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时间很短,但是仿佛经历漫长的等待,遗体被推出抢救室。患者女儿哀痛欲绝,不愿面对现实,扑倒在转运车上的她偶然间发现武芬连的脚轻轻晃动,言语激动。
“医生,医生,你快看,我妈的脚在动,她还活着”
唐非晚解释“患者虽然脑死亡,但是低级中枢还存在反射。”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患者弟弟赶到医院帮忙处理姐姐的后事,叹气道,“唉,我这侄女也是命苦,从小父母离异,父亲不管她,现在妈也走了。”
“我为什么跑慢两分钟,为什么”
“她8点还发微信说去菜市场买到两斤排骨,让我早点回家。”
“我最近忙项目,每天差不多9点才离开公司,回家又把自己关在书房加班,都没时间陪伴她。上周说好带她来医院做体检,也因为临时有事推迟到这周。如果我早点带她做体检,她会不会就能提前治疗”
患者女儿声泪俱下,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她的舅舅在身旁不停安抚。
唐非晚紧抿的薄唇开合,低声劝慰“家属,我们人活在这世上,每天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师者,打工者,从医者,可能很难做到面面俱圆,可能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和让步。比如我听你舅舅讲,你底薪5000元,现在又是项目负责人,一个项目做完,提成一两万,所以你的努力改善了你和你母亲的生活质量,当然,陪伴她的时间不可避免减少。再比如我们医生,没有节假日,经常加班,陪伴父母和子女的时间或许更少,但是能够挽救更多的生命,你问我值得吗我想大部分医生都会回答你相同的答案。”
“你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有遗憾,但是不用太过自责。”
唐非晚说给患者女儿听,也说给林也听。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或许正是医务人员工作和生活的真实写照。
患者女儿听而不闻,她右手抓着转运车冰冷的铁架,泪如泉涌,随后在舅舅的引导下,跟随身边的亲属去处理患者的身后事。亲人刚去世,家属听不进别人过多的安慰,所以唐非晚点到即止。她转过背,发现方才还在附近的林也消失了踪影,因而步履匆匆去寻找。
抢救室,病房,办公室,休息室,最后在二楼天台瞧见那一抹白。唐非晚看着不远处双手撑着栏杆,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颤抖的林也,眼圈泛红,剖腹剜心的疼。
“走过去,抱抱她。”一个念头在心底叫嚣着,唐非晚犹豫半晌,终于往前迈出一步,却被刘智楠拉住“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唐非晚抬眸,目视着男医生凝重的神情,表示不解。刘智楠沉声道“五年前,林也的妈妈查出癌症晚期,一直没有将病情告诉林也。她妈妈最终因为多器官衰竭在省人民医院抢救,和这个患者一样,没有救回来,所以”
“还有,她外婆四年前在家中突
发脑梗摔倒,林也当时在新疆,也没有见到亲人最后一面。”
“这两件事对林也打击挺大,她很长一段时间沉默寡言,几乎不和同事打交道。最近一年,可能因为领养了一个女儿,有点精神寄托,情况稍微好一些。”
刘智楠的话语冲击着唐非晚的泪腺,她紧咬双唇强忍眼泪,反问道“都让她自己消化,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只能说时间是治愈的良药,或许还需要亲密的朋友偶尔开导一下。唉,我都劝她找个伴啊,她却单到现在。”
唐非晚不接话了,她一瞬不移地盯着林也瘦削的背影,胸腔剧烈起伏。
“你在这里陪陪她吧,有事电话联系。”
“嗯。”
刘智楠的脚步声渐远,唐非晚眉目哀伤,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一步一步靠近。林也大概陷进自己悲恸和自责的情绪,没有听见声响,抬头时,唐非晚已经在身侧,低声唤着她名字“林也。”
她充耳不闻,只想一个人冷静。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旁人兴许能够想象,但真正经历,才知道其中滋味,才明白什么是撕心裂肺的感觉。
“阿姨也不希望你长期活在悲痛和悔恨中。”
林也抬眸,通红的眼眶望着身前眸底蓄着泪水的人,轻轻地呵了一声。她不知道唐非晚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母亲去世的消息,但是此时此刻多么希望对方5年前说出这句话,而不是现在
唐非晚的嗓音哽咽,双手轻轻扣着林也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还有阳阳,她也不希望你难受。”
“你不明白,不一样”林也挣脱她的束缚,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我是医生,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查出晚期癌症差不多三个月。”她咽了咽喉咙,继续道,“更不知道她放弃治疗,临终前把我托付给外婆和慧姨。”
“她把我的未来都考虑周全,而我呢”
“林也”唐非晚潸然泪下。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不怪你,有些疾病症状隐匿,如果阿姨刻意隐瞒,你根本无法察觉。”唐非晚伸手去牵对方颤抖的手。
林也左手握成拳,想躲开唐非晚的手,却被她轻轻包裹。她摇着头后退,背靠栏杆,整个人佝偻着,泣不成声。
唐非晚垂下眼睫,看着林也并未甩开自己的手,因而伸长另一只手,动作温柔地揽过她的肩,清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吐息“你现在有阳阳,有慧姨。”
还有我
她在心里说。
这样的姿势没有构成拥抱,却像一个无形的拥抱把林也圈在怀里。
“我们珍惜眼前人。”唐非晚定定地看着发颤的肩头,温声道。
时间一格一格走着,宽敞的天台只听得见两人的心跳声和林也低低的啜泣声,手机铃声却乍然响起。
护士长的
来电,林也吸了吸鼻头接起来。
“林主任,20岁女性昏迷,3分钟后到,抢救室2床。”
林也收好手机,敛下情绪,抬眸和唐非晚对望一眼,两人并肩向室内疾步。
生活沉闷,但跑起来就有风。
抢救室2床,患者躺在病床上,唐非晚给她查体,林也询问送患者到医院的室友。
“同学,你什么时候发现室友昏迷”
室友回道“她不舒服几天了,觉得血糖低,吃糖,吃饱饭就能好。但是差不多11点我喊她起床,叫不醒,爬上二楼掀开蚊帐一看,发现她脸色苍白,所以打了120。”
林也问出车的急救医生“小孟,患者的血糖多少”
“20o,确实很低,已经静脉补葡萄糖。”
“好,麻烦了。”
空腹血糖3961o,患者的血糖太低,还好出车的急救医生及时补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林也叮嘱护士“复查一下血糖。”
“血压9250,心率90,呼吸24,血氧96。”住院医师连好心电监护仪,报数据。
唐非晚收起听诊器“心肺方面暂时没有听出问题。”
护士通过扎指尖侧血糖“林主任,血糖36o,还是低。”
林也下达医嘱“血压低,先补液,然后通知家属,情况好一些做个颅脑ct和胸部ct,排除一下昏迷原因。”她条理清晰地说着,丝毫不像10分钟前还深深陷在自己情绪泥潭中挣扎崩溃的状态。
下午,患者心慌,高热,癫痫,突发三次室颤,林也领着六七位医护人员插管,抢救,把人从死门关拽回来。临到晚上8点,结合颅脑ct和头颅ri检查,确诊患者垂体危象。
垂体危象导致低血糖,低血压。精准用药,糖皮质激素治疗,患者危重的病情渐渐缓下来。8个小时,几乎一刻不停,打仗似的工作,掀开隔帘,背对病床上插着管,生命体征稳定的病人,紧绷一日的两人终于相视一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