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向山比谁都知道此时撞上的后果。
他在国外学习的时候曾经有一位私交很好的师弟,天赋比之他自己有增无减,也曾在国际赛事上崭露头角。
只可惜在三年前的那次信号山速降公开赛中被摔倒的选手撞出跑道,整个人侧翻着摔下山坡,受伤严重,从此再没有了站上长板的可能。
舒向山私底下惋惜过无数次。
可天门山只会比信号山更陡峭更危险
信号山上摔出去或许还有命在,从天门山上翻下去能不能找回具囫囵的尸体都不好说。
那可是余曜
要是真出事了的话舒向山都不敢往下深想。
他压低身体减速,目眦欲裂地看向正前方。
浅灰色水泥地上,皮衣背后贴着红色数字的少年正在将自己手套上的滑块用力按向路面。
但这一次再没有了闪烁的火花。
一路滑下来,滑块表面本身就已经被磨合成了阻力更小的形状,再加上路面上的积水和青苔
余曜当场就被离心力狠狠地甩向狭窄公路的最外沿。
长板剧烈颠簸地陷入失控边缘。
这股将自己甩飞出去的巨大力道不止会让自己冲出盘山道,还会让自己撞上其他选手的路径
必须停下来
余曜紧抿唇角,满脑子只剩这一个念头。
他死死按住滑块。
可已经变得圆润光洁的滑块并不能起到太多减速的作用。
余曜已经听见了背后有人摔倒的声音,也很肯定这么短的距离自己绝对会被带累冲倒。
少年全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耳畔轰鸣的脉搏声一声接一声,却只能先将浑身紧绷出一触即发的线条。
该怎么才能停下来
余曜忍受着额头汗水滴落的酸涩感,一眨不眨地睁大琥珀色的眸子。
所有围观比赛的观众们也在这一瞬间把心都飞到了蜿蜒陡峭的盘山道上。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想这种危机情况有没有解,到底能不能解,但身体和思维已经下意识地替他们做出了最激烈的情绪反应。
时间因为惊慌的情绪被无限拉长。
如有魔术般的,每个人都看清了余曜每一丝每一毫的应对反应。
少年并没有继续死磕滑块。
在用力按压后依旧不尽如人意的反馈手感通过神经末梢传入大脑的刹那,余曜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滑块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但想要减速就需要摩擦。
如果滑块做不到的话
余曜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整个人向弯内倒去。
他几乎贴到了地面上,倒下前还故意扯下了手套。
紧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少年将自己没有手套保护的手死死按到了路面上
“天呐”
解说员透过无人机看见这一幕时瞪大了双眼。
负责操纵无人机的祁望霄也在此时拧住了眉头。
没有人不知道水泥路面的光滑程度只是相对于滑块的硬度而言。
他们眼睁睁看着属于人类的柔软血肉在高速贴合的瞬间就被摩擦出翻卷的伤口
如果说滑块摩擦出的是焦糊火花,手掌和手肘摩擦的分明是火辣辣的血色。
剧烈的疼痛感刹那间钻进少年的心尖脑海。
好疼。
余曜的意识登时被这两个大字占据。
但下意识想要抽手的生理反应却被他死死压住。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是唯一能尽快减速的捷径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同时精密计算着起身的最佳速度时机。
水泥的路面上出现了一道血染的红痕。
从倒地到减速成功,从观众们的视角来看只有短短一瞬,但疼痛感撕扯着每一寸神经的痛苦滋味在少年的感官中无情地将这一瞬间无限拉长。
仿佛过了一小时甚至更久。
就是现在
余曜瞄准时机,从核心一个发力就擦着道旁石墩重新站起了身。
“砰”
另一侧肢体磕碰的闷响在长板轮毂的冒烟转动声中怦然响起。
太靠近外沿了。
余曜到底还是撞上了石墩,但这点伤害远没有左侧身体的磨伤严重。
他忍着疼,在喘息的间隙里扯了扯唇角,很快在观众们目瞪口呆的眼神里重新套上了手套。
本就血肉模糊的左手被藏回了手套里消失不见。
但水泥路面上拖出的长长血迹依旧刺目惊心。
舒向山心情复杂地看着少年若无其事地继续下滑。
观众们也看出来少年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甚至都没有减速
不疼吗明明他们看着就很疼啊
狠人
这这这
麻了,我的手已经开始疼了
弹幕都被惊呆了,好半天才有人发出零星几条。
谁也没有想到余曜居然就这么继续开滑了
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皮肉伤才是最疼的好不好
在少年又一次不减速过弯,压弯时用左手按住滑块时,终于反应过来的弹幕变成了单音节词的海洋。
嘶
嘶
嘶嘶嘶
光是看着就疼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是余曜这比赛我就不比了
发弹幕的这人看得清清楚楚,余曜伤到的可不止是手,还有手臂和左右两侧的肩膀。
这么高的速度差不多就相当于高速公路上被车按压着拖行,拖死人的事故可是比比皆
是。
这也太能忍了
有人就在底下默默地回复一句,可能就是因为忍不了,所以我们才成不了余曜
受了这么疼的伤还能不减速继续速降,一般人都不可能做到
先不说疼痛这种生理上的因素。
光是心里就很难过去这个坎儿。
人在受到刺激时会下意识形成逃避畏惧的情绪保护机制,能在受伤当场不受影响地继续比赛,这得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做到。
小鱼不愧是小鱼
弹幕里很快刷起不少泪汪汪的感动表情。
