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小丘的途中,雨又变大了些,沉重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方在雨中小跑着,任由斜雨打湿了他的裤腿。
很快他便来到了山脚,只是山路本就难行,雨水打湿后泥土变得湿滑,走起来更是艰难,上山的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苏方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到了盗洞旁,此时,雨水已经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溪,流进了盗洞中。
苏方来不及多想,把伞忘洞口处一撑,俯身开始用手在地上挖起了排水渠。
小丘上的土很硬实,且有许多碎石,挖了没两下就觉得手生疼。苏方甩了甩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稍大点的石块,继续埋头挖着。
没过一会儿,头顶的雨突然停了,可耳边的雨声依旧不断。苏方茫然地抬起头,就见沈应舟穿着雨衣,正举着伞,挡在他的头上。
“快把雨衣穿上,这里我来。”沈应舟把雨伞和带来的雨衣往苏方怀里一塞,蹲下身接过苏方手里的石块用力挖了起来。
苏方没有推脱,一手打着伞一手穿起了雨衣,虽说穿的有些艰难,但速度也不慢,很快就穿好了衣服把伞扔在一旁,在洞口另一侧继续挖起排水渠。
两人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在洞口两侧挖好了水渠,雨水乖巧地顺着水渠绕过盗洞往山下流去。
“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只撑把伞在这恐怕不够保险,咱们也不能一直守在旁边”苏方直起身,抹了把脸,一边思索着怎么处理一边四下望着有没有可用的材料。
还没想出方法,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苏老师苏老师”
苏方转过身,顺着声音望去,就见雨幕中一队人正艰难地朝他走来,手里还大袋小袋拎着东西,看着挺沉的样子。
走得近了,终于看清那队人是沙沟村的几位民警,还有严修明孙菲菲陆北和几位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你们怎么来了”苏方高喊着问道。
严修明费力地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苏方面前“要防水,没有沙土怎么行本来张姐和邵董也要来,但他们两个年纪不是,我是说是这种事情当然是我们年轻人也、也不是”
严修明眨巴眨巴眼,僵着脖子看向对着他的摄像头。
直播间里,严修明的粉丝都安静了,半晌才缓缓划过一句
严小明,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苏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行了,既然来了就快干活。”
“我们来就好了,雨这么大,山上危险。”民警高声喊着,试图劝说苏方等人下山。
“那你们留在这就不危险吗”苏方接过民警手里的沙土袋子放到洞口旁,“干活吧,赶紧干完赶紧下山。”
大伙儿不再互相客气,匆匆把手中的沙土袋子围着圈紧挨着堆在了洞口,又用带来的塑料膜把堆高的洞口牢牢封上,用石头把它压好,最
后继续把伞挡在洞口上,以免雨水积在洞口的塑料膜上把膜布压进洞里。
“这样就行了吧”
苏方直起身子,四下望了望“你们先下山吧,我再检查一下附近有没有别的盗洞或者被洛阳铲挖通的地方。”
没有人下山,所有人自发地散开各自朝着一个方向进行检查。天色昏暗,一盏盏微弱的手电筒光在暴雨中忽隐忽现,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坚守。
华夏人的默契,就是在危急的时候不需要多说,上就是了。
在直播间几十万观众的陪伴下,大家检查了整座山头,好在是没有别的盗洞,不到一个小时,大家就互相扶持着下了山。
回了小院,张凤华已经备好了毛巾和姜汤,见他们回来连忙分发了毛巾,连工作人员也没落下。
“快快快,都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然后过来喝姜汤,可别着凉了。”
虽说都穿了雨衣,但在雨中折腾了那么久,身上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大家便各自回屋换衣服。
“师兄,你先”
“你先洗,”沈应舟皱着眉把人直接推进浴室,“你浑身都湿透了,快去把衣服脱了冲个热水澡,衣服我给你拿。”
“那你”
沈应舟微微俯下身,眸色深深盯着苏方“再啰嗦,是想和我一起洗吗”
苏方眼神闪烁地看着沈应舟,梗着脖子“小、小时候也不是没一起洗过。”
嘴上挺硬,可刚说完就“梆”的一声关上了门。
沈应舟缓缓直起身,看着眼前紧闭的浴室门轻笑了一声。
