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雅集国画写生展,举办地点就在北海公园,参赛人员不需要提前申请,也没有年龄限制,当日到北海公园荷花池边画一副夏日莲塘的盛景,不拘工笔或写意,水墨或青绿,画完后提交到主办方处,会粘贴在准备好的一大面白板上进行展出。
作画时间为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三点到五点为评判时间,下午五点准时公布一二三等奖,此后,未获奖作品可自行带走,获奖作品将放在北海公园进行为期三天的展出,还会获得丰厚的奖金。
这个比赛在圈内人看来完全业余,专业人士大多自恃身份不会去参赛,但操办的动静倒是闹得很大,请了不少媒体记者,宣传上是下足了功夫,不管最后的成绩是否能得到业内的认可,总归先把名头打了出去。
苏方买了票,一进北海公园就看到园内人山人海,尤其是荷花池边站满了人,前头挤挤挨挨的摆满了作画用的画板,人手一支毛笔一个调色盘。
苏方好奇地往前凑了凑,就见前面作画的有不少还是小孩,想来是家长带来想要让自家孩子多见见世面,参与锻炼一下的。
只是凑得近了,难免就遇上一些偷摸盯着他看的,毕竟他身材比例优越,就算戴着口罩鸭舌帽也不难看出是个帅哥,甚至把脸这么一遮,更突出了优越的身高和独特的气质,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哪个明星悄悄来凑热闹。
“诶,你看他,是不是有点眼熟,嘶是不是哪个明星啊要不怎么戴着口罩看着还挺帅。”
苏方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低下头假装打起了喷嚏。
那人的朋友瞥了苏方一眼“戴口罩的也不一定都是明星啊,或许人家是花粉过敏吧,再说了,戴上口罩帅不一定是真的帅,万一是个虾系帅哥呢”
“也对哦”
苏方悄悄地松了口气,默默退出了人群,走到了边缘处,并小心地避开了摄像头。
绕着荷花池走了半圈,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一群人聚在一块,让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而华夏人刻在骨子里的爱凑热闹,让聚在一起的人越变越多,总想凑近点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新鲜事。
“行了,你们能不能让开点这样围着我还怎么画”
人群中,一个气愤且暴躁的声音响起,很快,就有安保人员过来,驱散了人群。
人群散开,一个穿着油画短袖衬衫,水洗蓝破洞牛仔裤的年轻男子坐在画板前,奶茶金的半长发在脑后扎出了一个小揪揪,他翻了个白眼,满脸的不爽“真是,没看过画画是不是。”
苏方刚想走近两步,就见旁边走过来了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身边还簇拥着不少人,如众星拱月一般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爷爷,”陈修筠懒懒唤了一声,撇了撇嘴,“我为什么不能在家画好再把画拿过来啊刚刚一群人围着我,我笔都快被挤掉了,还怎么画画啊”
“诶,这怎么可以,”陈宏信
笑着摇了摇头,“咱们这是写生展,自然是要对着景作画啊。”
“不就是一个荷塘,我不用看都能画的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陈宏信收起了笑意,脸色显而易见的沉了下来。
陈修筠不明所以,他只知道一直宠爱自己的爷爷似乎生气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只好闭上嘴不说话,抿着唇有些无措又有些气闷。
“哈哈哈哈哈哈,看来修筠很自信啊,这荷塘之前画过不少吧也是啊,写意画本就不注重工笔,重要的是抒发画者的意趣嘛。”
有人打了圆场,陈宏信的脸色回温不少,对着陈修筠叮嘱道“不管之前画过多少次,每一次都要当做第一次来认真对待才行,这样每一次的画都会有全新的感觉,明白吗”
“是,爷爷,我知道了。”
陈宏信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我已经吩咐过了,会有保安在你身边盯着,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他俯下身,凑近看了看陈修筠的画,抬手指了指画上的荷叶,“侧峰的角度不够,可以再往下压一些,墨色浅了,加点花青。”
说着便亲自动手往陈修筠的调色盘里加颜料,并帮着调匀。
“你好好画,爷爷走了。”陈宏信放下调色盘,拍了拍陈修筠的肩,转身走了,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帮人。
眼看人走了,陈修筠松了肩膀,轻哼一声提笔继续作画,但他没有按陈宏信所说的侧锋作画,反而拿起一只勾线笔开始勾勒线条。
刚刚还有人说他作画写意,如今却是用上了工笔画的手法,也不知是太有想法还是太过叛逆。
苏方饶有兴致地在远处观看了一会儿,随后便顺着湖边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找,总算是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独自一人安安静静作画的郝文。
