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雨缠缠绵绵,下了整整一夜,早起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空气中丝丝的凉意,这会儿太阳从云层冒出头,又有热气熏熏。但好歹不用再吹空调,揽客的阿姨摇着圆扇,回她道“煮面的师傅就是老板,我们家族生意,不请外人。”
唐非晚若有所思,顺势坐下来“一碗杂酱面。”她记得林也曾经说过,她们家面馆的杂酱面最好吃。
“杂酱面一碗。”揽客阿姨站起来吆喝一声。
唐非晚等她落了座,才开口“阿姨,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你尽管问,我们在附近生活二十多年,认识周围常住的人。”揽客阿姨乐呵呵。
唐非晚喉咙发涩,低声问道“面馆以前的老板是不是姓林”
“你说静姐”
唐非晚点头,呼吸滞了滞,等待着结果。
“去世快5年咯。”揽客阿姨回忆道,“90年那会儿,我姐才18岁,开始跟着她学手艺。静姐心肠好,放什么佐料,熬汤的方法从不藏着掖着”
唐非晚自从听见“去世”两个字,耳朵便嗡嗡地响,只有零星几句勉强塞进脑子,再结合林也从前提起的过往,拼凑出她儿时的生活。
林也是单亲家庭,妈妈林文静早年辍学,只身一人在滁城生下孩子。为了养家糊口,她去修车厂打杂,去印刷厂扫地,去饭店帮工,最后靠着积蓄租下门面,经营起面馆。林也打小就懂事,需要母亲照看的几年,只要拿两二样玩具放在旁边,她就能几个小时不哭不闹。到了读书的年纪,她也从来没让林文静操心,重点高中,985大学本科,顺利升研究生。
揽客阿姨叹气“静姐这一走啊,最难受的就是她的女儿,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30年。”
煮面的老板端着面碗过来,搁在唐非晚桌前,接腔“小也乖巧听话,小时候还帮我洗碗呢。”她比划着,“喏,洗碗池这么高,她站在凳子上也要帮忙。”
揽客的阿姨摇头“唉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小也不知道静姐生病,你说我们没读过书,不会什么望闻问切还好解释,她可是医生啊。”
“望闻问切不是中医吗小也学西医。”老板瞪她,“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见到小也,你可不能这么说。”5年前,林文静去世,林也就低价把面馆转给她,所以老板心存感激。
“欸,小姑娘,你怎么不动筷子”揽客阿姨转移话题。
老板见她眉头深锁,眼眶蓄积着泪水,因而问道“你是认识静姐吗还是认识小也”
“我是林也的朋友。”唐非晚咬着牙,深深吸一口气,压住快要崩溃的情绪,沉声问,“阿姨,林也妈妈是5年前具体几月几号去世”她猜测林也的母亲是在她们分手后去世,难以想象对方既要承受分手的痛苦,又要承受至亲亡故的痛苦。
“我得想想。”
揽客阿姨抢话道“12月6号啊,5号我生日,6号中午就有人
打电话说静姐走了。”
12月6号,
12月6号
唐非晚呢喃着站起身,
颤颤巍巍往外走。
“小姑娘,你一口都没吃啊”老板喊她,“我要找钱给你。”
唐非晚置若罔闻,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矮身坐进去,嘴里仍旧念叨着那个日期。那天,林也给她打电话,她在一阵喧闹声中捂着话筒说“我在忙,回去联系你。”
深夜,她回到公寓,急急忙忙充电,打开手机,收到对方提出分手的消息。唐非晚不知道怎么解释,怎么挽回,解释因为工作忙吗她觉得当时的自己已经失去作为女朋友的能力,或者说失去谈恋爱应该具备的时间和精力。
她们时差6小时,刚出国的时候,唐非晚还能熬夜,熬到林也夜班忙完,聊上几句再睡觉。后来进实验室,进医院,每天没日没夜做实验,外科基础练习,模拟手术练习等等
两人因此只能跨时差聊天,唐非晚早上发消息,林也中午或者晚上回复,又过去几个小时自己再回复。
回消息的时候,发消息的心情已经遗忘,久而久之分享欲也就慢慢减少,每天都是早安,晚安,好累,好困。她那时不知道,也许简单的一句我想你,你在干嘛你今天吃什么我待会儿会进实验室,我今天吃咖喱饭这些话语就可以让林也满足,毕竟两个人的心还紧紧地系在一起。
“去哪儿上来半天不说话。”出租车司机打断她的思绪。
“医,医苑路2号。”唐非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她抬手擦眼泪,可是泪水却越擦越多。