虽然隔着扇门,但这声笑苏方听得一点也不含糊,他鼓着腮帮子打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流淋了下来瞬间让浴室内充满了水蒸气,也让他的脸飞速浮上了红色
苏方洗的很快,不过十多分钟就换好了沈应舟递进来的衣服走出了浴室,然后把沈应舟推了进去。
苏方趴在床上刷着手机,耳边是窗外淅淅的雨声,伴着浴室传来的水声。
不多时,浴室的水声停了,苏方抬起头,就看到沈应舟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黑色的休闲裤遮盖住一半的脚面,白色的衬衣没有像往常一般严丝合缝地扣好,反而大敞着,透出一股慵懒劲儿。
苏方眨了眨眼,目光顺着发丝滴落的水珠往下八块腹肌他定定地看了许久,悄悄干咽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立马嫌弃地瘪起了嘴,得,白斩鸡。
这一连串的动作表情沈应舟看在眼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方愤愤地抬头,刚想要不满地指责两句,却见沈应舟抬起的右手上衣袖滑落,露出了小臂上的一片乌青。
苏方瞪大了一眼,“蹭”一下从床上翻身而起,跑到沈应舟跟前,抓着他的手心疼地皱起了眉“什么时候弄的啊怎么搞的”
沈应舟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手上的伤“没事,不疼。”
苏方
看了沈应舟一眼,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已经猜到了v,这估计是在对付盗墓贼的时候受的伤。
“我去拿药。”
苏方跑出房间,找节目组要来了红花油,神色认真地给沈应舟擦上,并用手揉搓到发热。
“已经可以了。”沈应舟抽回手,揉了揉苏方的脑袋,“真的没事,这点小伤就算不擦药明天也好了。”
“不行,”苏方闷闷地说,“明天我检查,要是还青着一定要继续上药。”
“好,”沈应舟柔声回道,“明天你检查,要是没消,你再帮我上药。”
苏方用力点了点头。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苏方走过去打开了门,就见跟拍导演站在外面“苏老师,楼下有人找您。”
“找我”苏方有些疑惑,“谁啊”
“说是省文物局的。”
苏方匆匆走到楼下,就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位中年男子。
“你好,你就是苏方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兴宏,他是范修远,我们是s省文物局派来专门负责沙沟村古墓抢救性挖掘与保护的。”
苏方朝两人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两位老师好,我之前联系文物局的时候说是明天才来,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周兴宏笑道“本来是打算明天再来的,但听说这边下雨了,吓得我们仪器都来不及准备就先过来了,不过现在看来是我们多虑了,它被保护得很好。”
“多亏了节目组和村里的民警,他们第一时间带了沙土袋和遮雨的塑料膜上山,把盗洞挡上了。”
周兴宏和范修远对视了一眼,看向苏方的眼中更是多了点慈爱“看天气预报今晚就会停雨,明天我们打算上山对古墓进行初步的检查,或许会下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苏方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苏方就和两位专家上了山,身后还跟着沈应舟以及浩浩荡荡的节目组。
“依山为陵,典型的唐代墓葬形式,而且至少是王公贵族,可如果这人身份尊贵,这山选的似乎又潦草了一些真不知道葬在这里的究竟是何人,”周兴宏饶有兴趣地揭开盗洞口上的塑料膜,看向苏方,“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下去看看”
有这个机会,苏方自然不会错过,只是刚要点头,又想起跟在身边的沈应舟,于是侧头看了他一眼,可怜巴巴。
周兴宏看出了沈应舟“家长”的身份,当即劝道“这样的机会不多,难得碰上多体验一下也是好的。”
沈应舟无奈地看了苏方一眼。
这家伙,是故意的。
偏偏苏方还玩上了瘾,委屈巴巴地低声说“师兄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小心的。”
这下,所有人看向沈应舟的眼神都充满了不赞成。
“沈总,小苏他之前也是为了保护古墓才不小心撞见盗墓贼让自己
遇上危险的,要怪应该怪盗墓贼,和小苏没关系。”
“是啊,苏老师也是受害者啊。”
“沈先生放心,我下墓经验多,一定会照顾好小苏的。”
沈应舟头疼的闭了闭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伸手,推了推偷笑的苏方“去吧,自己小心。”
戴好装备,周兴宏第一个下到了盗洞里面,然后给苏方打了个信号,苏方立马准备下墓。
“苏老师,咱们的摄影师能跟下去拍一下吗观众朋友们都很好奇。”