那并不是一个好位置,荷叶歪七扭八,荷花也是稀稀拉拉的,或许是被树荫遮挡的原因,许多都没有盛开,只是个小小的花苞立在枝头。
也正因如此,这边的人很少,也很安静。
苏方站在郝文身后,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在他观察的这十分钟里,郝文抬了三次头,每次都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荷塘良久,才继续下笔。
他好奇地悄声往前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看郝文笔下的画。
该如何形容这幅画呢
苏方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混乱”,第二个词“精致的混乱”。
说它混乱,倒不是说画面杂乱堆砌要素过多,而是风格杂乱。
通常来说,学画的人在最初是模仿前辈们的优秀作品,这时候,他们的风格是生涩的趋于原画的,等他们开始原创,则会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包括构图包括用笔手法,都有自己的偏好,这些偏好就形成了他们的个人风格。
但郝文的这幅画,右上角和左下角的荷叶可以是不同的风格,盛开的荷花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也是不同的风格,不像是写生,倒像是把眼前的景物分割成一个个小块,从脑海中翻出相
符的前辈作品,把它们凑到了一块。
而所谓“精致的混乱”也在于此,想来郝文时常临摹前人作品,已经做到熟稔于心,每一笔都颇具古韵,却又不够和谐统一。
看着郝文再一次抬起头,直愣愣盯着荷塘,估摸着是在脑海中搜索可以相匹配的画作,苏方终于轻叹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说的国画比赛”
郝文转过头,就见苏方搭上了自己的肩“师兄”
“选的位置不错嘛,”苏方抬手搭在眼上,眯眼眺望,“没太阳,凉快。”
“别、别的地方人太多“郝文嗫喏着。
苏方上下打量了一下郝文的神色“怎么了参加比赛还无精打采的不喜欢”
郝文沉默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苏方思索了片刻,拿下他手中的笔“不喜欢就别参加了,反正就是一个兴趣赛你该不会是遇上什么事急需用钱吧那跟我说啊,我给你”
“不是不是,我不缺钱,我就是、就是”
苏方并不催促,只耐心等着。
郝文吞吞吐吐的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轻声道“是我爸让我来的。”
“你爸”
郝文从没说过他家里的事,苏方也没去打听过。
“嗯,”郝文点了点头,“我爸叫陈文柏。”
“陈文柏”这实在有些出乎苏方的意料,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所以你是和你妈姓你是陈修筠的哥哥”
郝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跟我妈姓,但陈修筠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爸现任妻子的孩子。”
短短几句话,苏方脑补出了一场家庭伦理大戏,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怎样,但从这个“不是弟弟”就看得出来,不会是什么和谐的场面。
苏方感同身受的拍了拍郝文的肩,郝文勉强笑了笑,长舒口气,说“我妈妈是一个很普通但很温柔的女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她年轻时是一名琵琶演奏家,跟着剧团在一些小园子里演出,可结婚后,就整日待在家里了我记得我七岁时听过她弹的琵琶,很好听,可陈文柏一回来,就说她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影响我学画,之后我就再没见她弹过。”
“可我画画实在一般,仿过那么多名家画作,技巧是上去了,但总缺了点灵气,只会仿不会画陈文柏因此对我越来越失望,等我十六岁那年,他带回了陈修筠母子,和我妈妈离了婚,陈修筠只比我小三岁。”
“三岁”苏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原来你比我大啊”
“啊啊。”被苏方这么一打岔,郝文的情绪也不再那么低落,挠着头腼腆笑了笑,“但按入门时间,我还是该叫你师兄。”
“那师兄可不能看着你吃亏,说吧,这次来参加这个见鬼的比赛是不是陈文柏压你来的是为了让陈修筠踩着你上位吧这样一个野鸡比赛,都没几个拿得出手的画师,你这个故宫文物书画组修复师的名头不拿出来用用可就可惜了。”
郝文收起了笑,羞惭地低着脑袋,恹恹点了点头“怪我太没用,我想和陈文柏彻底断绝关系,但他花在我身上的钱我还没还清再有半年再有半年我就可以做到了”
苏方一把勾住郝文的脖子往自己这拽了拽,轻声道“师兄教你一个办法,让你立马原地脱离陈文柏,怎么样”
郝文眨了眨眼,隐隐升起了些兴奋“什、什么啊”
苏方眉头一挑“夺下冠军,拿奖金啊”</p>