试试。”
队排得像长龙,甜筒终于买到手,汤杳人却不见了。
闻柏苓举着甜筒环视,忽然看见汤杳的身影从转角处冒出来,穿越重重人海,笑着小跑过来。
“不怕走丢了”
“不会啊,你个子这么高,我在很远都能看见你呢。”
问她去了哪里,汤杳神神秘秘不说,只顾着低头吃甜筒。
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变着角度不让人看她拎着什么“这个甜筒真好吃啊。”
说这话时目光闪躲,明显有鬼。
回到车里,闻柏苓才摸清玄虚
汤杳把一直藏在身后的纸袋拿出来,里面装着巴掌大的三角蛋糕。
“我和店家商量好久,才同意送我一根蜡烛,我还在商店门口买了打火机。”
汤杳坚持不要闻柏苓动手,自己拆开蛋糕,插蜡
烛,
又用打火机点燃,
把蛋糕捧到闻柏苓面前让他许愿。
闻家的传统是只给小辈孩子们过生日到十八岁,十八岁之后要等到六十岁,才会继续组织生日宴会,那时候叫过寿。
但成年后,人人都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就算家里不再操办,朋友们也会凑在一起庆祝。
闻柏苓从昨晚起手机都没关过飞行模式,不然朋友们不会放他自己出来躲清闲,早把电话打爆了。
他有过各种各样的生日arty。
在游轮上的、在别墅里的、在酒店、在会所
那些蛋糕越做越精致,比人还要高,香槟整箱采购,一掷千金。
但都比不过此刻令人熨帖。
汤杳也很好奇,像闻柏苓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吃喝不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会有什么需要许愿的事情。
但闻柏苓没闭眼,目光深深,越过跳跃的烛火,始终在看她。
久得汤杳都有些不自在。
她脸上笑容有些僵,正想问闻柏苓,怎么还不许愿,却见闻柏苓突然一笑,吹灭了蜡烛。
“许完了。”他说。
那天汤杳是赶在门禁的最后几分钟,回到宿舍;闻柏苓则赶往机场,搭乘当晚的航班出国。
社燕秋鸿,后会有期。
过完忙碌的考试周,暑假终于来临。
小姨已经离开她在京城的首家蛋糕店,也从豪宅里搬出来,现在只经营属于自己的新店。
生意不错,想象中的麻烦事也没有发生,用小姨的原话说,“生活好像还有希望”。
汤杳是在忙完几次兼职后才回老家的。
她用自己赚的钱,给妈妈和姥姥买了新衣服。才夏天,反季清仓的毛衫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可妈妈和姥姥穿上,还是很开心。
姥姥生病后不怎么能说出完整句子,张半天嘴,很费力地吐出音节。
妈妈笑着给翻译“你看给你姥姥高兴的,眼睛都笑没了。”
暑假里,汤杳在老家的快餐店找了兼职,被周扒皮般的老板压了整整一个月。
怎么说呢,痛并快乐着吧。好歹存了点小钱,学费、生活费都攒齐了,吃穿不愁,知足者常乐。
九月,大三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汤杳和室友们坐在操场台阶上,看着大批新生涌入学报道,抱着新领取的军训迷彩服在操场穿梭着,个个活力满满。
她们感叹着“老了老了,我们真是老了。”
吕芊坐在中间,左右晃着撞了撞汤杳和陈怡琪,兴奋地说,看见个学弟长得挺帅的,个子高,特别挺拔。
也许是对高个子的联想,陈怡琪忽然问“汤杳,闻柏苓很久没来找你了吧,他还没回国”
汤杳笑了笑“没有。”
“还以为你得是我们宿舍第一个脱单的呢。”
“只是普通朋友。”
这话像一种自
我催眠,说多了自己都不信,所以也只说了这么一句,汤杳便换了新话题“我们午饭吃什么”
这个学期还是很忙碌,偶尔和闻柏苓通电话。
倒是意外地在小姨蛋糕店附近的商场里,遇见过费裕之,被他硬拉着喝了杯咖啡,结果回寝室失眠,一夜未睡,瞪着眼睛捱到早晨五点半
寝室窗帘没严,汤杳在缝隙里窥见朦胧天色,也窥见了入冬的第一场轻雪。
冬天来了。
不知道闻柏苓那边有没有下雪。
身在国外的闻柏苓,避开某场酒会的喧嚣,躲在露台沙发里,拿着平板电脑查看报表。
有人落坐在他身边,点了一支烟。
闻柏苓都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来人是谁,放下手里工作“哥,明年我打算回国。”
两兄弟长得很像。
但闻柏芪年龄长闻柏苓十岁,从二十岁开始接手处理家里的事情,比闻柏苓更有种镇定感。
闻柏芪叼着烟,打趣弟弟“回国找冯佳英”
冯佳英。
汤杳小姨的名字。
闻柏苓对这名字不熟,还愣了一下,才无奈地倒吸口气“你怎么也跟着瞎说,没听说过谣言止于智者”
玩笑开完,闻柏芪换了正事。
说了商业版图里明年的相关项目计划,有几个是国内的,问闻柏苓是否感兴趣。
“不过,爸的意思是希望你留这边。”
闻柏苓说自己更喜欢国内,究其原因,脑海里却浮现出汤杳举着蛋糕的样子。