苏方看了眼摄像头,有些为难“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墓里的情况,不知道里面是否存在一些对光敏感的文物,所以”
“明白明白。”导演没有坚持,立刻带着摄影师往后退了退。
弹幕里,观众们虽然遗憾地呜呜哭,但也没有吵闹,乖乖地跟随着其他嘉宾听范修远的介绍。
沈应舟最后帮苏方整理了下安全绳,护送着他下了墓。
墓道里很暗,好在他们带了冷光灯,灯光不强,只能照的见脚下步远的路,但也足够了。
盗洞在距离墓道口约四分之一处,第一个和第二个天井中间,附近五个壁龛中的文物有被洗劫的痕迹,金银器被掠夺一空,只留下一些粗糙的陶俑东倒西歪躺在壁龛中,墓道墙壁上的壁画也有褪色和斑驳,应该是墓道打开后被氧化损坏的,好在主墓室的门还完好无损,没有被盗的痕迹,后续判断古墓主人应该会容易许多。
而关于这古墓主人,苏方也是越发的好奇。整个古墓有五个过洞六个天井八个壁龛,属于仅次于皇帝的规格,可这样一个高规格的墓,墓道中竟然会有建墓时残余的未清理干净的砖块,墙上壁画的画工也显得非常粗糙,残余的陪葬品中有不少是不符合王公贵族身份的普通
苏方俯身打量着壁龛中的陶俑“这个墓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直起身子,眼中满是兴奋与期待地看向墓道深处那个封闭的主墓室,“上官婉儿。”
2013年,上官婉儿墓被发现,这座古墓未曾受过盗墓者侵扰,但墓中无棺椁,陪葬品寥寥,如果不是墓中一个青石板上刻着“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恐怕没有人会知道,这竟然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丞相的墓。
古人事死如事生,上官婉儿死后居所虽然有5个天井5个过洞4个壁龛,规格符合其身份,但墓内却极其潦草,她的一生,始终处于政治旋涡之中,就连身后事,都成了唐玄宗和太平公主斗争的工具。
如果说,上官婉儿是有太平公主相护才能不至于成为一缕孤魂,那同样为唐玄宗所忌的太平公主呢
眼下这个规格高,但处处潦草的古墓,会不会就是那个继武则天后权倾朝野一时的太平公主
“怎么样有兴趣”周兴宏看了看苏方,笑道,“等回去我就提交项目书,大概过个一周左右,就可以开始进行绘测,然后挑个良辰吉日开工,你要感兴趣,我打个报告把你借调过来,毕竟这
墓是你发现的。”
苏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很感兴趣,但他却摇了摇头“谢谢您,不过还是算了。”
“为什么”周兴宏好奇。
“我没有下过地,仅有的一些考古知识全是书本上的理论,我要进了您的团队,只会给您拖后腿,术业有专攻,我还是老老实实回故宫做我的文物修复,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兴宏有些惊讶,转瞬又笑了,逗着苏方说“真不想来也是,跟我下工地,天天挖土可得吃苦。”
苏方一眼就看出周兴宏在逗着他玩,立马笑着接嘴道“那周老师跟我去故宫吧,天天待在小房子里揭画,可好玩了。”
周兴宏被逗得大笑,笑完又轻叹了一声“咱们这工作啊,就靠着一腔热爱了。”
又简单查探了一下墓里的情况,苏方和周兴宏返回了地面。
周兴宏和范修文即刻返回文物局准备做初步的挖掘计划并提交申请挖掘的报告,而苏方则和节目组回了小院。
刚回到小院,苏方就接到了苏振清打来的电话。
“听老周说他邀请你下工地你拒绝了”
苏方坐在秋千上晃啊晃“师父啊,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一个对下工地啥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去干嘛给您丢人吗我确实对考古挖掘感兴趣,毕竟一点点探索墓主人身份,了解他的生平,就像进行一场跨越千年时空的对话,一定很有趣,可术业有专攻贪多嚼不烂,再说做文物修复也是一样的,虽然工作内容不同,但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延续我们的历史和文明,这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工作,而是一代代人为之努力的目标,而我,只要做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就好,至于这个墓,就交给他们这些专业的吧,我呢,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就好。”
对面,苏振清朗笑了两声,听上去很是开心“行,你能想得这么清楚,看来是长大了,不错对了,既然决定好了,明天节目录完就早点回来吧,过两天b国弗仑萨博物馆会有团队来进行交流,院长说了,咱们文保科技部的门面不能丢,你给我回来好好休息两天,拾掇拾掇自己啊。”
苏方瞪大了眼睛“我还没回去呢就寻思着给我安排活了”他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压榨劳动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