“需不需要纸啊”司机通过镜子观察,发现她情绪不对劲,好心问。
“谢谢,不用了。”唐非晚一想到当年林文静去世,林也带着怎样的悲痛,需要安慰的心情给自己拨打电话,又是带着怎样的绝望挂断电话,她的心就像被剜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一样,痛到无法呼吸。
司机曾经遇到直接开车门跳车的人,所以他怕旧事重演,紧张道“小姑娘,你是分手了吗不要想不开啊。”
唐非晚不语,偏头懵怔地望着窗外。
“你别吓我啊。”司机熟悉滁城的每条路,油门踩到底,以最短的时间把人送到目的地。他收到钱,回头瞧见唐非晚推门下车,提醒她,“注意看路。”
唐非晚关上门,强压住一阵阵眩晕往前走,她还要比赛,还要工作,还要关注林也,不能倒下。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她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餐馆,点一份套饭充饥。
吃完饭,唐非晚又厚着脸皮给路雨晴发消息“雨晴姐,我已经知道当年发生什么,所以想问问,那会儿你在她身边吗”她希望至少有一个能说话的人陪伴着林也。
“没有,我在医院的手术室。”路雨晴接着打字,“你知道了,然后呢想做什么”
唐非晚握着手机的双手发抖“我想弥补。”
“弥补早干嘛去了”
“我以前不知道这些事,
,
雨晴姐,我真心实意希望她能快乐,幸福。”
“没有你,林也就能幸福。”路雨晴敲字发过去,又觉得不妥,有点过分,撤回了。
然而盯着屏幕的唐非晚已经看到,她咽了咽喉咙,憋回泪水,编辑文字“谢谢你,在过去5年时常开导她,陪伴她。”
“你站在什么立场感谢我她前女友吗我现在不接受。”
“无论如何,谢谢了。”唐非晚点击发送,随后将手机收好,提着如铅块般沉重的脚步上台阶。
下午2点集合,唐非晚坐在台下的等候区,打算闭目养神,但只要闭眼,脑海中全是林也独自一人瘫坐在医院的角落握着手机的画面。同事坐她左边,都是医生,通过观察就知道她精神不好,所以问了句“小唐,你怎么睡一觉反而脸色看上去更差了”
“没事。”唐非晚笑了笑,“大概只是水土不服。”
同事不疑有他“那就好,今晚回蜀江好好睡一觉。”
“嗯。”
坐她左前方的林也,从点名的时候就在留意她,此时听着唐非晚喑哑的声音,瞧她整个人,似乎比自己的状态还要差。她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却憋在嘴边,到最后喇叭响起“请蜀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危重症急救组准备。”
“来来来,准备啦。”组长吆喝,鼓舞士气。
唐非晚离开座位,觉得脚下轻飘飘。
“唐医生。”林也转头,注视着身前的人,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喊她名字。
唐非晚抬眸,正好和她对视,她望见林也的神色中似乎隐晦地藏着些许担忧。她心下微暖,噙着这两日第一抹微笑,先林也一秒道,“我没事。”
5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此次比赛二省共12家医院参赛,附二院被分在第二大组,比赛将给出实际病历,需要展示抢救的全过程,从接病人,到查体,到做出判断,到下医嘱,或者请会诊
附二院六位医护人员通力合作,最后获得一等奖。
组长总结道“虽然去年也是一等奖,但比另外一家医院低02分,今年我们和他们的分数一样多。”
参加比赛的12家医院都有奖,一等奖两家医院,二等奖四家医院,二等奖六家医院,附二院和滁城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并列第一。
赛后庆功,因为赶着乘坐晚上7点27分的高铁回蜀江,组长在高铁站附近挑了一家餐馆,点满满一桌子菜。除开林也和唐非晚,其余10人像饿狼扑食,积极响应光盘行动。
回去的高铁,两人仍然挨着坐。林也坐靠窗的位置,一路闭着眼睛却没有睡意。火车中间站起步,稍有抖动,唐非晚因为惯性,忽然倒在了她的肩上。林也看着对方乌青的眼底,终究还是没有舍得把人推开。临到下车,周围的同事都站起身拿行李,林也抬手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人,唤她。
“唐医生。”
下一瞬,唐非晚栽倒在她的腿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