烛火点亮她的眼眸,明亮,动人。
他不禁垂眸莞尔。
亲兄弟之间默契足,哪有秘密。
见弟弟垂眸两三秒,闻柏芪已经猜到端倪“你心怡的女孩,另有其人”
闻柏苓笑着“嗯”了一声。
“是我认识的人么”
“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大学生,品学兼优,年年拿奖学金,人家还是班长呢。”
似是怕闻柏苓也搞出包养女学生那套龌龊行径,当哥哥的掸掉烟灰,皱了眉“你又不常回国,怎么会认识大学生的”
“其实也是今年才刚熟悉”
于是在异国他乡夜风微寒的晚秋,闻柏苓坐在纸醉金迷的应酬场外,回忆起第一次遇见汤杳时的情形。
那是两年前。
闻柏苓在中关村附近办事,临时改了地点,还没沟通好,车子停在南路,接电话。
那阵子是八月下旬,是开学季,附近多所大学,人行横道上经常有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青涩面孔。
路边出了点小意外。
提篮卖水果的老人突然摔倒,枣子、荔枝滚落满地
前些年假摔讹人事件频发,大家都有防备心理,不敢上前。
有个傻姑娘第一个跑过去,扶起老人“奶奶,您怎么样”
听那声音的焦急程度,还以为人家老太太是她的亲奶奶。
闻柏苓车窗半敞着,就是被汤杳的声音给吸引了目光。
她挺高,瘦,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短袖,把老人扶到背阴处。
周围人说是中暑,她就从书包里拿出没拆封的饮料,给老人喝,又忙前忙后帮忙去捡那些撒落的水果。
这姑娘长了双漂亮的眼睛,焦急时楚楚动人。
有种让人不忍心对她说重话的怜人感。
天气很热,她忙活半天,脸颊都是粉红的。
闻柏苓防人的心思重些,电话打完也没吩咐司机开走。
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车前方。
他难得好心,想着,老太太真要是讹人,行车记录仪里的影响还能帮她一把,不至于让这个好心的外地姑娘身陷囹圄。
她的助人为乐还算顺利,只是把自己忙晕了,行李箱还在远处。
行李箱是黑色的,上面放了一束用牛皮纸粗略包着的粉色荷花。
颜色就像她被太阳灼烧过的脸庞。
有个男人身影鬼鬼祟祟,绕着行李箱走了好几圈了,不像好人,像顺手牵羊的混蛋。
闻柏苓和司机交代过,让人下车把行李送到汤杳身旁,交给她身后一同照顾老太太的餐饮店老板,帮忙看着。
离开时,汤杳大概是听周围人说过行李的事情,对着他们车子挥手“谢谢”
惊鸿一瞥,闻柏苓浅笑。
这姑娘一颦一笑都在他的点上,竟然有些心动。
再见面,就是在电梯里。
他其实很诧异汤杳的出现,一眼认出了她。只是她去的楼层不太吉利,让他以为她就是韩昊养着的人。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阴差阳错,才发现是误会。
闻柏苓和他哥说,就这么旁观着、好奇着,最后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小姨的店开始不对劲,也是在这个冬天。
有几天生意好得出奇,但几天之后,蛋糕店的软件评价里频繁有人打出差评,配图说蛋糕有股奇怪的味道。
评分降到37。
店员们吓死了,还以为是原材料的问题,连夜整理库房。
每样原材料都日期新鲜,又都是选同类型中品质高的囤,不可能有奇怪味道
小姨心里明白,该来的总会来。
但报复来得这么晚,并不像韩昊的形式风格。不禁让人怀疑,之前某些本该发生的不幸,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曾被人阻拦过。
汤杳那天接到电话,小姨语气严肃,问她和闻柏苓还有没有联系。
她心虚地说闻柏苓并不在国内,他们一直没见过面。
但她梦见了他。
梦见他那天许愿时,对着她把愿望说了出来,只有三个字“我要你”。
汤杳从梦中惊醒。
在熹微晨光中,看清桌上摆着包装精美的苹果。
是陈怡琪偷偷放的,平安夜礼物。
这天校园里很多人抱着苹果、圣诞糖果、圣诞老人的玩偶。
只有汤杳,在起床后接到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快递小哥站在宿舍楼下,顶着周围人奇异的眼神,在大雪天里兢兢业业给她送来一束荷花。
花束署名闻柏苓。
寒冬腊月的,全国的荷花恐怕早都已经凋零,都不知道闻柏苓究竟是从哪里搞来这么不应季的花束。
但汤杳十分喜欢。
她在这几个月里,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去,问他怎么会想到在圣诞节送荷花给她。
闻柏苓说“是有些缘由,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