但要让余曜自己说。
这好像不是什么问题吧
哪个运动员没受过伤
哪个运动员没有在赛场上出过意外
这绝对是很正常很常见的事情好吧。
除非是已经伤到爬不起来,余曜相信是个热爱自己项目的运动员都会想要继续完成自己的比赛。
即使可能会输。
但完成全程才是对比赛对项目的最大尊重。
更何况,谁说自己会输了
余曜放任自己继续采用漂移的姿态不减速过弯,牢牢占据住第一名的位置。
手是很疼,浑身也疼。
可只要他还想滑完全程,剩下的五十二道弯就要继续减速五十二次。
虽然并不全是左手过弯。
但该来的就逃不掉。
倒不如自己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山下,说不定还能早些上点药粉止疼。
余曜打定了主意,化疼痛为动力,继续重复着加速压弯加速压弯的循环。
天门山的每一道弯都不相同。
讲解员都讶异于少年居然总是能找出最契合的临界过弯外径。
哪怕舒向山能猜到,少年可能是依靠着对地形的敏锐记忆,牢牢记住了这两个星期来对每一道弯的拆解训练,也还是为之深深震撼。
余曜的速度从升起来就没有降下过。
很快就把包括自己在内的第一组的人也甩在了身后。
第二组出发能赶上第一组就已经是神话。
可余曜不仅仅追上了第一组,还远远超越了第一组
舒向山再没有此刻更庆幸不爱应酬的自己那天晚上选择跟去了总协会牵头的饭局。
青年目送着余曜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下一个弯道,此时心里涌动的不是被甩下的失落,而是浓浓的期待和振奋。
来年的世界杯,稳了
舒向山已经做好了将参赛积分拱手相送的心理建设。
余曜自己却没有这么多的复杂心思。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正在经过的弯道。
第五十四十一三十二
一道又一道的急转弯被黑色的修长板身毫不留情地甩在了背后。
仿佛是在拥抱群山。
迎面而来的雾气越来越稀薄,人间烟火气越来越浓郁。
余曜顾不得欣赏,全神贯注地把控着自己转弯的力度和位置,唯一允许自己分心的是头盔右下角的速度显示。
他在余光里看着数字一点点增加。
哪怕速度早就超过了天门山赛事的最高记录,也还在为速度的不断飙升而热血奔涌。
很快。
但他还能更快
不断增加的数字催生出更高的野望。
自己能超过一百吗
一定可以
那还能超过一百一吗
当然没问题
水泥地面上,超高速度带来的剧烈颠簸感并不能让少年的身形晃动分毫。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坚定得像仿佛已经训练过千次万次的雕塑剪影。
没有一处偏移。
没有一点错漏。
每一次转弯的时机都把握得最恰到好处。
尽可能靠近的无人机高清镜头捕捉到长板急剧摩擦出的青雾和少年苍白却坚定的下半张面孔。
背景是层层叠叠的群山和蜂拥压下的参天巨木。
这一幕的画面感张力十足。
就是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真实存在。
人形ai实锤了
有观众看得热血沸腾,在弹幕里激情开麦。
我早就怀疑小鱼不是真人了
先不说他的优越长相和身材比例,你们仔细回想一下他的每一场比赛和冒险,几乎都没有出过什么大的错误,他似乎能够完美地复刻出自己脑海里计算的动作
能计算出最符合地形和自己身体特点的动作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还能做到最好,这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我还怀疑他没有恐惧疼痛之类的神经末梢
要不然的话,这些惊险刺激的极限运动,普通人吓都吓死了,怎么可能在受伤危机的时候还能继续,跟没事人一样
长篇大论的评论飘荡在评论区。
虽然知道这绝对是在胡编乱造。
但
还别说,好像还挺有道理
人类确实很难做到小鱼这种层次
我也有这种感觉,翻遍体育史都没出过小鱼这种人物,他就像是某种bug一样的存在,我经常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人
随着少年越来越靠近山脚,弹幕的言论也越来越激烈。
大家当然知道这个猜测只是个玩笑,是因为少年太强实力而产生的由衷赞叹。
但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真的心生动摇。
大家都是人。
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不说普通人和余曜之间的差距了,光是赛道上被甩出整整四圈的第一组选手就已经能够证明少年过于强悍的出类拔萃。
讲解员按捺住胸口擂鼓般的心跳,“除去因为路况问题的那个失误,余曜的表现太完美”
他没有过一次减速,一直都在加速快看,他已经靠近山脚,开始了自己最后的冲锋”
“好最后三道弯”
“倒数第二道”
“倒数第一马上就是终点啊啊啊啊余曜他冲过了终点”
伴随着讲解员逐渐尖叫的解说,时速高达130kh的长板一举冲过终点地标线。
终于滑完了
余曜大口喘息着穿过人群,放任自己冲向山脚下的空地。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减速。
等到长板自己减速到快要停下,才脱力地走了下来。
追来的后勤人员脸上的神色里激动又夹杂着担忧,他们想扶又不敢直接扶,紧张兮兮地把少年围成了一圈。
“怎么样怎么样”
“快把手套摘下来”
“啊,还在流血,消毒碘液在哪,快快快”
一片嘈杂人声里,余曜勉强缓过劲儿的第一反应却是抬头望向赛方提前支起的电子大屏幕。
天门山九十九道弯目前的最快记录是18分钟。
自己滑了多少
少年迫切地想要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